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未央在客房里熬过了两个时辰,期间他想了很多,主要是觉得想不通白莲教的人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
当然,三清观里也有不少是他一时想不通的。他倒也不是怀疑空镜会对自己有什么歹心,至少他可以确定空镜的确出自邪云门下。因为他明白了空镜对自己的触动并不是因为武功深浅,而是邪云门下的一门精妙幻术。
另外,猜想空镜本身对佛门枯禅或许也有相当造诣,所以其内功的修为确实很不简单!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听到敲门声,若未央当即下床开门,见来的是昨日所见观中知客!
“公子,观主有请!”
点点头,道声“有劳”。若未央当即跟着知客走到了观后一个小门前。
正诧异着,知客打开小门,空镜正站在门外对他点了点头,又对知客吩咐观中一切暂交其打理,自己大约午后回来。
当下,若未央走出门来,知客已从里面关好了门。
空镜上下打量他一下:“看来,这夜你睡得并不安稳?”
若未央苦笑点头:“人心里有事,总是难以安睡的。”
“可我本以为你会不同!”
“我毕竟也只是个人……”
沉吟片刻,空镜点头轻叹!两人一路走出很远,路上空镜显然有意试探若未央武功。而他则始终不疾不徐的跟在其身边五尺处,直到空镜身上的道袍已见鼓风蓬起,若未央仍旧气定神闲!
回头看看他,空镜立定脚步:“哎!不瞒你说,仙师在世的时候曾对我与青沙师兄教导极为精心,可谓是倾囊相授。所以仙师去世的时候,我虽然当时只有不到二十岁,但自问已尽得本门真传。之后我在三清观修道,又曾得异人传授了一门内功心法。近五十年的苦心修炼,原本心中不无自满。可今日见识到了你的修为,方知何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啊!”
若未央听了微微颔首:“师伯言重了!我一身武学十之八九得自先人,实在不敢自大。且因先母所习乃阴柔之术,如非以命相付,小侄也万万难以修炼的!”
空镜听着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人贵自知,无论上达天子,下至黎庶,生而为人最重要的就是应该自明得失!你虽武功盖世,但深明得来之道,即可洞悉得失。且能以此自省,以你的年纪已经实属不易了!”
“师伯过奖,小侄愧不敢当……”
空镜点点头不再多说,当即带着他穿过了一片并不宽广的密林,来到一座较为宽大的庄门前。若未央奇怪的左右环视,可空镜已当先走了进去。
两人一路走到后院,沿途也见到有些仆役来往。可没人说过一个字,都只是微微点头招呼而已!
来到最后的一间房里,空镜径自走到正面供奉的天师像供桌前,轻轻转动香炉,供桌相左横移出现了一道门户。
若未央此时心里大为惊奇,忍不住心里有种想一探究竟的感觉!他并不是个会轻易好奇的人,所以一旦被勾起求知欲就会很难打消。不过这次的结果让他不禁感到失望,因为暗道一路向下,并没有见到什么迂回曲折,或者另外的机关。走进一座密室后,若未央估计已经下行了上百丈。
此时密室中正有十几个道士在各自面对着一个俗人施以针灸,而那些人睁开的双眼都是一片黯淡无光。见此,若未央心里更是奇怪!
他能看出那些被施针的人并不是身患病症,而是被人以某种方式控制了神智。而那些道士施针的穴位,也都是人身关联精神的重点,所以其目的无非就是要让对方意志力更加消减。
显然空镜带自己来并不会是为了救人,但他难道是个心地险恶之徒?
不等他发问,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老道见了两人当即走过来对空镜恭敬行礼:“弟子拜见师父!”
空镜点点头问:“如何?”
“回师父!这些人皆非寻常之辈,等闲方法实在难以凑效。弟子功力有限,又不敢妄加施术,所以尚无进展。”
点点头,空镜看向若未央问:“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我……”
愣了下,若未央突然心里一动:“莫非跟踪小侄的就是这些人?”
