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歆喜欢桃花,然而却最喜欢夏季。
更确切地说,是奉州的夏季。
太保说过,那里像是一个永远都在夏天的地方,鸟叫虫鸣,阳光绚烂,却不温不火。他此生只去过一次,可爱得如同初夏。那里的人也是。
而今正是夏初。北方稍冷,抬手还能触到春日的花团锦簇,而夏天的活力还未赶到。
随着山间小道一路走到桃花溪。后山人迹罕至,更显得清冷孤寂。
韵歆看着并不宽阔的水面上架着的古老石桥,镇水兽的雕栏为风雨磨损得破旧,渐渐想起旧事。他对身后唯一的人道:“多年之前,我曾经看到过这座桥。”
“公子也来过夜岚山么?在入宫门之前?”罗衫问道。
“没有。那时我和老师一起垂钓,看着这座桥,并不觉得很远……”韵歆突然用手按住石栏,极力压抑了半晌,才续道,“可是后来有心走一走的时候,才知道可望不可即的说法。”
“七公子,你还好吗?”
韵歆摇摇头表示没事,道:“其实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桃花溪。”
罗衫笑了笑,道:“宫主说过,二月来时桃花正是极盛之时,而日暮宫的桃花才结苞。那时山腰之下落红如雨,山上连绵花海一片,遥望过来,正如桃泉弱水自九天入世。”说着停了停,叹息道,“只是宫中人不会穷极无聊来赏美景,寻常人也不敢来,连婢子也未见过,实在可惜。”
“宫主会亲口说这些?”
“什么?”
“没什么。”韵歆说,“日后有机会,带我来看看吧。”
他浅浅一笑,在罗衫眼中却仿佛真的看见了飞卷漫天的花雨落下,层层叠叠盖住了水面。
曲水流朱,檀口烟眉。
随便哪一条落入桃红的小溪都可以称作桃花溪,可罗衫突然觉得,能让眼前这人真正展颜的,才配唤这名。
有这一人,在任何地方,总是绝胜人间殊色。
“这里是碧野桥吧?”韵歆道,“我听人说,宫主从前与纤尘宫主时常来这里,宫主继任后,这里才渐渐没有了人烟。”
罗衫抬头看他,又慌忙垂下头去,嗫嚅道:“公子怎生得知?”
“碧野朱桥当日事。罗衫,有人的地方总不缺传言。我不问事却也挡不住杂音入耳,对纤尘宫主的事也略有耳闻。日暮宫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这里是宫主的禁地,你不该带我走这条路。”
罗衫一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罗衫,是你要跟在我身边的。”韵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苍白得有些无力,而袖口底下的伤痕,已经淡了大半,“我不会功夫,但是我的手上绝不干净。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留你在身边,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罗衫咬咬牙,狠下心来道:“婢子不知。”
韵歆闻言一笑,重新把手放上石栏,再次想起一个昔日故人。
那个故人并不像太保一样久远。他最后一次见她,应该是在天光二十六年。那时他与她都不知道她会远嫁,都不知道他会领兵。她没有祗絮皇族惯有的自私,他也没有指点江山的豪气与野心。现在他们相隔天涯,也不知道是否还能见面。
可是身边这个女子,眉目温婉,貌美如花。和她那么像。
她应该以为他,死了吧。
韵歆说:“今日你跟着我,名唤罗衫,从今往后无论何时,即便我死,你也不许再用从前的名讳。”
罗衫一下子觉出委屈来,道:“公子以为……”
“你不配。”韵歆道,“对不起。”
其实他不必道歉。
可是他总是见不得女子委屈的,何况是神似长和的女子。
京城的姑娘们或许不知道,她们争唱的冷漠公子,其实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