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宏宇一语脱出,在座惊讶不已,几句低语之后,席间落得鸦雀无声,无人敢言。此时此刻,众客商终于明白过来,这万宏宇根本不想减那入商道的利钱,只不过想接这次机会提醒大唐众商,这九州的财道是万家所管。可老奸巨猾的万宏宇用这朝廷国|策来力排众议,如今大唐征统九州,谁又敢说个“不”字?
片刻之后,见众客商不敢言语,万宏宇这才端起茶碗淡淡饮了口,抬眼又扫了席间几轮,郎声道“照邻,来。”
小童回了一礼,行至万宏宇身旁,端端落座。万宏宇问道“照邻,歌舞可有安排?”小童缓缓点头,招手示意几个下人。
“好,且演来我看看。”万宏宇笑道,起身对众客商道“这鉴宝大典,就说些鉴宝的事情,不要言那些无趣之事,如此这般可是下不为例。”
众客商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起坐回礼,躬身平平,那金琳夫人也是缓缓摇头,随了众人拜倒。
片刻,场下行来几十个容色艳丽的女子,藕色袖襦,黑白裥裙,袖间羽饰,缀以珍珠。不多时笛、笙、箫、、铃、鞞乐声轻起,舞姬中间行来一金钗女子,轻起淡妆,颊间嫣红,朱唇一点,只待乐声起至高处,众女翩翩起舞,羽袖飘摇,束腰流转,裥裙低扬,披帛长发似流水银河。
案前舞者颜如玉,不着人家俗衣服。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
这一舞出入天地,竟落于凡间,只把在座各客都看的痴了,众人仿佛入了梦境,口语喃喃,神态迷离,端茶不品,斟酒忘饮。
“那金钗女子你们可认识?待会给我引荐引荐。”方不同看的双眼圆直,衣袖拭着嘴旁点点。
“这般女子不知是哪家千金,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竟把这群男人看成这样,倒把商道利钱的事都抛到脑后了…”金琳夫人环顾四周各看客,轻叹一气,苦笑摇头。
“我不认识,可有些面熟….”陈锦澜眉头紧锁,却又想不起来。
“霓裳羽衣舞啊,好啊。”万宏宇扶须点头,看到中序时他不免拍手称奇“此舞编排上佳,浑然天成,阵中女子便如花中蕊,云中月,舞艺脱落凡尘,姿态雅贵,仪容雍丽,好好!”
小童听了掩嘴轻笑,恭身至万宏宇耳边低语片刻。
“什么?竟是她?你这小子,忒的胆子大!要让…”万宏宇还未说完,小童赶忙挥了挥手,示意不要点破,“楼主,此舞现于今日可流芳千古,不看可就没了。”万宏宇一愣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品茶赏舞,连连称道。
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
“好!此舞本该天上现,人间百年何处寻。我万宏宇春秋几十载,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舞蹈。”万宏宇连连点头,高声赞道,引得众人不免交头接耳,赞声不绝。
台下女子舞罢,盈盈一拜,正退下去,“穆姑娘,请留步。”万宏宇起身道。
“哦?万楼主好眼力。”金钗女子嫣然一笑,羞花闭月。
万宏宇摇了摇头,“我本来也在猜想,是哪家女子如此这般贵气,落得凡尘,一只羽衣舞竟把整个洛州都掩了下去。”
“万楼主过誉了,令千金昭仪郡主也是个倾城美人呢。”金钗女子掩口笑道,“咦?她今日不在席间么?
