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章 金瓦琉璃讳梦深
胭脂为妆,金粉做饰,贵妃榻上斜卧一美人,约四十出头,神情姿态却是雍容华贵,另有一番风流态度。
贵妇身前坐着锦衣男子,容貌俊俏,谈吐优雅却又多玩世不恭之态。依偎在贵妇身边,举止亲昵,眼见便知乃是母子。
“还这么像孩子怎么能行,你父皇若是来了,看到你这样子,非要骂你不可。”卧在榻上说话之人正是当今圣宠,岳王生母贤妃。
李轩闻言笑了起来:“有母妃在,我可不怕。”
贤妃正了正身子,看着歪着身子赖在榻上的轩儿猛然正色道:“下去。”
李轩一愣,继而笑道:“母妃逗我,我不去。”
谁料贤妃接着道:“下去,跪下。”
李轩这才为之一怔,急忙行皇室之礼:“母妃有何事?”
“本宫且问你,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李轩心下明白原是为此:“回母妃,皇儿回岳王府小住了几日。”成年封王的皇子中,只有他虽有自己府邸却还随贤妃居住,大臣虽颇有微词,但念及贤妃和相爷之势,觐见数次后也已作罢。
贤妃微蹙了眉:“皇儿是不愿再和本宫住在一起。”
“怎会。”李轩忙道,“回母妃,皇儿只是觉得宫中闷得无趣,再街上玩的晚了才去府中稍歇。何况,皇儿这不是回来了,就是因为舍不得母妃,想母妃了。”
贤妃看着李轩抬眼傻笑,不由“噗”地笑了出声,再难装严肃,扶他起身坐在一旁,低声道:“现在是非常之期,娘也说过你应少出宫去。将你留在宫内,就是为了近水楼台,若是宫中稍有变化你既可随侍左右,又是不二人选。母妃的用心你可明白!”浅浅一叹,自己为了他能一承大统做了多少打算,可他却偏偏爱舞刀弄枪嬉笑江湖,全不将心思放宫廷之上,煞费了她多少苦心。
李轩看着母妃忧思神色张开口又忽而紧闭,轻声道:“母妃所虑,皇儿全部知道,母妃不要担忧,轩儿不会让母妃失望的。”
贤妃笑了笑,目光经窗而过,恍惚间竟似看到从前,看到那些她费尽心思,勾心斗角的岁月。手不自觉搭在李轩手背,点了点头,只盼他能真的知道才好。
“父皇呢?”李轩问道。
贤妃回神略思片刻方道:“圣上赐婚,竟然遭人破坏还将锦儿掳走,皇上想必现在殿中正和众人商议。不知是哪里的乱臣贼子,胆子可真大!”
李轩抿了抿唇:“母妃可知道皇上有什么打算?”
“本宫又怎会知道。不过既是皇上赐婚,又是相国小姐和将军夫人的身份,想必定会追查下去。”贤妃说着见李轩左顾右盼不知看些什么,奇道,“你竟一点也不关心江表妹的事?”
李轩正想着该如何将父皇注意从此事转移出去,闻言不由一怔,才道:“关心,我在路上就听闻了此事,又不好去相府打探,只好先回来听听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救表妹。”
“你先回房好生歇着,一会本宫让人去请皇上晚膳。锦儿既是本宫本家之人,皇上一定会来的。到时候听皇上说说不就知道了。”贤妃看着他,蓦然一笑。
“咦,母妃怎么显得比往日又年轻了。”李轩从榻上起身,故作疑惑。
“你呀!”贤妃摇了摇头,金步摇轻轻摇曳,“一会皇上面前可不能再像这般……”
“要举止有礼,言语行规。自称儿臣,色恭神敬。母妃你就安心吧,我先回房了。”李轩笑道,转身朝玉轩殿中走去。既然母妃说要安排父皇前来宫中,他自然不便到处行走,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殿前太监宫女已在等候:“恭迎岳王。”
“起来吧。”李轩朝内走了进步,“茗淙,在殿外侯着,父皇那边若有什么消息马上通知本王。事关相国千金,兹事体大,不得有半分差池,快去!”
