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劲敌
胡雪岩口中的“他”,是个常州人,名叫盛宣怀,字杏荪。他的父亲单名康,字旭人。盛康是道光二十四年的进士,由州县做起,做到汉口道告老还乡,在苏州当绅士,因为盛宣怀需要利用老父的这种身份,在江苏官场上为他打交道。
盛宣怀是一名秀才,年轻时跟有名的“孟河费家”学过医,医家要有割股之心,而盛宣怀只要有机会,就要打人家的主意,自觉不宜入这一行,所以进京捐了个主事,准备入仕。时当同治末年,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大兴洋务,盛宣怀在这方面的脑筋特别快,而且记性好,口才更好,钻头觅缝,得以见了李鸿章一面,相谈之下,大蒙赏识,便加捐了“花样”,以候补道的身份,为李鸿章奏调到北洋当差,不久被派为招商局的会办,以直隶的候补道,久驻上海,亦官亦商,花样百出。
招商局创办于同治十一年,出于李鸿章的建议,为了抵制外商轮船,“拟准官造商船,由华商雇领,并准其兼运漕粮,俾有专门生意,而不为洋商所排挤。”奉旨准予试办,即由北洋拨借经费,另招商股,派浙江海运委员候补知府朱其昂筹办,定名轮船招商局,向英国买了一条轮船,开始营业,由于经营不善,不过半年工夫,老本亏得光光。胡雪岩是股东之一,也送了几万银子在里头。
同治十二年夏天,天津海关道陈钦建议李鸿章,派候补同知林槎到上海整理。陈、林都是广东人,林槎在上海自然亦是找广东同乡,一个是怡和银行的买办唐廷枢,另外一个是富商徐润,由他们募集商股四十余万两银子接办。但本有官本,且又领官款为运费,所以仍然是官督商办,由北洋控制,此所以盛宣怀得以由李鸿章派去当会办。
改组后的招商局,业务日有起色,徐润又别组保险公司,承保本局船险,假公济私,大发利市。洋商轮船公司,遇到劲敌,业务大不如前,美商旗昌洋行的股票,本来票面百两升值已近一倍,结果跌到五十几两,且有继续下跌的趋势。
于是徐润起意收买旗昌,但在盛宣怀的策划之下,变成了一个骗局。骗谁呢?骗曾当过江西巡抚、福建船政大臣的两江总督南洋大臣沈葆桢,而实际上是骗公家的钱。
盛宣怀的设计很巧妙。第一步是利用招商局的官款,秘密收买旗昌的股票,到得有相当把握,可以接收旗昌时,盛宣怀偕同唐廷枢、徐润联袂到了南京,首先是说动藩司梅启煦。
江苏有两个藩司,一个称为江苏藩司随江苏巡抚驻苏州,一个称为江宁藩司,随两江总督驻江宁——南京。梅启煦的关节打通了,方始向总督衙门上了一个呈文,说旗昌洋行甘心归并,开价二百五十余万,倘能收买,获利之丰,一时难以估计。
沈葆桢亦是勇于任事之人,当时虽在病中,以大利所在,不愿延搁,在病榻召见盛宣怀、徐润等人,听取说明。这天是光绪二年十一月十三日。
盛宣怀善于玩弄数字,讲得头头是道,且有佐证,沈葆桢听得满心欢喜。但招商局南洋虽亦管得到,而一向以北洋为主,所以沈葆桢表示,这件事应该会商北洋大臣,共同具奏。
“机不可失!”盛宣怀为沈葆桢解释,洋人以冬至后十日为岁终,在这年便是四天以后的十一月十七。公司主管三年更换一次,现任的主管任期到那一天为止。过了十一月十七,新任主管一到,重新谈判,便捡不到这个便宜。或者新任主管,另集巨资,重整旗鼓,招商局便会遭受威胁,唯有乘机归并旗昌,招商局始能立于不败之地。结论是:“事有经权,而况招商局在南洋通商的范围之内,大人不但当仁不让,且须当机立断。”
沈葆桢盘算之下,还有顾虑,美商的旗昌固然归并了,英商的太古、怡和又将如何?