万宏宇苦笑摇头,叹道“这丫头自从学了些功夫,便很少留在府上,我数月前才去将军一趟,谁知她又去了幽谷玩耍。”
“幽谷?那可是险恶之地,楼主也是放得下心,以万家的身份怎的不派些好手一同前往?。”金钗女子面露虑色。
万宏宇品了一口茶,苦笑道“这也无妨,让她闯闯去吧,再说她身边有个好手,护她周全应该无碍。”
“哦?好手?”女子回道。
万宏宇带点了点头,道出实情“这好手的来历,也是说来话长。小半年前我曾和昭仪去梁州办事,谁知在酒楼遇见一个和尚,那和尚不仅贪食酒肉还把掌柜痛打一顿。”
“那不是个浑和尚吗?”穆子川越听越奇。
“这倒也不是,我也非那妄断之人,询问之下才知晓,原来那酒家竟卖的假酒,掺了些许清水,就敢开门迎客。所谓商者多虑,诚者为本,万某这辈子不厌那假和尚,可却恨这些愚昧的贼商。”万宏宇叹了口气。
“哦?那这么说来,这和尚也是行侠仗义,不过就是嘴馋了些。”穆子川点了点头。
“自然如此,否则我也不会任那丫头随他胡闹去。”万宏宇笑道,“老夫这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些的。”
听罢,穆子川玉手轻横,略施一礼笑道,“那我可得恭喜万楼主了。”
万宏宇听得迷糊,“何喜之有?还请穆姑娘示下。”
女子素手托在胸前,想了一会“如若没有认错,这和尚恐怕出自古禅寺,据我所知,此人在江湖上行走已有一年,法号道衍,自幼通得佛性,年岁不满十六却已出师,前几月久禅大师入宫陪圣上讲禅,听宫中有言,他师父久禅最后教无可教,只能让他去自己闯荡去了。”
“原来如此,我观那和尚心性豁达,也不似酒肉之徒,颇得有趣,下次丫头回来,我要好好问问。”万宏宇听罢也大为放心,毕竟是古禅寺的高僧,武功佛法定然不坏。
此刻席间,众人听闻二人答话,也交头互耳攀谈起来,原来此金钗女名为穆紫川,长安人士,早年随其父亲入了濮王府做幕僚,听闻和那四皇子李泰有些瓜葛,穆紫川每次出行派头甚大,可为人处事颇为神秘,谁知今日竟在这大典上献了一舞,所得见者,拍额称庆。
“万楼主,这舞跳完了,您这鉴宝大典何时开始呀?”穆紫川轻笑问道。
万宏宇不免起身笑道“忘了忘了,姑娘这一舞,只把凡人看断了魂。好,万某在这多谢姑娘献舞!”话罢,万宏宇正了正神色,双手负后,朗声宣道,“鉴宝大典当下为始!第一场为献宝,不知各位今年有何奇珍异宝,不妨一展,让在座共同评赏。穆姑娘不妨上座一观。”
“多谢万楼主。”穆紫川欠身回了一礼,莲足盈盈行到席中。
过了一会,等席间的热闹劲稍稍平息,只见那方不同挪着肥硕的身躯行至场中,朗声笑道“万楼主,方某也不和你客气了,上次我那浮雕金佛输了一阵,今儿我就先博个头彩了!”说罢,方不同拍了拍胖手,后面上来二位仆人,青衣小帽,二人抬着一方重物上来,那物盖着丝绸袍子,也不知是何物。
“各位请看,我这是从吐蕃万里之外寻来,传说当年是周朝遗物,流落异邦,我不惜万金这才买回,也算尽了华夏人心。”说罢方不同又拍了拍手,两个仆人这才掀开那丝绸袍子,直引得众人大声惊叹。
却看此物乃一高灯,由天然玉石精心打造而成,质感温润细腻,外观高贵优雅,周旁点缀珍珠翡翠,华美异常,灯壁雕刻龙凤天宫,仙女祥云,歌舞升平,盛世九州。
“此物名曰珠翠玉石灯,相传是周穆王最喜爱的石灯,当年穆王周游列国带的就是这盏灯,后路途曲折,遗失在了他乡。”方不同高声道,说出了这此物的来历,“其后千余年间此物辗转易手,流落到了吐蕃,方某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得此物。”
万宏宇闻言,眉色一沉,赶忙行下高座上前扶须打量,只见他绕着这玉石灯看了几圈,不免点了点头,片刻回身又行到了高座上,笑道,“触感暖润,材质上佳,玉色古沉,年月不短,如果世上没有其他似物,恐怕此灯确实是当年穆王之物。”
“既然万楼主认出此物!果然千古难得!”陈锦澜起身回道,双手一拱,“但不知方老爷舍得卖么?”
“怎的不舍,按着鉴宝大典历年的规矩,凡展珍宝非献既卖,这献嘛,老方我也不是舍不得那个钱,不过我也想寻个究竟,这灯到底能值多少银钱?”方不同挺着肚子,大嘴一咧粗声问道,语气颇有些怪异,竟有些为难众人是否识货的味道。
“也好,在下出黄金三万两,不知可否?”陈锦澜朗声道。
“哼,三万两黄金,陈小子你不如现在回家叫你爹来,是不是家中银钱还归着他管。”方不同眼也不抬,轻蔑道。
“你!”陈锦澜颇有不悦,大袖一甩,冷笑道“你这说来说去也无非一展石灯,就算是穆王遗物,可如今大唐春秋,这古朝之物,有何贵格?小子虽然年岁轻轻,可是十几二十万两黄金也是随手拿来,关键是你的灯值不值?”
