词曰:
问桃杏、有蕊几多,此芳知为谁来?
双花脉脉皆不语,妖娆枝头轻摆。
水仙白,问郎君、脂粉环佩谁家买?
泪涌成海。目如今廊下,枯干萧索,只得笑无奈。
香奁梦,散在峨冠博带。无可排遣郁胸怀。
生死不离今安在?空余黄沙掩埋。
幽思怠,梦蒲艾,那年榴花耳边戴。
残花朔风。卷秋暮迟迟,雁字过后,独谁香天外。
诸位看官请了,上回书说到这皇上齐微生发作了一干子臣下,大臣们皆是心有余悸不敢多言,得皇上叫退忙不迭的退去。独独赵壑叫皇上留了下来,话没说几句,便叫皇上搂了过去,正万般挑弄他时,福公公却在门外言兵部送了北边军情来。赵壑本欲借机脱身而去,谁晓得皇上却另有那应对之策,只管叫福公公在门外念,不让人入殿,自个儿且管着风liu快活。
可怜这壑三郎,一心挂着绥靖王齐瑞儒的安危,一头儿却又叫皇上拨撩起来,便是又担心外头儿的王太师闯进来,这就羞恼交加,竟晕了过去。
皇上见三郎晕了,面上不觉淡淡一笑,缓缓将那话自他体内退了出来,俯身亲亲他额角替他拉好衣裳,微微咳嗽了一声,便见殿内帷幔后转出个人来。一身的太监服色,过来恭恭敬敬跪下磕头:“皇上。”
皇上只看他一眼:“小弗子,你伺候着赵大人梳洗了。”
“是。”那太监声儿轻轻软软,过来利索的扶了赵壑便往后头儿去。
皇上望着他背影突道:“小弗子啊,你倒是真舍得呢。”
那太监脚步一顿,却笑而转头躬身:“皇上这话说得有趣儿,便是伺候皇上的,有甚麽舍不得呢?”却又挑眉道,“便如这赵大人,落得浑身没一个好,不也舍得了?”
皇上一眯眼睛:“哦,原是替三郎打抱不平来的。”
“可不敢。”那太监只管一躬身,扶了赵壑转过帷幔去,却又顺手抓了把松香放入香鼎,立时一股子雍华之香腾起来,将屋子里那些味儿压了。
皇上待他们进去了方道:“你们都进来吧。”
“臣等遵旨。”吱呀一声,王太师率先推门进来,甫一抬眼便见皇上似是衣冠微微有些不整的样儿,这就不觉一皱鼻子,微微侧首望了一眼边儿上香鼎,却也没说甚麽。
皇上歪在榻上随意摆着手:“太师,若你是为了给那几个罪臣求情作说客的,便也罢了。”
王太师一拱手:“皇上言重了,老臣不敢胡乱托大,那些个担保的可不是一般人可为。”便又叹息道,“方才的军情,老臣虽非军旅出身,却想唠叨两句,不知皇上可嫌弃?”
皇上却笑了:“太师啊太师,朕还没糊涂呢,怎会分不清轻重缓急?何须太师这般记挂?”
“皇上圣明!”王太师打个躬方道,“那皇上以为如何?”
“爱卿以为如何?”皇上眯着眼直笑,“想必太师已想了妥善的法子方来见朕。”
“骆大人叫奸贼蒙托尔抓了这定然无疑,但若是在蒙托尔手上,老臣以为,多半xing命无虞。如今骆大人跑了,可就生死难料了。”王太师小心筹措着言辞,打量着皇上面色无风无浪,这就又道,“边境来的虽是捷报,可…但愿是老臣多虑了。”
“哦?不怕想的多,就怕想歪了。”皇上呵呵笑着,“咱们君臣之间便也没那些客套的,有话直说吧。”
王太师叹口气方道:“皇上,张猛将军自是沙场宿将,名动北境,绥靖王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夏大人忠勇体国爱兵如子,他们胜了原也是常理儿…”
“可一连数战数捷斩敌数千,便是有些不对劲儿。”
“接着说。”
“皇上可记得,前朝也与北戎多有交战,但那时打了败阵又恐圣上降罪,那主帅便令手下兵士割边境百姓首级冒认战功,此等欺君罔上之事令人发指!”
皇上缓缓摸着下巴:“太师的意思是,这些便是假的了?”
王太师肃然躬身:“老臣不敢。老臣方才便言…”
“便言这个好那个强,胜了也是有道理。”皇上呵呵直笑,“殊不知,当真了得的,是太师您啊。”
王太师扑通一声跪倒:“皇上这话莫如杀了老臣!”
皇上冷笑一声:“太师言重了,当真朕要杀你,还得有个体面的因由不是?这妄议朝纲诽谤同僚,也最多是个革职不录罢了。”
王太师连连磕头:“皇上息怒…”
皇上呵呵直笑:“朕不曾生气。”
王太师这就不敢言语,皇上却道:“王太师啊,你心里想的朕不敢说都晓得,但你不想的,朕都晓得。”这就淡淡道,“太师,方才便说了,想得多不是错儿,想歪了方是大大不妥呢。”却又笑了,“可别忘了,朕还等着和你做儿女亲家呢!”
王太师只觉着一阵头皮发麻:“皇上,罪臣不敢高攀!”
“罪臣?”皇上朗声一笑,“你甚麽时候儿又得了罪?朕怎麽不晓得?”