“太古、怡和船少,不足为虑,旗昌归并以后,招商局的船有二十七号之多,助力大增,洋人做生意一向以大吃小,太古、怡和只有跟着招商局走。招商局从前吃亏的是,自己没有码头栈房,有时不能不迁就太古、怡和,现在有了旗昌的码头、栈房,不必再迁就他人,主客之势,自然就不同了。还有,船一多了,自己可以办保险,利权不外溢,就等于另开了一条财源。”
沈葆桢完全被说服了,命盛宣怀当天就回上海,跟旗昌谈判,尽量压低“受盘”的价格,先把交易敲定下来。至于收买旗昌的资本,原呈中提出官商合办之议,命盛宣怀尽力先招商股,不足之数以“官本”补足,如何筹划,另作计议。
获得这样的授权,骗局已必可实现。盛宣怀一到上海,复又调动官款,收买旗昌股票,取得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以后,一面委托一名外国律师担文,办理接管的手续,一面赶到南京,向沈葆桢复命,事情已经定局了。
据盛宣怀的书面报告,说是“议定码头、轮船、栈房、船坞、铁厂,及一切浮存料物、器皿等项一概在内,现银二百万两。其余汉口、九江、宁波、天津各码头、洋楼、栈房,作价二十二万两。”总计二百二十二万两,较原来的开价,减了三十万两之多。
至于付款的办法,在十一月十九日已先付定银二十万两,约定十二月十八日续付二十万,明年正月十七再付三十万,即行交盘。余数如何分期交付,亦已商定。
至于商股,盛宣怀说已招到一百二十二万两,短缺“官本”一百万两,盛宣怀亦已借箸代筹,某处可拨多少,一一指明,当然这也是预先跟梅启煦商量好的。
谈停当了,便须出奏,类此案例,倘为北洋主稿,便须南洋会衔,南洋主稿,自然亦须北洋会衔。盛宣怀极力申说,时机迫促,往返磋商,误了二批交款之期,所付二十万定洋将遭没收,劝沈葆桢单衔出奏,又说李鸿章与沈葆桢是同年,遇到这样的好事,只会赞成,不会反对。沈葆桢想想也不错,同意单衔出奏,在折尾上声明:“时值冻阻,不及函商北洋大臣。”
运道冰封,陆路仍可通行,显然的,这是一个很牵强的理由。沈葆桢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盛宣怀特设的圈套,先则以“十七之期”劝沈葆桢“当仁不让”,继而以恐误二批交银之期,会遭损失,迫使沈葆桢单衔出奏,这种种设计,都是为了要出脱李鸿章,以便将来骗局败露时,李鸿章得以未与闻共事的局外人身份,易于回护。
果然,四年以后骗局败露了。发难的是一个湖南籍的名士,国子监祭酒王先谦,上折严劾招商局管事道员盛宣怀等蒙蔽把持,营私舞弊。当时言路上很有力量,朝廷对一般“清流”的议论与主张,十分重视,当即饬下两江总督“痛加整顿,逐一严查”。
其时的两江总督名叫刘坤一,湖南新宁人,对于李鸿章久怀不满。原来李鸿章自从“用沪平吴”后,一直视两江是他的地盘,官拜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却能巧妙地运用洋人,以及实际上办理洋务的关系,在两江安插私人,直接指挥,最使刘坤一不能忍受的是,李鸿章的妻舅赵继元在两江的胡作非为。
赵继元是安徽太湖人,他的祖父名叫赵文楷,是嘉庆元年丙辰科的状元,赵继元本人亦点了翰林,但肚子里一团茅草,如何侥幸而得列清班,一直是个谜。不过,他本人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凭他的那支笔,做京官绝无出头之日,因而以翰林捐班为道员,在吏部走了门路,分发江南候补。那时的两江总督是曾国藩,当洪杨初平时,怕功高震主,决定急流勇退,遣散湘军,扶植李鸿章的淮军来替代,所以赵继元一到江宁“禀到”,便派他一个极重要极肥的差使:两江军需总局坐办。赵继元凡事自作聪明,自恃有妹夫李鸿章作靠山,在曾国藩以后历任两江总督马新贻、李宗羲、沈葆桢,都不大能指挥得动他,沈葆桢病殁,继任刘坤一,资格比较浅,就更不在他眼里了。
除了赵继元,对身在南洋而唯北洋之命是从的盛宣怀等人,刘坤一亦耿耿于怀,久已想动手了。因此,一奉朝旨,立刻派上海道刘瑞芬及上海制造局总办李兴锐“调看该局账目,逐款严查”。
