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前尘梦断,顿觉此心安。醉中清江横山峦。廊下燕几时还。
去年繁花天涯,今年繁花谁家?三月喜听夜雨,滴滴娇催羞花。
诸位看官呐,眼见得时光荏苒光阴匆匆,战场上讲求兵贵神速,小老儿自是不济。眼看着说了这麽久的书,认真一算方才不过一年。眼见得又是春来早,满头繁花笑春光。廊下呢喃莺声俏,碧山汩汩活水来。三月韶光沁人心,五月花红暖肺腑。七月又是荷花绽,冬末水仙笑逍遥。
万寿山的万寿宫,依旧苍木灵秀;京城的皇宫大内,自然肃穆齐整。贵人街的侍郎府,照旧草木深长。当年的人们依稀还记得那个动乱纷扰的年代。
先是与北戎恶战一年余,死了多少将士,损了多少粮草辎重,又是王爷投敌了,又是敌王投诚了。好容易剿灭了北戎,先帝却又崩了。没等老百姓缓过劲儿来,边境的绥靖王又举兵造反了。说是高祖驾崩皆是赵壑所为,如今他竟然可在朝中为相,分明是欺君罔上!
怪也怪这绥靖王举兵造反,边境上竟无人拦阻,朝中大臣推诿不迭,便是勉强迎战的,不是阵前投敌,也是开城迎敌,这哗啦啦一阵大厦倾。皇位还未捂暖,绥靖王竟是入得京来。
伪帝齐瑞暮还没坐稳那位子半年,便叫绥靖王拉了下来,对外宣称他杀父夺位,大逆不道。而太傅赵壑,假意投敌,实则匿迹寻找机会,以助绥靖王平叛。
这些,有的是史官说的,有的便是民间流传的。只是,打那之后,再无人见过那位赵太傅。绥靖王齐瑞儒登基承天,帝庙号定为太宗,供奉入太庙。其后伪帝齐瑞暮自皇室中除名,死后鞭尸,余党一干子附逆都依律制裁。赏罚分明才得人心,余孽除尽,新帝便又大封群臣。张猛将军受封一品,却推辞不就,辞官归去。故令其子张祊世袭官爵。骆柯护主有功,入住兵部;夏白乃先帝亲随,誓死救驾,特赏银一万,出为两江同平知事。其余人等升升降降,各自有典可依。便是原太傅赵壑赵大人,被皇上齐瑞儒亲封为太师,为内阁总领,便又是百姓啧啧称赞之奇事了,想他已为三朝元老,又是宰相之尊,自然扬名宇内。而更奇的便是,这位赵太师打那之后再没于百姓面前出现过。他那侍郎府更是破败凋零,百姓亦是远观之,只道赵大人公务繁忙,连府上都不回的了。更有甚者,说赵大人不愿在京中受拘束,请了皇上金牌,易服云游天下,匿迹探查民情去了。
便又有好事者留心朝廷的举措,隔三差五便有惠民之策是赵大人提的,皇上依言行事,百姓欢欣鼓舞,对这位赵大人赞不绝口。
可终究是再没人见过这位赵大人的。
无论过得多少年,皇上眼看都快四十了,还是不见这位赵大人返京述职。
“皇上,折子明日看也一样。”王弗居着深色官服,缓缓进了隆栖殿。
齐瑞儒看他一眼:“弗居啊,你别唠叨了。”
王弗居放下茶杯:“那您好歹喝口热茶吧。”
齐瑞儒一摊手:“骆柯那小子便又跑了,你说可怎麽了得?”
王弗居呵呵一笑:“皇上,他难得与张大人一同去看看张老将军,您不也高兴麽?”
齐瑞儒不觉一笑:“说得是,也难为今年张老将军终于肯见骆柯和三元了呢。若是大臣们都如此便好了。”
“大臣们都同心同德,这不是好事儿麽?”王弗居只一笑,“还是皇上都巴不得每位大臣都有那龙阳之好?”
