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上)

要说萧衍出洞之后,返西州,闯长安,快意江湖。此遭得了消息,那南柯堂的人也要暗中刺探大唐群雄宴,他又与道衍和尚有约在先,萧衍这才乔装打扮混入府来。

群雄宴间,觥筹交错,南柯堂广凉师不请自来,赫然立于大殿之上。

“哼,小和尚,说来就来说走便走么?”广凉师见那和尚装疯卖傻转身而去,心下不悦大喝道,脚下一转,拍出两掌。

忽而一个道士从席间闪出,身法灵动,双手齐出接过广凉师两掌,飘然回身,笑道“南柯堂么?不过尔尔!”

小和尚闻声回头一乐“小道士,你果然来了!”

那道士蓝袍宽袖,身高七尺,头戴一竹编斗笠,拂尘系于腰间,正是萧衍。

“大师有约,在下怎敢不至。”萧衍轻笑一句,在座各路掌门均听出此人声音清朗,似年岁不大,可居然敢与天下五绝之一南柯堂广凉师过招,好不令人瞠目结舌。

广凉师也是一愣,清瘦的面颊透出些许疑惑,他本欲教训一下离凡和道衍,却不料席间还有高手。两掌对罢但觉小道士的内劲与自己混元两极功颇为相似,不禁心头一凛“小道士,好功夫,再看招!”

广凉师双目一凛,打量了萧衍片刻,心中好奇之意大起,还不待对方答话,顷刻之间衣袖飘然,双手急转,魔心连环手四象吞两仪,混元生天地,如百鬼朝魔劲风呼啸不已,似地狱六道变化何止千重,众人只觉那道士身陷囹圄,好似被困于樊笼。

和尚一看也是一惊,只见这魔心连还手如黑云压顶,枯叶缠身,劲风呼啸只把萧衍困在其中,只听“刺啦刺啦”之声,萧衍的道袍已被掌风划破几处。道衍和尚当下喝道“好快的手法!小道士当心!”

“这下可以看出这小道士的真本领了。”长风坊坊主白长风对诸位掌门使了个眼色,也不急于出手相助,虽然那广凉师是中原武林的劲敌,可这唐突出手的小道士也是无名之辈,众掌门心知肚明既然不是自己人,先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此刻,萧衍虽身处掌风之中,依岿然不动,两个眼睛左移右转,看清对手来路。忽的也双手一抬,玉虚散手取一化为二,得三成万物,观高山流水气势婉转低吟,阅满天光景苍穹斗转星移。

二人双手一触,当下过了十余招,众人只看这小道士居然招招出奇,不落下风,不禁暗暗称奇。

“好!”广凉师看对方如清台一点,看破周间荆棘,竟和自己这路手法斗了个平平,也脱口赞道。。

不过,这广凉师初时过了数招,知道对手招式变化不下于自己,可是十招之后才发现这道士内力将将,每每出手虽至精妙之处,可后劲往往不足。

广凉师虽知取胜不难,可对来者生出莫大好奇之心,当下由快转慢,给了小道士喘息之机。当下招式一转,出手越来越慢。

“好道士!忒的让人尽兴!这样又如何?!”广凉师言罢,左掌急出佯攻过去,右手一指取向对方小腹气海穴。

萧衍一愣,对方招数陡变,急忙后脚一点,身形左移将将避过一指,还未站稳,广凉师形如鬼魅,顷刻转至身后啪啪啪挥出三掌。

萧衍也不硬接,身法一变,如浩瀚星辰步履奇转。

广凉师看得一奇,笑道“好小子,这套步法不在长天流云之下!”话罢,广凉师一看这道士步法似出于北斗星图,当下定心一算,也使出了来,可他使来这七星步法却慢了许多。

“好小子!涨志气!”石震一看那南柯高手似乎输了一招不禁大喜。

“这是你们冲虚观的人么?”孟娘一皱眉,心说这道观何时出了这路高人。

“这..这..”震尘子心下大惊,这颜师兄怎么和师父他老人家动起手来,被孟娘一问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怕说错了半句,徒受责罚。

原来,这萧衍只是打算与这广凉师对质一番,问出马叔下落,他也心知不是这广凉师的对手,可见后者与李承乾对了几掌,身法招式都未见得比自己快过几分,当下心中涌起自信。这小子虽然以前有些胆怯,可自从习得一身本领独自在九天泉下待了六年后,倒是多了几分年少轻狂的心性。

“小道士,好功夫,赶紧给这吐谷浑的老怪物一点教训!”席间众人助威呐喊,好不热闹,心里除了都打着各自的鬼算盘外,也见这小道士的确是个好手,居然在身法可以和那广凉师争个高低。