刘瑞芬是安徽贵池人,出身是个秀才,同治元年从李鸿章援沪,主管军械的采购与转运,以军功保到道员,曾经督办淞沪厘金,署理过两淮盐运使,是淮军系统中很重要的文官。
刘瑞芬跟李鸿章的关系很密切,但奉命查办此案,却很认真,因为他为人比较正派,看不起盛宣怀那种奸诈取巧的小人行径,加以刘坤一为人精明,在授命之前将他找了去,率直警告,如果查得不确实,他会另外派人再查:“那时老兄面子上不好看,可别怪我。”
其实盛宣怀搞的那套把戏,知道的人很多,刘瑞芬即令想为他掩饰也办不到,及至调出账目来一看,疑问到处都是。刘瑞芬为了慎重起见,特为找了几个内行朋友来研究,其中之一就是古应春。
“账本说商股只有四万多银子,可是盛杏荪当时具禀两江,说‘已于十一月十八日公商定议,即于十九日付给定银二十万两’,这二十万两银子是哪里来的?”
“根本没有这回事。”古应春说,“只要算一算日子,就知道他是假话。”
光绪二年十一月十七日,照公历算是公元一八七七年元旦,盛宣怀当初跟沈葆桢说:“若逾十七之期,则受代人来,即无从更议。”即指新的年度开始而言。然则中历的十一月十八、十九,即是公历的正月初一、初二,洋人犹在新年假期之中,旗昌公司固然无人办事,外商银行亦一律封关,所谓“定议”,所谓“付给定银二十万两”,全属子虚乌有。
其次是各省所拨的官款,总计一百万两,照数转付旗昌洋行,银数固然分毫不短,但古应春深知内幕,指出这一笔百万银子中,盛宣怀等人中饱了四十四万两。
证据呢?“各省官款是实数,都是由阜康汇来,招商局派人来提走了白花花的现银,转存外国银行。可是,付给旗昌的,不是现款,是旗昌的股票。”古应春有《申报》为凭,载明当时旗昌股票的行情是,票面一百两,实值五十六两。
这就是说,盛宣怀只须花五十六万两银子买进旗昌的股票,便可抵一百万银子的账,岂非中饱了四十四万两。光是这两点,舞弊的证据便确实了。
彻查的结果,掀开了整个内幕,盛宣怀与徐润等人所玩的花样是:
第一,以定银二万五千两,与旗昌订定收买的草约。
第二,挪用招商局的官款,收购每一百已贬值至五十六两的旗昌股票。
第三,以对抗洋商轮船公司,挽回利权的理由,捏词已集商股一百二十二万,说动沈葆桢拨给官本。
第四,捏称已付定银二十万两,造成既成事实,并以运道冻阻,无须咨商北洋为借口,迫使沈葆桢单独负责。
第五,取得旗昌百分之五十一以上的股权,委托英籍律师担文,依法接收旗昌。
第六,官本一百万两汇到招商局后,盛宣怀等以旗昌股票,照面额十足抵换现银。
第七,应付旗昌余款,先由招商局官款中垫付四十余万两,尚短六十九万,由“官本缓息”、“商股存息”,以及保险费盈余等陆续给付。事实上现银与股票之间,仍有很大的一个差额,饱入私囊。
所谓“官本缓息”是江南各省拨交招商局的官款一百九十余万两,应付利息,暂时停止,“商股存息”是商股利息暂付一半,所余一半改为股本。这样陆陆续续,东挪西凑牵扯不清,根本是一笔糊涂账。
哪知刘坤一尚未出奏,盛宣怀等人先发制人,列举了十八条申辩的理由,具禀北洋,由李鸿章抢先出奏,希望造成朝廷的先入之见,发生排拒刘坤一的意见的作用。加以盛宣怀的大肆活动,刘坤一的复奏,果然“留中”了。
李鸿章的复奏,照例要抄送南洋,刘坤一一看,真正是“歪理十八条”。他的笔下很来得,当下亲自草拟奏稿,驳斥李鸿章。首先说明:李鸿章认为刘瑞芬等,查案不无错误,为盛宣怀极力剖辩,奏请免议,此则朝廷自有权衡,非臣下所能置议。不过,刘瑞芬等所禀盛宣怀的贪诈情形,颇为明确,“有不敢不再陈于圣主之前者。”
首先要驳的是,李鸿章所陈,当初收买旗昌,请拨官本银一百万,并饬两淮盐运使劝盐商就“盐引”派搭股份,预计可得银八十万两,再通饬南洋各省藩司、各海关道,随时劝谕富商搭股,并无已集商股一百二十二万两之说。
刘坤一先引沈葆桢当年所奏,“臣于病榻传见盛宣怀等,续据禀称,各商尽力攒凑,只能集成银一百二十二万两,所短之数,拟请南洋各省,尽力筹拨
一百万两”的原文,向李鸿章提出质问:“如盛宣怀无此凑集一百二十二万两之说,则沈葆桢何所据而云然?如谓此一百二十二万两即系原禀请饬藩运海关劝商搭股之项,则事既经官,沈葆侦何以不于折内明晰声叙,又何以不札饬各司道查照办理?”