齐瑞儒苦笑一声:“便是你,才敢这麽与朕说话。”
王弗居轻轻一笑:“是,奴才知罪了。”
齐瑞儒这就打量他一眼:“你倒好,朕不是升了你官儿麽?怎麽还穿这衣裳?还不换了去。”
王弗居只是一笑:“还是这个穿着舒坦,横竖就不是甚麽精贵的人,何必呢?”
齐瑞儒道:“也是。”这就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我那个弗居轻道:“皇上想甚麽呢?”
齐瑞儒勉强一笑:“只是在想,三叔去了何处。”
王弗居轻轻一叹:“那日破城,便见太子…吊死在宫里,王太师一众党羽皆以伏诛…便是这位赵大人遍寻不见。”
齐瑞儒微微摆手:“侍郎府里只余残剑血污…但太医也说了,寻常人留那麽多血,多半是活不成的了。”
王弗居轻轻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大人甚麽都没见,皇上为何不往好处想?”
齐瑞儒苦笑:“我便是误会三叔,好歹要当面赔罪。”
王弗居幽幽一叹:“皇上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我便不信三叔当真记恨高祖,也不信他怀恨先帝…不然,他为何几次三番…”齐瑞儒说不下去,眼中氤氲,不由掩住面孔。
王弗居行过去,伸手缓缓推拿齐瑞儒肩头:“便如我,一开始便也不明白。如我与哈乞萨,一开始不也是互为仇雠…可后来如何呢?水滴石穿,这是个细致的活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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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瑞儒一笑:“可不是?原先你可是中意朕呢。”
王弗居朗朗一笑:“可是皇上心中不是挂念着‘三叔’麽?弗居是个明白人,有的事儿,求不来的…”
齐瑞儒细细想他那话。不由笑了:“是呢,朕便是看不透,非想问个明白不可。”
王弗居轻道:“有的事儿,看透了明白了,又有甚麽意思呢?”
“可能三叔便是看透了,才一心求死吧…”齐瑞儒便又沉思,“后来宫中婢女都说,那日瑞暮威逼宫禁,杀死父皇时,父皇一没讨饶二没动气,只是要他放过三叔。”
王弗居不由动容:“先帝心中,也不是没有赵大人。”
齐瑞儒苦笑:“他们两个便是如此,分明爱慕对方,为何不说呢?”
“说的不是时机,说的不是地方。”王弗居叹口气。
齐瑞儒颔首道:“如今想来,朕对三叔,未必就是爱慕,许是混杂了亲情、需要与渴慕…”
“无论如何,皇上闯过重重险阻,便是要继位的。”王弗居呵呵一笑,“只是皇上啊,您倒是当了皇帝了,以后可怎麽办呢?”
齐瑞儒呵呵一笑:“你也想如那些大臣一样劝朕迎娶妃子?”
王弗居一叹:“好歹这是赵大人用命保下来的江山社稷,皇上当真忍心它落入他人之手?”
齐瑞儒只摆摆手:“这事儿,再说吧…朕现在也不老。”
王弗居这就笑了:“是,皇上自然不老。”
齐瑞儒也就喝口茶,便又批阅奏折了。写了几个字又道:“弗居啊,过几日便是先帝忌日…朕想了好些年了,那事儿还是办了吧…”
王弗居微微一愣:“皇上想做甚麽便去做啊。”
齐瑞儒淡淡一叹:“可这事儿,有违伦理纲常…”
王弗居侧首微微一想:“可是与赵大人有关?”
