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玉看着面前一脸惊异的流裳,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犯了错的孩子猛然见到父母一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心里一直是有流裳的,不然适才她的反映不会如此强烈。
就在她尚未理清思绪时,无殇已上前一步,盯着流裳,含笑道:“你是陈流裳?”
“你是谁?”流裳将目光从瑶玉转到无殇。
“莫郡引。”他道。天离闻言忽的一愣,不解的看着无殇,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
“你不是……自称无殇吗?”子歌对他本就心存怀疑,此番更是觉得他居心难测。
“无殇不过是从前的名字,刚才一路险恶,无暇解释。如今世上已没有无殇,只有莫郡引。”无殇环视众人而道。
“名字而已,何必改来改去,难道是想隐藏什么?”子歌看着他永远一副骄傲却又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笑,不悦之情由生,直言道破。
不料无殇非但未怒,反而笑的更厉害,盯着子歌的双眸:“如果名字真的隐藏了什么,你应该最懂才是。”他语气虽轻,却着实让子歌心中一怔,不错,最初不愿说出那个名字的是他自己,可是,面前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子歌觉得,他根本没法看透这个人。
“不管你是谁,我都不认识你。”流裳冷冷朝无殇丢下话,走到瑶玉身前,仔细看着她:“你怎么样了,被魅儿抓去后有没有伤着?”流裳关切道,待发现她身上并无伤痕时才放下心来。
子歌等人这才知道,原来瑶玉被魅儿抓了去,可是,她又是如何遇到无殇的呢?连天离心里也开始奇怪。
“我没事,是他救了我。”瑶玉小声对流裳道,“流裳,你刚刚太不礼貌了……”
“可是我并不认识他。”流裳的声音却未压低。
无殇接道:“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识你,和你怀中的幽冥玉!”
无殇看着这个少年对他的敌意忽地轻哼笑起,人间真是有趣,他没有选错地方。
清凝听这一言一语也轻轻勾起嘴角,陈流裳浓浓的醋味,她自也闻到了。
瑶玉垂下头,众人的眼光惹得她一阵羞涩,她还不明白,眼光对人的伤害有时比刀剑还猛烈,因为它虽伤不了身,却在心上划下一道道口子。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死在眼光和言论之下。还好瑶玉是幸运的,她的身边都是朋友,她所受到的目光都是善意的。
“流裳,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张大叔怎么样了……地尊呢?”瑶玉见半天仍是只有流裳一人,问道。
“对了!”流裳突然一惊,“木大哥,清凝姐,你们快和我走,张大叔他快……”
流裳没有说完,但所有人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众人一时间都沉下脸,子歌拉起清凝:“我们马上走。”
看着几人急匆匆欲离开的神色,无殇拦住了他们:“那里应在三里开外,你们这样子去,什么时候才能到。”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子歌看向他。
“至少可以省下时间。”无殇一笑,袖风袭袭挥来,几人便同时化作一道绿光,朝流裳来处飞去。
一直密切看着窗外之事的百姓见众人消失后,带着一脸惊恐和奇怪,纷纷涌了出来,面面相觑。忽的,人们好似都反映过来,来自何处的不同声音骤而响起,交相混杂。有的咒骂抱怨摊上此时,从此不见天日;有的感激称神救了他们,一切风平浪静。人们吵闹了很久后,镇长终于出面,开始商讨日后大计,不管怎样,生活还要继续。
另一处,以一对姐妹花为首的数十人从房子里出来,看着适才呼风唤雨的人渐渐远去。香儿叹了口气,仪幽还没回来,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张苗推开仪幽的手:“不要再输内力给我了,我是活不了的……咳……只要在死之前再见一眼他们,我就满足了。呵呵……咳咳……仪幽你看,神还是待我不薄的,生前让我找到了女儿,咳……死后又可以见到娥儿,你说,是不是很好?”张苗双目渐渐从仪幽脸上望向空中,淡淡一笑,仿佛看到了对他笑起的妻子。
仪幽看他此番模样,叹了口气,都说人死前,会将一生在脑海中回放,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以你的功力,假若不曾传给流裳,定能再撑数个时辰。”仪幽道。
张苗复看向他,笑意残留,无力道:“我让娥儿独自等了这么多年,如今,我该去陪她了……咳……”他咳了一声,气息微弱,“我想……我可能等不到他们来了。帮我个忙好吧?”
“你说。”他怎能拒绝?张苗点头示谢,从怀中取出一块红锦缎肚兜:“这是凝儿的,帮我交给她……我听她叫你师父,一日师,终身父,我这个生父没有尽到责任,求你,好好照顾她!”
“放心吧……我一直视她如亲女。”仪幽接过红锻。
张苗欣慰笑起,又看了一眼惊玄剑:“我一直希望可以成为子歌的父亲,给他帮助和安慰。如果我和娥儿当年知道他会孤身流落江湖,就不会错误的把他留在皇宫。我们以为给了他锦衣玉食,却不料……咳……额……我没什么可以留给子歌的,身边只剩下这柄惊玄剑,你帮我给他吧!就算我……向他道歉……咳咳!咳咳!”张苗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大团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你不该说这么多话,也许还能等到他们来。”仪幽皱起眉,扶着他,让他靠在洞壁上的身子不至于倾斜倒下。
“我有这么多事要你帮我,不说话怎么能行……”张苗忽然努力半直着身子,凑近仪幽。
仪幽一愣,不知他要做什么。
只见张苗脸上突然笑了,笑的肆意,眸中却又好似深深的无奈。仪幽看着他奇怪的表情,听他面朝自己,郑重的道:“仪幽,再求你最后一件事。你告诉她,让她安心吧,其实,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仪幽面上一惊:“她?你说谁?”