李鸿章又说,藩司、运使、关道并未“帮同劝谕,各商亦未即附本,仅集股银四万余两”。虽有“官本缓息”等项,可以弥补此一百二十二万两的一部分,所短尚多,因而盛宣怀等不得不暂向钱庄借款来付旗昌,这也就是招商局利息负担甚重的由来。
对这一点,刘坤一分两方面来驳,一是由沈葆桢方面来看,倘如盛宣怀不是表明已集有商股一百二十二万两,而要动用官方力量劝谕商人附本,如此渺茫之事,沈葆桢能“轻掷百万库款”吗?
再是从盛宣怀方面来看,如果商股是照他所说的方法来凑集,那么“盐引”上派搭股份之事如何?各藩司关道劝谕富商附股,已有多少?理当具呈催问,而竟无一字之禀,甘愿以重息在外称贷,这是合理的吗?
由此分析,刘坤一作一论断:“是盛宣怀先有凑集一百二十二万两之言,故不敢复有所请,而沈葆桢信以为实,无俟他谋也。”又说,“此等重大事件,往往反复筹商,至于数目,必须斟酌尽善,而后上闻,似不得执盛宣怀等饰词而抹杀沈葆桢奏案,以刘瑞芬等为未查原卷也。沈葆桢于光绪三年陈奏饷事,论及提拨招商局之款,自悔孟浪,固有难言之隐矣。”
接下来又说:“臣之所以奏参盛宣怀者,原不独此两端,”而是因为另有更不堪容忍的弊端,旗昌公司当时已濒临倒闭边缘,即欲收买,应照西洋“折旧”之例,为何照原价承受。刘坤一最有力的指责是:“盛宣怀等收买旗昌轮船,原谓去一劲敌,可以收回利权,乃局面愈宽,而虚糜更巨,去年系第五届,竟亏银至二十四万六千有奇,国帑高赀,势将付之乌有。随经候选道员叶廷春入局经理,是为第六届,遂余银至二十九万有奇,短长并计,实多出银五十三万二千两,其收效如是之巨而且速,悉由力求节省而来,则盛宣怀等之滥用滥支,一年之内数十万两,岂不骇人听闻,即将盛宣怀查抄,于法亦不为过,仅请予以革职,已属格外从宽。”
原来此骗局成功后,局本大增、利息日重,而旧船、码头、仓库的管理,亦须大笔费用,成了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盛宣怀、唐廷枢计议,不如找个人来接办,以便脱身。
多方物色,找到一个江苏的候补道叶廷春,同意接手,其时为光绪四年夏天,依照西洋会计年度跨年的算法,称之为“一届”,这年是第六届。
叶廷春接办后,实事求是,力求节流,至年底盈余二十九万两,到第二年会计年度届满,实盈五十三万余两,即是刘坤一所说的“短长并计”。
盛宣怀等人的原意是,金蝉脱壳,将叶廷春当作“替死鬼”,不过叶廷春居然能将这个烂摊子经理得有声有色,贪念一动,便又设计排挤,叶廷春一看不是路,知道盛宣怀心狠手辣,又有北洋的奥援,说不定会惹祸上身,因而急流勇退,招商局便又归盛宣怀等人把持了。
刘坤一此奏,事实俱在,理由充足,盛宣怀本万无可免,哪知奏报到京,适逢慈安太后暴崩,这件案子便压了下来。胡雪岩原以为慈安的“大事”一过,会有结果,盛宣怀等人撤职,招商局或者会派他接办。可是他没有想到,盛宣怀另外走了一条路子,同时李鸿章亦正有用他之处,两下一凑,竟得化险为夷。
盛宣怀新走的一条路子,便是慈禧太后的亲信、长春宫的总管太监李莲英。此人本学的皮毛行生意,京师称之为“毛毛匠”,又以制皮需用硝,所以李莲英的外号叫做“皮硝李”。他是二十几岁时赌输了为债主所逼,无可奈何,“净身入宫”,作为逃避。原是“半路出家”,早先的许多同行、朋友,仍有往来,所以盛宣怀得以找到关系,大事结纳。