只有萧衍心中明白,广凉师这一路七星步使来,以慢打快,步步卡在自己关喉要隘,让自己不得不越转越快,却徒劳无获。虽如此,萧衍心中亦是不服,丹田一沉,提出十二分内劲,步伐陡然又快了几分,可究竟是骑虎难下。

广凉师观这小道士已然穷途末路,虽身法越来越快,期间破绽缺却越来越多,如若想取萧衍性命,此刻不用三招。可广凉师自武功大成,少遇敌手,除了当世三四人,鲜有后辈可以在他手上过个几招。当下心性一软,步法一移,三步踏出,也不出手。只见萧衍越转越急,气色发青,大汗淋漓。道衍在一旁只呼不好,众人也是越看越奇,不明所以。

“砰…”只见广凉师三步踏出,逼破七星步关隘,萧衍突然停了下来,退后两步,一个踉跄坐倒于地,口中呕出鲜血,两眼看着广凉师,丹田生乱,真气乱走,便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广凉师步法一转,飘至萧衍身边,和尚一看不好,脚下生风截了上去,可还是慢了半步。广凉师也不顾身后,右手轻出在萧衍胸口点了几下,说道“气出膻中回于曲骨,小口吸气不可心急。”

萧衍此刻步入走火入魔的陷阱,胸口胀痛,特疼欲裂,丹田又有真气冲撞,面色时红时白,早已不知道身处何地,知听明明中有人在自己耳边言了一句运气的法门,自己赶忙试着行了半圈,脸色这才转好,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被广凉师所救。

“小子,你这一身武艺师承何人?”广凉师见萧衍伤势暂止,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问道。

萧衍愣了一愣,本以为这着命陨于此,谁知灭派的广凉师不出手,反而问起武艺来历,心下好不疑惑,“他...他不是我们不得道门灭派的大仇人么...怎么...怎么不杀我?”

广凉师双手负后,又打量了萧衍片刻,终于想起什么,目光一转,也不顾忌在坐众人,出口点破道“我观你刚刚那路手法分明出自不得道门玉虚一脉,可其中变化又大有不同,不可谓不奇。你这步法似成于北斗星图,变化多端苍穹大合。可你武艺有一大缺憾,如果不思进,难成绝顶高手。”

“我?有一大缺憾?”萧衍越听越奇,自他出九天泉洞以来,本以为武艺已成,可怎料被点出缺陷,而刚刚几十招上下他又深知对手没有诓骗于他,“此人识得我的招式也罢,可..可既然知道我是不得道门的传人,为何还手下留情?”

“你先说说,传你这身武艺的师父是谁,我便告诉你?”广凉师见萧衍满面狐疑,笑了笑,开口直言“小子,你还担心什么?我若是想杀你,此刻不用半招。”

“这老头说的话倒是不假,他杀我的确轻而易举。”萧衍心下一想,这老头却也不似大奸大恶,那日在鹤归楼也对马叔手下留情,今日还生出指教自己武艺的心思,“真是如了覃昭子书中那句:人亦为道,世间混元,善恶又怎能一言断之。左右也敌不过这老头,怕是以后也难以救出马叔...”萧衍不免心灰意冷当下服输,“罢了,此遭是我输了,要杀要刮我都认了。”

“输赢么?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广凉师笑道,“既然你这在乎输赢,我也不取你性命,可你需回答我一个问题。”

“是我武功的来历么?”萧衍本对着广凉师心怀怨气,恨不得两掌废了他的武功救回马叔,可此番见着对方谈吐不凡,行事颇有原则,不免有些好奇,“你饶我一命,换做我回答你一个问题,好,这买卖划算。”

萧衍苦笑片刻,无奈答道,“说于你听也是可以,不过信不信便不在于我了,教我武功这人怕是你不认识。”

“哦?当世高手还有我广凉师不认识的人么?说来听听!”广凉师听了也是一奇,不免来了兴致豪气顿生,脱口问道。

“那好,你听清了,我这身武艺来自覃昭子。”萧衍如实说道。

此言一出,当下殿中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片刻议论纷纷,各有猜测。

“什么?覃昭子?是个道士名字,白坊主,你长歌坊见多识广,可识得此名?”石震眉头一皱,转身问道,心中却已经想起那关于长生不老的传言。

白长风沉眉扶须,接口道“白某不知当世还有这个名号的道家高人,不过上几百年前到有一位得道之人,他是李耳仙长的小徒弟,后自成一派,似叫不得道门。此人道号便是覃昭子。”

“这上百年前的高人,如何教这个小道士武功,白老大,你若不是胡吹,便是那道士真的有长生不老的丹药。”乌石寨余万丘此言一出,在坐皆止住了嘴,目光环视着小道士,似别有所图。

“覃昭子?怪不得你这一身武艺似出于不得道门,其境意却又高了许多。”广凉师略一琢磨,也不为奇,再问道“你祖师现在何处?”