空镜点头微笑:“你果然聪明……”
这下若未央更是惊奇,看向此时密室里有三十八个人,十九个道士各对一人施针。而若未央之前虽然并没能辨别清楚跟踪自己的究竟是多少人,但在进入三清观前感觉大概也就是十多人。
原来昨天若未央一走进三清观,观中道士就看出来人非比寻常。虽然他脚步平常,但却异常的轻便迅捷,辗转移动毫无凝滞,身上的衣服在行动时也毫无波动,周遭现出一种空灵气度。
直到若未央向知客布施千两银票,与其说知客并不稀罕大手笔,其实更是人家早就注意到他了。可是为什么一座并不很著名的道观,里面的道士居然有如此眼里?而且,更加无法猜想的是一个人看出若未央的异常或许有情可原,但又是如何不声不响的就传达给了其他人。如果他们之中有过什么特别的暗示,若未央是没有道理不能发觉的。
说起三清观道士对异常情况的反应能力,除了他们个个训练有素之外,还有一份对灾祸的随时惊醒!
龙虎山本乃道家圣地,相传是因张天师在此炼丹而得名。可不论传说真伪,龙虎山上的天师府的确世代是住着一家姓张的人家,而且素来崇尚道学。
龙虎山道派古来盛名,一直延续至今,直到数十年前嘉靖皇帝迷醉仙术,遍访天下玄门术士,为求长生不老之术。彼时张家人乃道宗名望,难免应诏入京。
可其实张家人自己也明白世上何来成仙之术?但又不敢得罪天子。可是皇帝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多年无果,加上张家人不像其他术士般对皇帝极尽鼓吹、迷惑,所以渐渐遭弃!
而且,这也让皇帝不免迁怒于天师府,乃至龙虎山道宗。幸好有空镜从中斡旋,好歹算是保住了张门一脉。为感他恩情,张天师让独子拜在他门下,便是适才所见的道士。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天师府为避嫌疑,各家人纷纷投到了三清观空镜门下。如今的三清观中,十之七八道士俗家都是姓张的。而张家人的担惊受怕也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所以平日里这些惊弓之鸟早就不经意间练就了一副很难合理分析的默契。
至于适才走进的庄园,正是天师府,只是张家人早就不敢以昔日名声示人,所以早就收起了牌匾。这座密室也是张家的先人为防灾祸,早年建造的。再说到那些跟踪若未央的人,乃是昨天知客禀报空镜之后,他派人到三清观周围巡查,发现了一批鬼祟之徒。
之后,三清观的道士就一直暗中监视那些人,发现他们虽然行止不定,但彼此交错显然都是相识。同时道观里也有人在监视着若未央,空镜暗中结合前后,料定观中的来客乃是为了避开身后尾随跟踪。那么他白天进了三清观,晚间必然会偷偷出去。要么是趁夜溜走,要么就是反制敌人,所以才会实现等在了观中客舍走廊的暗处静静等候。
而和若未央倾谈之后,空镜当机立断,派人吩咐弟子,趁黎明前人最容易困顿的时候将观外的人迷倒,然后连夜送来这里以邪云门下的秘术施针迷惑这些人心智,希望可以套出些有用的口供。
可如今两个多时辰过去了,始终是没一个人开口。空镜明白这些人皆非寻常,恐怕只能是带若未央来让他自己想办法了。
静静听完了原委,若未央心里颇为感激!可还没等他“谢”字出口,空镜已先道:“客气话就不用说了,你还是先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他们开口吧!我们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若未央听了点点头,当即走过去依次看向诸人。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身体匀称结实,皮肤较为粗糙,显然都是意志坚强之人。
“师伯,这些人都不是凭一般幻术可以击溃意志的,我需要一剂药方,或许可能成功!”
“这好办!天师府里有自己的药芦,基本上可以说应有尽有。除非你跟我要瑶池仙丹,否则大概也够用了……”
若未央微微一笑,当即列出了张药方,自有人前去抓药煎熬!