至于李鸿章有重用盛宣怀之处是,正在开办电报。早在同治三年,俄国要求自恰克图铺设陆线,直达北京,朝廷断然拒绝,俄国改变计划,采取迂回的办法,先将西伯利亚陆线延伸至海参崴,然后与丹麦大北公司合作,先在公海上敷设单心水线三条,一条是海参崴至长崎,一条是长崎至吴淞口外的大戢山岛,又一条是香港至大戢山岛。先后在同治十年完工。大戢山岛已在中国领海之内,但朝廷认为无足轻重,置之不问。
于是大北公司得寸进尺,由大戢山岛沿长江伸一条水线进来,直通上海,在黄浦滩登陆,而且公然设局营业。这一来,俄国经海参崴、长崎而达上海,对于中国的政情、商务,瞬息之间便能传到圣彼得堡。当然欧洲各国,也能经由圣彼得堡的转运,获得同样的便利。
这条名为北线。大北公司另有一条南线,由大戢山岛经厦门鼓浪屿而达香港,长九百五十海里,再由香港通新加坡、槟榔屿以达欧洲。南北两线的电报最初只用洋文,后来发明四个阿拉伯字编组的中文码,一共七千字,印刷成书,普遍发售,于是,不识洋文的中国人,也能分享电报的便利了。
其次英国亦不甘让大北公司独擅利薮,同治九年由英国公使威妥玛策动英商东方电报公司,自英国设海线经大西洋、红海及印度洋而达印度,再另组大东电报公司,由印度南境,延伸这条海线经新加坡、越南西贡等处至香港。及至正式向中国申请自香港铺线经汕头、厦门、福州、宁波至上海时,却一直未获成议。到同治十二年大北公司既在黄埔设局营业,大东公司毫不客气地自香港经福州,设海线至上海宝山,再转接至英租界,开张营业。
盛宣怀是早已看出电报这项万里一瞬、恍同晤对的通信利器,必有前途,但在内地架设陆线,颇为不易,最大的障碍是,破坏了人家的风水,一定会发生冲突,即令勉强架设好了,亦会遭人拔杆剪线,所以对此事的进行,一直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样到了光绪五年,机会终于来了。当时因为伊犁交涉,中俄关系大为紧张,除西北以外,东北及朝鲜的情势亦颇为不稳。李鸿章统筹军务全局,看人家有电报之利,掌握军情,占尽先机,未战已先输一着,因而接纳盛宣怀的建议,延聘大北公司的技术人员,架设自大沽口北塘海口炮台起,到天津北洋公所的陆线,试办军报,效果良好。这一来,盛宣怀自然要进一步建议,创设由天津至上海的陆线电报。光绪六年七月,李鸿章上奏:“用兵之道,必以神速为贵,是以泰西各国于讲求枪炮之外,水路则有快轮,陆路则有火轮车,飞行绝迹数万里。海洋欲通军信,则又有电报之法,于是和则玉帛相亲,战则兵戎相见,海围如户庭焉。近来俄罗斯、日本均效而行之,故由各国以至上海,莫不设立电报,瞬息之间,可以互相问答,独中国文书尚恃驿递,虽日行六百里加紧,亦以迟速悬殊,望尘莫及。”
最明显的实例是,曾纪泽从俄国打回来的电报,到上海只须一天,而上海至北京,由轮船传递,要六七天,如果海道不通,由陆路驿递,最快也得十天,“是上海至京仅二千数百里,较之俄国至上海数万里反迟十倍。”电报的灵捷,真令人梦想不到。
至于军务上的用途,李鸿章举大沽北塘海口炮台至天津的军报为例,说是“号召各营,顷刻响应。”这两句话对醇亲王来说,真有莫大的魅力,全力支持李鸿章的要求,亦即是接纳了盛宣怀的策划,决定建设天津至上海的陆路电线,当然是委任盛宣怀负责筹备。
其时他在招商局舞弊的案子,已将发作,盛宣怀看得很清楚,筹办内陆电报一事办成功,可以将功折罪,但必须从速进行,而且要诸端并举,头绪搞得非常复杂,非由他一手经理,换个人就无从措手不可,因为那一来即令有了处分,亦不能马上执行。只要一拖下来,等大功告成,李鸿章奏请奖叙,自然可以抵销原有的处分。