“他早去世了,我只不过机缘巧合,把他武艺学了几成。”萧衍感觉众人目光不善,心知以后免不了受这长生丹药的拖累,“如今已有一个灰袍道人为了《玉虚真经》追赶自己,如今又说出覃昭子的名讳,今后料想是难以置身事外了。

“哦,也对,如果你学全了覃昭子的本事,老夫就可以抬脚滚蛋了。”广凉师一嘲,接而道“既然是做买卖,那小道士你听好了,你这一身武艺意境之高,老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量老夫钻研那先天石碑几十余载也才将将窥破此道,不过你的招式过于取巧取精,虽变化莫测,奇招不穷,可仔细看来后劲有限,所谓招奇而意不足。”

广凉师说了半天,可见萧衍懵懵懂懂,也不答话,当下又道,“小子,你可见过竹子?”

“竹子?小时见过。”萧衍只觉得莫名其妙,莫非此人要点播自己武艺?“这老头莫非疯了?他和我不得道门有深仇大恨,不杀了也罢,怎么还想点播我武艺?”

“是了,常人练武,习于修气,只望有朝一日可取大成,非刚既柔。他们往往先入为主,刚柔只取其一,遇见不明敌手,时常变化不足,你却跳过这一境界已登翠竹之意。你看那竹子,自身刚柔兼备,无论是何劲力纷纷受之而返,不可不谓之高。然再过这一境界便是老夫的境界。”广凉师缓缓说道。

“是何境界?”道衍和尚也是心中一凛,似乎想起自己师父久禅和尚模糊提起过。

广凉师转头看了看那和尚,笑道“你师父久禅十年前刚入此道,可心有不破,只怕入境未深。”说罢,对道衍说“来,小和尚,你打我一拳。”

道衍一听,愣了一愣,遂提起内劲,腰间骤沉,一拳挥出。广凉师也不避身,眉目稍低,生生挨了此拳。和尚一拳打完,眉头紧锁,说道“好功夫,能一动不动把和尚拳劲尽皆卸去!”

众人听闻,往广凉师脚下一看,皆是一惊,此人双脚已入地砖半寸,可面不改色,气息依旧,虽然广凉师一动不动卸去拳劲十分高明,可这卸力的功夫并不难练。

广凉师足下一起,换了个地方又说“你再来一拳。”

道衍也不客气,气息再沉,又出一拳。众人再看广凉师脚下,纷纷目瞪口呆,几欲难言,过了许久,那百花楼的孟娘才喃喃道“怎的...怎的没有卸到脚下?”

萧衍一看也不禁瞪圆了双眼,似有所悟,“第一拳和尚的内力被卸在了足下,可第二拳...莫非...莫非是被自身内劲化解了?!”

“好,好功夫,这一招和尚输了。”道衍双手合十,心下思索“我这一拳力能扛鼎,劲力层层不穷,便是殿上众人一起上来,也难丝毫不动,怎知这第二拳却似落入汪洋大海之中,去了踪迹。”

“清风之境,过天地而不留形。”广凉师淡淡道。

“老和尚先前对我说,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习武的境界亦是如此。”道衍沉思道。

广凉师点了点头,“看到了么,小子,这就是比那竹子还要高深的境界,老夫也是在一大劫中悟出,竹子虽然如如不动,坚忍不拔。可老夫的境界却是那风,你见过风把竹子吹弯了,竹子还能还击么?”说到此,广凉师笑了笑“好了,多说无益,说破了我便把你框死在了笼子里,剩下的还需你自己领悟。”

说着,广凉师又停了停,眉目一沉,冷笑道,“不过…”

“不过什么?”萧衍问道。

“不过老夫到底是老了,天底下出了这么多后起好手,以后的天下几合未可知否。”话罢,广凉师又一转身形,一掌向离凡而去。

离凡大惊,仓促之间仅提起七分内劲,右掌急出。两掌相触,离凡只觉对方掌劲雄浑,后力无穷无尽,自己如一叶扁舟行于海上,四面楚歌,难以经得起这风吹雨打。

当下,广凉师又加了一分劲力,直把离凡逼至绝境,李承乾一看不好,足下几转,一掌往广凉师身后而去。忽然,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道衍已护在广凉师身后,一掌拍出,砰然一声与李承乾各退一步。

“和尚,你做什么!”李承乾见着和尚敌我不分,赶忙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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