王太师不敢接话,连连叩首。皇上眯眼看着他:“太师,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如今要的,也不过是他们胜了,一举平了边境祸患。你可晓得?”
王太师连连点头:“罪臣明白!”
皇上便挥挥手:“太师啊,今儿朕发落的那几个,是你的门生吧?”
“这…”
“太师别多心,所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选贤任能太师是好手,便是那王弗居,也是个伶俐孩子呢。”皇上笑意深沉,“模样好,xing子机灵,更难为眼光准。”
王太师这便当真愣了,在他眼目中,王弗居便是死了的人一般,如今突地听见这一句,不由面色一变。皇上留心看着,只是一摆手:“太师今儿也累了,这就去吧。兵部吏部那边按制当如何赏,拟了圣旨来吧。”这就闭目道,“太师啊,朕可是当真想看着你好好为国尽忠呢,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王太师甚麽都没说,只重重磕个头退下去了。福公公替他打了帘子,待他去远了才过来伺候。皇上由他倒茶:“你说,若是三郎在,会怎生说朕?”
福公公小声道:“赵大人会说,皇上心急了,莫要逼狗跳墙。”
皇上哈哈大笑:“可不是?这倒是他会说的呢…人人都当他是弄臣,可谁能比他忠心?”
“赵大人那份忠心,便是臣工表率。”福公公双手捧着茶奉上,“可老奴不懂,分明皇上…”
“朕就见不得他低眉顺目的样儿。分明是好心,却叫人误会了去。”
“或许…赵大人不想皇上因此挂怀。”
“朕是谁?朕是皇上,难道还保不了他?”皇上紧皱眉头,“可他那样子你也看见了。打从北戎回来,朕颠倒是非苦心照应他和瑞儒,他倒好,连个谢字儿都没有。入了内阁,倒是勤勉呢!可勤勉得除了在朝堂上,朕都见不着他!”皇上说着便将茶杯放下,重重叹气。
福公公忍了几次,终是无奈道:“皇上,赵大人面上谦卑,可骨子里高傲,这也不是第一天的事儿了。若他安心做个以色侍君的人,还用等到今日麽?”
皇上猛地瞪起眼来:“福公公,辱及先帝的话也是你说的?”
福公公这就跪下,连连叩头不敢言语。皇上盯着他半晌,突地似泄了气一般:“是,是朕不好,不该逼他。分明晓得他眼中那些情仇爱恨的压根儿就没影儿,却妄想他能因着情跟了朕,可不是笑话麽?”这就长长叹息,“他爱慕先帝,也无非是因着先帝照顾他,于他眼中,便是如父亲一般了…”
“皇上既然自个儿也想明白了,为何…”
皇上苦笑一声:“想明白了,与做对了,那是两回事儿。福公公,朕这脾气,便是像谁呢?”
福公公想了想道:“像先帝爷。”
皇上噗哧一声笑了:“福公公,难怪你不媚上压下,却能在这宫里活到今日。”
“那是皇上的恩典。”福公公不敢大意。
皇上笑罢了方道:“福公公啊,你说,三郎他…可有那麽一点点爱朕?”
福公公心里不知为何一痛,只得轻道:“皇上,恕老奴僭越了…依奴才看,赵大人爱的是微生,不是皇上。”
皇上一愣:“甚麽?”
福公公大着胆子道:“微生便是xing子莽撞些,却是真情实意;皇上再是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可惜无半点真情意。”
“你的意思是,朕这皇帝当不得?”皇上一皱眉。
福公公只是望他一眼:“皇上,老奴只是个奴才,这些说的都是多的了。”
皇上盯着他半晌方道:“你去吧…”
福公公磕个头起身退下,却又顿住道:“皇上,那个新来的孩子,还是当心些好。”
皇上笑而摆手:“王弗居想甚麽朕都看不出,又怎敢留他在?”
福公公抿紧嘴唇,这就退下了。
皇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不知怎的觉着心疲神倦,不由合目假寐,恍恍惚惚竟是那年赵壑初战北戎的事儿。血光四溅,黄沙漫漫,刀兵铁马,策马风liu。眉目如画,笑颜如花。不觉伸出手去想拉紧他,却扑了个空,整个人都散了去,化作黄沙尘土,散尽天涯。
皇上猛地惊醒,才觉着浑身是汗,这便有些难言之感。福公公说的那些话,他自然是懂的。可三郎啊,皇上是皇上,总不能再如小时候儿一般不识大体不懂进退。莫以为皇上便可随心所欲,谁晓得这皇位上冷得慌呢?只是皇上自个儿也明白,打手刃兄弟起,自个儿便是不能回头了。这些年壑三郎虽仍在他身侧,但眼神里有些东西冷透了,也是看得出来的。便是总梦见他一去不返,醒来时心痛如绞,这可怎生为好?
皇上起身饮了一口茶,才觉着全凉了。不由叹气,不想手一抖,那杯子摔在地上碎成几块,茶水溅起数滴便又落下,顺着地上幽幽的淌。
皇上定定看着,不觉又想起方才梦中见赵壑出征之事。默默出神一阵突地立起身来,咬牙切齿道:“三郎,这不会是你——”便又咽了下去,转身便向殿内而去。
诸位看官,皇上究竟想到甚麽了,王太师今儿叫皇上这一说心里又作何想,那北境上齐瑞儒与张祊匿迹而行又如何了?咱们下回“天仙局不过障眼法飞凤舞只是落英纷”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