因此,盛宣怀首先在天津设立电报总局,奉到总办的差委外,立刻到上海聘请丹麦教席,在天津开办电报学堂,同时向外洋采买机器,三天一个禀帖,五天一个条陈,把场面搞得非常热闹,至于最要紧的勘察线路,却不妨慢慢进行,他知道这件事很麻烦,不愿一上来便遭遇一片反对的声浪,且等机器买到了,人也训练好了,诸事就绪,就差架线,那时用一道上谕,责成沿路各省督抚实力奉行,自然畅通无阻。
胡雪岩料事,一向总有七八分把握,在他以为盛宣怀这一关就算能过得去,“电报总局总办“这个差使,一定不保。哪知这一回的预料,完全落空。
依然是徐用仪那里来的消息,刘坤一的奏折,让慈禧太后塞在抽斗里了。凡是外省的奏折,由各省驻京的“提塘官”,直接送交内奏事处,用黄匣呈送御前——目前是送到长春宫由慈禧太后先看,在软而厚的折子上,用指甲掐出记号,内奏事处的太监看掐痕用朱笔代批,不外乎“知道了”,“该部知道”,“交议”,以及请安折子上批一个“安”字之类。凡是重要事件,一定“交议”,亦就是交军机处议奏,在第二天一清早发交值班的军机章京,名为“早事”。奏折留中,“早事”不下,军机处根本不知有此一折,自然也就无从催问,当然也可以假作不知,故意不问,盛宣怀在军机处都打点到了,所以绝无人谈论刘坤一有这么一个复奏。
能使得慈禧太后作此釜底抽薪的措施,有人说是李莲英的功劳,但据徐用仪说,却得力于醇王的庇护,而醇王的肯出大力,主要还是盛宣怀那三寸不烂之舌厉害。
由于李莲英的保荐,醇王特地在宣武门内太平湖的府邸接见盛宣怀,原来从光绪皇帝接位以后,醇王是“皇帝本生父”的身份,大家怕他以“太上皇”自居,所以近支亲贵及朝中重臣,都认为他不宜过问政务,投闲置散,只管着神机营,六七年下来,不免静极思动。如今慈安太后驾崩,慈禧太后大权独揽,而恭王当政二十年,已有倦勤的模样,看样子起而代之的日子已不会远。一旦接了军机处,必定同时也接总理衙门,当今政事,最要紧的是洋务,听说盛宣怀在这方面是个难得的人才,又听说电报是最得力的“耳目”,究竟如何得力,却还茫然不解,因而听得李鸿章谈起盛宣怀的能干,以及筹办电报总局如何尽心尽力,当即欣然表示:“我很想找他来谈一谈。”
盛宣怀以前虽没有见过醇王,但醇王信任的一个门客“张师爷”,却早为盛宣怀所结纳,逢年过节,必有礼物,不一定贵重,但样数很多,而且常常有新奇之物,显得情意殷勤,张师爷对盛宣怀颇有好感,所以在他未见醇王以前,特别关照两点:第一,醇王跟恭王不同,恭王认为中国要跟西洋学,醇王不以为中国人不如洋人;第二,醇王虽然好武,但自己觉得书也读得很好,诗文都不差,所以说话时要当心,千万不能让他觉得人家以为他但明武略,并无文采。
盛宣怀心领神会,想起素有往来的工部尚书翁同和,身为帝师,与醇王走得很近,常常吟诗唱和,便去抄了些醇王的诗稿来,念熟了好几首,以备“不时之需”。
在府中抚松草堂,大礼谒见了醇王,自然是站着回话,略略报了履历,静听醇王发问。
“那电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电报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全靠活用,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如此而已。”
醇王听他能引用岳武穆的话,不免另眼相看,便即问说:“你也读过兵书?”