“朕这些年心也死了…就当三叔去了吧。”齐瑞儒苦笑一声,“可朕想,三叔生前为朝廷尽忠,一心一意便是皇家之事…可他未曾婚娶,便是春秋两祭…孤苦伶仃的成了孤魂野鬼一般…”
“皇上想将赵大人请入太庙?”王弗居一愣,“可他终究是外姓,只怕礼官那儿说不过去啊。”
齐瑞儒叹口气:“故此朕想,将三叔与先帝合葬。”
“合葬?”王弗居瞪大眼睛,“便是皇后都没这资格…更何况他一个外臣…”
齐瑞儒叹口气:“是,名分上,他不过是个外臣,但论起来,谁不晓得这江山社稷里满是三叔的血肉?”这就合眼叹息,
王弗居颔首道:“是,赵大人功在社稷。”
“可是,他尸身找不到,这可万般为难。”
“无妨。”王弗居轻轻道,“古有衣冠冢,今日不妨因循此制。”
齐瑞儒眼睛一亮:“说的是,便以三叔身前用度之物代替,亦是美事。”
“可皇上,这些年从未说过赵大人已故去,如今突地这般做,似乎不妥…”王弗居终究有些担心。
齐瑞儒淡淡一笑:“那朕便自有道理,将他衣物陪葬先帝。只说他真身已于万寿山修道得果,魂魄云游四海,广阅天下不平之事…”
“如此一来,赵大人便又是神仙了。”
“谁说得准呢?说不定他就是甚麽神仙的,特地下凡来历劫…而我们齐家,这个江山,便是他的劫数了…”齐瑞儒说到后首儿,突地哽咽不能自已,这就掩面痛哭起来。
王弗居伸手轻抚他肩头,却是一言不发。
久之齐瑞儒才道:“先帝庙号太宗,便也是启世之君,不知朕死的时候儿,能叫甚麽?又有谁能葬在朕身边儿呢?”
王弗居淡淡一笑:“皇上,那麽久的事儿,谁去想他呢?”
齐瑞儒长叹口气:“不,历来都是皇帝驾崩了礼部官员才上封号,朕的庙号偏要自个儿定!他们都是矫饰文采,没有甚麽偏叫甚麽。既然如此,那朕叫英宗最为妥帖!”
王弗居便忍不住笑了:“皇上自然英明神武!”
齐瑞儒也就笑了,转目望出去,沉沉夜幕,高墙阔瓦。
绿瓦红墙那一方四角天空,大内禁宫从未变过的便是庄严肃穆。几多朝廷将相心怀宏愿报效朝廷,多少士子生员欲以所学拯救苍生。可谁晓得,这琉璃宝刹是多少人一生监牢。皇亲贵胄,不过是一份渺茫的憧憬;皇家厚爱,不过是笼络人心的缠绵深情;帝王亦常人,奈何不容情。出将入相又如何?看过千帆尽,弱水无处寻。待得宇内宁,无处可栖身。
赵壑,这位赵大人早已是个传奇了。
民间说,高祖宠爱他甚于自己子孙,死都死在他身边;太宗眷恋他直至痴狂,死都念着他的名字;英宗渴慕他,直到他死都不曾立后。
赵壑是何人?
他是高祖的内侄,是太宗的表兄,是英宗的表叔。
皇家之爱,得一便胜万千。他何德何能,竟得三代帝王垂青?貌美麽?也许;机智麽?也许;善于逢迎?也许。
这人如花过,风起云涌气象万千。朝廷里风云变幻,不变的仍旧是朝堂上的九五之尊,不变的仍旧是大臣们忠心耿耿。太庙里的四时馨香不断,万寿山的宝刹微微。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晨钟暮鼓端的是笑看沧海桑田。人世匆匆便只是黄粱一梦,何必在意是非真假?这红尘乱世之中,人世多苦,自不能事事随心所欲。非但不能完美无瑕,亦不能圆满完整,但如此一生得如此活过一遭,笑过哭过,求过怨过,恨过怒过,争过抢过,得过失过,生过死过,便也是知足的了。
红尘纷乱,庸人自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作者有话要说:小老儿知道说得不好,看官们见谅,明儿贴番外,然后开新坑。
写《算命2》,一个极度抽风文。。。
欢迎大人们莅临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