眼见当先一人喝下药汤,若未央又以针灸刺其头部几下。那些突然长出口气,眼中瞳孔瞬间收缩!
若未央见时机已到,当即发问:“你是什么人?”
“白莲教赤莲堂王正月!”
“你这次出来所为何事?”
“奉教主之命监视若……若未央!”
“你们有多少人?带头的又是何人?”
“赤莲堂三百人,由堂主钟仙峰带领!”
“你们又为什么跟踪若未央?”
“不知道!”
“不知道?”
“奉命行事,不可发问……”
诸人对视一阵,若未央又喂其他人依次喝下药汤,施针,问同样的问题,除了各自姓名之外,其他的回答大都相符。
直到最后一人的时候,若未央也不禁有些急躁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跟踪若未央又有什么用?万一跟丢了人,或者被发现杀了怎么办……?”
“杀……杀!白莲圣功,天下无敌!一朝出世,众生皆迷!”
若未央听了心下一惊!凝视空镜:“师伯……”
摇摇头,空镜不让他说下去:“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想了想,若未央缓缓道:“看来他们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可如果他们就这么突然失踪了,朱洪祖日后必定会有所防范。所以不如放了他们,等他们醒了也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我想白莲教戒规严酷,他们就算会怀疑,也不敢说出来自己去找死!”
空镜听了点点头,当即吩咐徒弟趁人不备将那些人送回原处。
两人从另外一条暗道里走出来,一直走到天门山瀑布群附近,耳中一阵阵飞瀑泄地巨响传来,若未央明白空镜是担心隔墙有耳!
果然,空镜四下看了看,最后看向他道:“此处瀑布极多,声音不决,不用担心会有人偷窥!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若未央沉吟片刻:“白莲圣功虽然与一清气功齐名江湖,但自先父出道,一清气功已经不再神秘。可以曾经的传闻而言,如果可以练成白莲圣功恐怕威力至少会在一清气功之上。而我虽然也研习过白莲圣功,但或许先父所得并非真本,所以未曾有丝毫进展!”
空明听了点点头:“白莲圣功威震江湖数百年,白莲教多位教主都曾以此无敌于世,绝对不会只是浪得虚名!但遥想严青峰,朱厚德,皆罕有武学奇才,但他们面对你爹的时候皆几无还手之力,此事恐怕不无深沉!所以也许要练成白莲圣功还需要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诀,所以如今朱洪祖开始在此上用心了。但他此时派人跟踪你,莫非这秘诀乃是在你身上?”
若未央听了也不禁大为奇怪:“我自己都未练成,又岂会有什么秘诀?我猜想,或许朱洪祖要监视我是为了修炼白莲圣功。其一也许他的确怀疑我身上有修炼此功的秘诀。其二,或许我的确有,但自己却都不知道,但这种可能却很小。其三,他现在正在练功的紧要关头,所以想防备我有什么不利于他的行动,因此要注意我的行动。”
“还有吗?”
“是……!也许他想利用我为他去寻找他所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说他知道是什么。可是我却始终还懵然不知,这才是最可怕的……”
良久,空镜缓缓点头:“你说的一点没错!白莲圣功究竟有多厉害是没人知道,但设想那却是唯一能与你相抗的绝顶武学。所以为防万一,还是该设法察明此事。即便我们无法阻止,至少也该先想个完全之策早点防备!”
若未央听了当即点头:“我会尽快派人去调查,好歹要了解朱洪祖现在在干吗?至于他究竟想利用我得到什么,我现在实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沉吟片刻,空镜看着他神色颇为犹豫:“这件事并非一时三刻能够找到线索,而且我也相信你应该可以妥善处理。不过……,你可还记得当年白云观中我师兄对你说过的话……?”
愣了下,若未央缓缓点头!