金琳夫人听了此言,不免摇头,起身看了眼在场众人,长声叹道,“陈公子,你这说的却不对,奴家虽是妇人家,可这石灯所带含义并非仅仅如此,此物乃周朝遗物,包罗一千多年的岁月人情,如果只念大唐不谈汉隋,我们九州华夏岂不是无本之木了,无根之水了?”此话不仅有些忤逆,还是从一妇道人家口中说出,在座无不低眉沉思,细细想来却又脱不得道理。
“说的好,不愧是苏扬客商翘楚,夫人高见,万某佩服。”万宏宇起身赞道。
“奴家只是道出事实,不敢居功。”美妇淡淡道。陈锦澜听了不免醒悟,脸色数转,有些尴尬。
“陈公子,你还想买么?”方不同沉哼一声,得意道。
“方老爷,在下出十万两黄金”
“在下出十二万!”
“都别抢了,我出二十万。”
“二十万又如何?老夫买东西还未输过,我出三十万!”
片刻,席间传来喊价之声,在座皆是大唐富甲,哪个不是腰缠万贯,出入金银贴身,内外玉石作玩,这大袖一挥少说十余万两都是眼也不眨。
“万楼主,你又出多少?”方不同听了席间呼喊报价,他只是仰面冷笑,忽的回头对着万宏宇说道。
万宏宇盯着玉石灯,打量片刻,单掌在袖中反复片刻,忽然眉色一瞪,脱口道“一百零八万两黄金如何?”
众人听闻皆是一惊,这灯真的值到了这个价?可有细细思索,万宏宇平日胸怀百纳,心思九转,这价不可能平平给出。
方不同听了一怔,赶忙向着台上行了几步,随后开口问道“万楼主为何作价一百单八?如此零散?”
众人也是点头,凡是出价无非五十收尾,颇为顺势,这七七八八结账的却失了风度。
万宏宇略一沉眉,遂说道“你这玉石如若是从吐蕃运来,高山涉水,路上需行三月有余,再算你这玉石灯携带不便,禁不起颠簸,恐怕不少半年。”
话罢,万宏宇行了几步,又开口道,“吐蕃早晚凉热异常,往往早赤身,晚着绵。这玉石羊脂凝白,保养颇为不易。常言道,玉者,一忌磕碰,二忌污尘,三嘛自然就是凉热差异,须得保温珍藏。这玉石灯如若真的从吐蕃一路运来,你定是冰镇绸覆,不敢大意。”
说到这里,万宏宇双手负手,心中底气十足,开口断言道,“这丝绸用不了多少,可是这冰可就难找了,如果是冬天还好,吐蕃山雪不少,可如若是夏天,你不得不去各地冰窖高价求购。我也不和你掐算,当作你夏时运来,这玉所值我估九十万两黄金,吐蕃人不爱精雕玉石,故也不会强求太高,半年时光算上车马劳顿和购冰的费用我想不出十八万两,所以随口说个一百单八,不知方老爷可还满意?”
众人听了万宏宇解释,无不拿出算盘,翻出纸简计起账来,心中颇为疑虑。
方不同看各路客商凝眉细算,似要求个究竟,忽的叹了口气“大家不必算了,我这一路运来连玉带冰一共花了不下一百零六万黄金,如若算来去的食宿,一百零八只怕也差不多。好,不愧是万楼主,方某服了。”方不同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随后道“这玉我不卖了,竟然万楼主看出端倪这玉我便送给万宝楼了,只愿楼主妥善保管。”
一语置地,在座纷纷瞠目结舌,哑口难言。要知如今这商道不似二十年前那般光景,已显衰势。买个珍宝奇玩最多几万两黄金已是豪商所为,而这周穆王的玉石灯,虽是华夏前年历史雕琢而成,这一百万两黄金却实在出乎意料。
万宏宇听了一愣,“方老爷,你如此看得起万某,万某不敢不识抬举,好,既如此,我这灯算作原价一百零八万两黄金,稍作账房便去取来如何?”