张苗惨然一笑:“你我都知道,何必再问呢?你真的救了她,是吗?”
仪幽也明白过来,他只是没想到张苗竟然知道:“你从琴儿和我的话中猜了出来?”
“不仅如此,还有感觉……我一直感觉她还在。也许……这也是我留在地灵宫的一个理由吧……”
他的气息渐微弱。
“那……”仪幽还想说什么,洞外已传来声音。
“在哪儿?”是子歌!
“那里!”流裳道。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道光便进到洞内。立时,数人便出现在张苗和仪幽眼前。
“爹……”一路未开口的清凝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刚落地就跑到张苗身边,小心托起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子歌也即刻跟了上去,在他身旁蹲下,余光见仪幽缓缓起身,立于一旁,让他们说话。只可惜,张苗的话全都没来及说,只是紧紧握着清凝和子歌的手,交汇与胸前,张了张嘴巴,说了三个字,却弱到谁都没有听到。
清凝一直盯着张苗,早已泪雨满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年,她已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
但她的心却是在滴血。
张苗在她肩头永远睡去的那一刹,连子歌也不禁叫了出来,那是他从未叫出的,张苗曾费尽心思想让他开口的:“爹。”子歌轻道。
张苗的脸上一片安详,死亡未必是件悲哀的事,对这么多年一直独自承受所有事的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就像他说的,在死前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已心满意足。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悲伤,却又不忍打扰低头跪在张苗身边的两人。也许,这是两人难得流露的一次真情吧,江湖,本就不是个随心所欲的地方。
无殇看着默默流泪的瑶玉,脸色也随之黯然,转而看向张苗,不禁在心内暗叹了口气:初开之时划分三界,为何偏偏留下人界,承受着生老病死的苦难?人与神和魔的界限究竟是什么?当年,魔界还没有魔君,他和后来的天帝与女娲共樽时曾问过。
女娲听后便笑了,她说:我要我的子民生之有限,为了让他们珍惜拥有的一切,永恒的生命只会使人厌倦,不思进取;我要我的子民渐渐老去,却又在同时赋予了他们新生,让他们明白年少是段不能荒废的光阴;我要我的子民疼痛受病,是为了让他们对危险有所警惕,只有居安思危,才能得之长久。我给我的子民选择,他们可以通过努力任择三界之一。可以修神,亦可修魔。
但神魔却不可以,他们一旦出世,便是永远的烙印。信否,人界定会是三界最幸福之地,因为爱,只有在人界才能延续!
也因此,三界君王各司其位后,定下了情归魔界,爱在人间,缘定在天的约定。
自从无殇成为魔君后,他便尽心治理魔界,想要证明她错了,没有生老病死,他们也能达到她说的一切!如今,看着他面前死去的张苗,他又开始怀疑,当初她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有些东西,需要穷尽永恒的时间来认清。
清凝已经止住了泪,她的坚强,再一次将她包裹起来。而子歌也直起了身子,转头看着最后留在张苗身边的仪幽。
仪幽惋惜一叹,迈部走到清凝身旁:“他走了……”他轻声道,待确定两人情绪稍稍平静后道,“走之前,他有些东西让我交给你们。”仪幽说着便将张苗的红缎肚兜和惊玄剑交到两人手上。
仪幽明显看到两人脸上诧异的神情,他看着清凝也是奇怪,为何张苗临死前会把这样东西交与她,难道只为了怀念?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问。
清凝紧紧握着红锻,怔在那里。这是她尚在襁褓之时的肚兜,亦是地尊让他带给张苗好博取他信任之物。没想到一来一去,这东西又回到了她手里,只是当年为她系上的那个人已不在了。
江湖生存历练残酷,但她毕竟不是无情之人,故念此,又难忍泪满双颊。红锻被揉在手上,与泪水化作一团。
清凝微微侧身,避开众人的目光。众人亦明白,此时,她需要的是一个好好放纵感情的机会。见此,仪幽也不便多说,转而看着子歌:“他希望可以向你道歉。”
子歌对着惊玄剑愣了很久,他自幼就记住了一件事,是这把惊玄剑的主人,带走了娘。从此他只能和少能见面的父皇,幽居深宫。年少的他,也曾怨,所以他练就了能与之匹敌,相反相承的刀法。年长后,柳轻笑的江湖故事铭记在心,反而生了些许敬意,也庆幸,母亲没有留在皇宫那座华牢,追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早就不再怨他了。”子歌凄凉的勾起嘴角,可惜,他不知道。
没有人去注意,流裳已在脸上擦拭了几番。张苗之死虽过不在他,但毕竟他们曾共行一路,穷途之时,他又倾尽全力去护他。如果此时流裳还没有半滴眼泪,那当真是妄为人了。瑶玉更甚,尽管怕打扰了清凝子歌,但不由控制的泪和禁不住的呜咽还是隐隐而出。无殇心中悸恸,伸手将瑶玉揽在怀中,却又被她轻轻推开。无殇看了她一眼,垂下手臂。洞中一片悲伤肃穆。
蓦地,忽听一阵哀凉的笑声隐隐约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