长叹口气,空镜脸上颇为惋惜:“我可以想象,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你可能会不以为然。因为你所作所为皆非常人可及,会遇到挫折岂非正是最正常不过的?但师兄话中深意,也许你并未真的体会到啊……”
若未央听了疑惑问:“师伯之意,是说当年青沙师伯所言,其实另有深意?”
点点头,空镜道:“你为人聪明,心思机变,且性情沉着冷静,因此于星卜之术或许并不会轻信!”
若未央听了微微皱眉,想起当年平四海曾对自己说过青沙的卜算之术异常灵验!
“小侄平生为人行事一向只会就事论事,以现实为准。思之再三,判断于后。但与卜算之术,的确从无取信!”
空镜微微点头一笑:“这也难怪!你身世坎坷,父母皆可称逆天之人,所以不信天意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卜算之术并非你想象中的凭空臆断而已!实乃古今无数此道中人综合总结而得,所以绝非夸夸其谈,而是与世上很多经验所得一样。所谓不凡之人,生必异象。至少如你般离奇身世,岂非正是非常之运……?”
若未央听着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一时却也无可反驳!
半晌,空镜长叹口气:“说来,你也是个命苦之人!一生际遇,大多坎坷伤情!但这也并不算多奇怪,因为当年我师兄都早已料到了!”
“哦?”
“你命理奇特,生具异象。而且因为你并非顺意而生,所以命中必然承继了很多自身之外的意义。简单来说,你本乃为人寄望所生,因此势必难为自己而活。只有完成命中所寄,方可超脱还本!”
若未央对他所说的并不容易了解,而且心里对那些玄学之术也一向并不热衷!所以面上虽恭敬受教,但神色中不无疏迁!
空镜见了心里有数,当下缓缓又道:“我明白,你现在一时尚难信我所言。不过我其实也思虑了良久,是否该对你说出一切。只是……,哎!事已至此,至少可以让你有所准备,我便再妄论一次天机吧……”
顿了顿,空镜看得出他对自己所说仍非在意,也不介怀:“你因生来承继意志,因此一身多谋,难以自节。所以,一直以来你所为多数尚还算顺利。但惟独关乎自身之事,却总会屡遭磨难,让你饱尝苦楚……”
若未央听着心里不禁一阵异样!的确!从他初出江湖以来,击败巫龙门,力抗东瀛武士,逼退阿里大军,乃至瓦解武林盟,辽东抗击满洲铁骑等等。所有那些所谓的仁义之举,虽然谈不上轻而易举解决,但好歹最后都成功了。
但讽刺的是,那些事的确都并不是若未央自己甘心情愿去做的,因为他想不出自己可以有什么所得。而叶灵遇难,林巧珍惨死,直到不得不牺牲一生挚爱,自己所真心期盼的全都无法如愿,而且失去也都正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
可是偏偏红儿一死,自己却无意中发现了父亲的遗传,恢复了武功。这一切的一切,如果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又实在无法解释清楚!但如果自己的人生真的是必须只能去为别人而活,那也实在是太可悲了!
见他神情凄凉,空镜轻叹道:“我不想劝你效仿愚忠愚孝,只不过依命理直断。你命中注定半生辛劳坎坷,但自身却难圆一梦。唯有将寄托于身的意念全部完成,才可从此脱身,自寻安然。也许你一时难以接受这些,可是未央,你天生所系令堂意愿!她千辛万苦将你带来世上,此番心意你终究不可不解啊……”
良久,若未央苦笑点头:“哎!我自知是个不祥之人,所以早已不敢奢望人生中可有幸事!如今我只希望可以吧自己不得不做的都做好,是否心甘情愿,其实又有什么可去强求的呢?”
“但如此你终究唯有自苦而已啊!”
“哎!苦又如何?何又为乐呢……?”
二人相对良久,心里都不由感慨丛生!
但“命运”这东西想之玄奇,见之无奈,说之无味,猜又无意。走一步算一步或许令人感到悲哀,但古往今来无数世人,又有谁不是如此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