方不同摇了摇头“万楼主,老夫虽然仅仅万、归两州商头,可这说的话不得不算,否则今后我如何立足,说了送便是送,这玉一分钱不要,还请遂了我的愿。”
万宏宇眉头一沉,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也罢,既然方老爷坚持如此,万某就依照历来大典规矩收下了,多谢了。”
方不同摆了摆手坐了下去,萧衍听到这里心中难免琢磨起来“早年在鹤归楼时听闻豪商谈论生意,也无非一二十万两白银上下,可今日一看,小巫见大巫,这才见了世面。”忽的又看看身边哑儿,只见那姑娘低头想着什么,也不关心这玉石所值几个银两。心中一愣“这丫头竟脱得黄白俗物,颇有意思。”
趁着在场众客商还在讨论那玉石灯的功夫,万宏宇身边小童侧身过来,低语道,“楼主,我有一句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万宏宇沉声回道。
小童看了看方不同,又看了看玉石灯接着道“此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平日我闻大典所献之物,无非十几二十万白银可得,可今日这方不同竟是舍了本送着玉石,商者无利不起早,莫不是有所求?”
万宏宇笑了笑,淡淡回道“他上月曾来求见我,想去南海建只船队跑商,可碍于海盗猖獗,不得已想买几只官船,装点弹药火炮,可此事有违律法。”
“是了,怪不得,那楼主今后准备如何?”小童又问道。
“收了便收了,他想趁着天下客商的面叫我欠下人情,想得太过简单,要知贾脸城厚,他学了一辈子商,流|氓却还不会耍。”万宏宇笑了笑。
“这…”小童闻声一愣,心想这万宏宇纵然流氓耍的,可这献灯的另一层意思不知他是否想到,赶忙提醒道“如今商道没有以前繁盛,这方不同出手就是一百多万两黄金,颇有些力压众人,鹤立鸡群的势头,如此这般豪掷千金,必然引得众人来拜。莫非他想借机立威,收拢人心?”
万宏宇摆了摆手,“好了,照邻,此事我已有安排,你无须多虑。”说罢,他站起身来高声道“谁人还有奇珍异宝,不妨拿上来一展!”
金琳夫人摇了摇头,叹道“楼主,我们倒是想献些宝贝,可历年来鉴宝大会谁曾想出过珠翠玉石灯这等宝物,如果是二十年前,我倒是听闻战国珍宝,镶金兽首玛瑙杯与鸳鸯莲瓣纹金碗现世,前两年始皇遗物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也被楼主收入囊中,恐怕这天底下的宝贝基本都入了这万宝楼了,我等哪还有什么宝贝可以和这珠翠玉石灯相提并论。”
“夫人过誉了,本楼向来寻这奇珍异宝皆是一买一卖,价钱公道。”万宏宇淡淡回道,却被点破自己心思。
众人闻言,有的沉声有的冷笑,可心中想的却是差不多“这万家笼络九州珍宝,纳尽八荒金银,天下大同,到了今日,大唐商道哪有不荒废的道理?”
“楼主不必谦虚,万宝楼富可敌国世人皆知,我更不是指责贵楼广纳珍宝。奴家的意思也很简单,今年我没什么好的宝贝,只带了当年家姐所赠菩提玉如意一只,大家也不必算了,这如意最多不到一百万两白银,折合黄金也才十万两。可今日我等来此却有幸观见紫川姑娘献舞,也算所来值得。不如早早进入下一轮,看看今年有何能人巧匠,也好让大家开开眼。”金琳夫人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柔声回道“不知陈公子意下如何?”
众客商交头接耳议论一番,要知大唐各路客商往往立于商会,互通有无,而这三人又是商会翘楚,如若他们拿不出什么宝贝,其他人也都可以不必献丑了。
陈锦澜听了也是一沉眉,想了片刻,起身回到“我今年所带琉璃白翡翠,虽是上等佳品,可与这玉石灯相比,不值一提,罢了,便遂夫人的愿,早早进入下一轮吧。”
众人一听陈锦澜也败下阵来,不免心中叹气,好不失望。
“二位,今年老夫不得已抢了头筹,还请海涵。”方不同举起茶杯,朗声说道。
“方老爷客气了,胜败皆有凭有据,我心服口服。”美妇回道。
陈锦澜也不说话,拱了拱手,示意不必。
万宏宇看在眼里,心头冷笑,也点了点头“也好,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么我们便入下一轮吧。”
“且慢!”忽的席间传来一声大喊,众头不免偏头看去,一道士起身对万宏宇行了一礼,此人眉目清朗,身着白色道服,手中握一拂尘,嘴角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