茗德躬身领命后小步退去。李轩没有回房安寝,而是披了薄毯坐在书桌旁小憩,令人一有动静便将他叫醒。
这几日他四处奔波已显疲惫,不久便沉沉睡去。梦中有儿时陪他玩乐的五哥哥,眨眼间就变成了不喜言语的江湖高手。梦中还有母妃时时在耳旁的叮咛,瞬间化成千军万马直捣长龙。李轩不禁一怔惊恐,身子微微起了变化,双眸却未睁开。烽烟之中他竟看到一个人在对他笑,一个女子,如同三月的桃花骤然绽放,言笑晏晏,竟有几分母妃当年模样。
他蓦地惊醒,残存的映像还看得出那个女子,是桃邀。
他不过只见过她几面,说过几句话罢了。大概还是自己的执念太深,才会恋恋不舍。宫中争斗已使他心烦意乱,那样一个不动人情世故的少女如同天降,他怎能不砰然一动。但跃动后终归有平静的时候,这次他出去没有见到她,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他喜欢她吗?李轩一而笑哼,现在说这些不过为时尚早,他心底的确有她,却非只有她。他注定,心里不可能只有任何人。
“什么时候了?”李轩揉了揉额边。
宫女一个福身:“回王爷话,该用晚膳了。”
李轩顿时一惊,话语随之加重:“怎么不来通报?皇上可曾来?”
宫女吓得急忙跪下:“回王爷,贤妃娘娘知道王爷在小憩,便让王爷好好休息,等醒了再用晚膳。娘娘又说,皇上本在来的路上,临时被人请了去,所以就不来了。”
“你先起来吧,我没有怪你。”李轩道,“被谁请了去?”
宫女缓缓起身:“相国大人突然进宫,说是有急事启奏皇上。奴婢就知道这些。”
李轩一点头:“你先退下。”说罢缓步走出毓安宫,待无人时才加快脚步。
快步走到一半时猛然停住,若自己这样匆匆赶去父皇面前,不仅帮不上任何忙恐怕还会引得怀疑。国舅此时进宫原因无非两种,一是已与紫锦相见答应帮忙,一是前来将所以缘由告知皇上。以他对相国的了解,他绝不会无事生非,若是不愿帮忙,肯定假装不知,避而不谈,哪里还敢入得宫来。故此,只有如此一计了。李轩嘴角笑起,步履从容,过往宫人见之纷纷行礼,似闲庭碎步,好不自在。
书房内,皇上凝神皱眉盯着江誉。
“你说令千金已经找到,还是尸首?那掳她的那帮人呢,可曾给朕抓回来?”皇上正对下跪之人道。
江誉泪痕已干,却看得出方才以泪洗面后就匆忙入宫:“回禀皇上。据臣府中前往找寻的家丁所说,那些贼人抵死反抗又以小女相挟,混乱之下错手……小女就被贼人所害。家丁见小女已去,便集群之力将那伙人全部除尽。臣该死,臣应该嘱咐他们留下活口,可是臣满心尽是小女之事……臣该死!”江誉又以泣不成声。
皇上看他模样,一身怒气去了一半。他已是知天命之年,心知儿女若出此事任谁也难免行事失妥。只是,这事太过蹊跷。出事未久,连将军的人马都未曾找到贼人,相国竟然能找出并全部剿灭,还将尸体带了回来。尸体……
“那尸身何在?该不会相国已经入土为安了?”
“回皇上,小女尸身还留在相府,总是要三天才能下葬。”江誉答道,心中以暗叹皇上莫要一见。
“既如此,相国不如将令千金带到宫来。毕竟是朕下旨赐婚才出了此事,朕再将沈将军请至,一同做个了解,相国看可好?”皇上话中有话,他又怎敢说个不字。若非担心那易容成紫锦之人留在相府人多口杂,到时候再落个不及时回禀之名,他又怎会此时入宫。
“一切全凭皇上做主。臣只怕已逝之人不吉,冲撞了皇上。”江誉试着最后一搏。
皇上回神坐回位上:“朕是天子,自有天庇佑,怎会因此事相冲。”言语稍稍缓和,“何况紫锦小时候也曾来过宫中,朕亦见过几次,如今她去了,朕也该再见一见。”
“皇上说的正是,臣明日就去安排。”
“不用等到明天,朕这就让人去相府,相国先起来吧。”目光半寸不离江誉,察觉到他身子微颤,神色略有动容。他的担心,果然是真的么?莫非江誉会……
“皇上……不好了皇上……”大太监福荣德匆匆跑进,“给皇上请安,相国大人安好。”
“起来!到底什么事,大惊小怪?”皇上怒斥。
福荣德面色慌张,他是宫中老人,早已看淡一切,会如此只因他知道主子必十分在乎。对比他此刻的语无伦次,才能让皇上不论是何反应都不显慌乱,留得圣上颜面:“回皇上,岳王……岳王他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