“在王爷面前,怎么敢说读过兵书?不过英法内犯,文宗显皇帝西狩,忧国忧民,竟至于驾崩。那时如果不是王爷神武,力擒三凶,大局真不堪设想了。”盛宣怀略停一下又说,“那时有血气的人,谁不想湔雪国耻,宣怀也就是在那时候,自不量力,看过一两部兵书。”
所谓“力擒三凶”,是指“辛酉政变”时,醇王受密命在热河回銮途中,夜擒肃顺,到京以后,又主持逮捕怡亲王戴垣、郑亲王端华。那是醇王早年很得意的事,听盛宣怀提到,不由得就面露笑容了。
“宣怀在想,当年英法内犯时,如果也像去年那样,由大沽口到天津架设了电线,大局就完全不同了。”
“喔,”醇王很注意地问,“你倒说其中的道理。”
“有了电报,就是敌暗我明了。兵贵神速,制胜的要诀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洋人刚刚上岸,两眼漆黑,全靠他的器械精良,往前硬闯。可是他的耳目不灵,就可以智取,譬如他们有多少人?枪炮有多少?打算往哪一路进
攻?我们打听好了,发电报过来,就可以在险要之处,部署埋伏,杀他个片甲不留。”
“啊,啊!”醇王不断握拳,仿佛不胜扼腕似的。
“僧忠亲王的神武,天下闻名,八里桥那一仗,非战之罪,当时如果有电报,洋人绝不能侥幸。”
“我想想。”醇王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睁开来,“照你的说法,洋人的兵轮来了,如果炮台挡不住,一上了岸,行踪就完全在我掌握之中,简直是寸步难行了?”
“是!王爷真是明见万里。有了电报,不但洋人内犯,寸步难行,就是海口的炮台也挡得住。譬如说,登州到大沽口,沿线如果有电报,就可以把洋人兵轮的方向、大小,还有天气好坏,逐段报了过来,以逸待劳,有备无患,哪里会有挡不住的道理?”
“嗯,嗯。这道理也通。”醇王问道,“电报还有什么用处?”
“用处要自己想,中国人的脑筋比洋人好,所以想得到的用处比洋人多。不过利用电报也可以做坏事,所以请王爷千万记住,将来管电报的人,一定要是王爷信得过的亲信。”
“喔,”醇王问道,“怎么能用电报做坏事?”
“要防到捏造消息。”盛宣怀说,“打仗的时候,谎报军情,是件不得了的事。”
“说得不错,这一层倒真要当心。”醇王又问,“用电报还能做什么坏事?”
“有。”盛宣怀想了一下,“我说个笑话给王爷听。”
在他人看是笑话,身历其境的人却是欲哭无泪——数年前有个姓胡的候补道,被派到外国去当参赞,无意间得罪了同僚,一个姓吕的庶务,在使馆经手采买,营私舞弊,为胡参赞在不经意中所揭发,于是公使以此人“水土不服”为理由,奏请调遣回国,仍回原省候补。京中照准的公事一到,吕庶务方知其事,私下打听,才知道是吃了胡参赞的亏,自然恨之入骨。
这姓吕的城府极深,表面声色不动,对胡参赞的态度,一如平时,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之回国,是由于胡参赞多嘴的缘故。临行之时,问胡参赞是否要带家信?万里重洋,难得有便人回国,使馆同事都托他带家信、带物品,胡参赞如果独成例外,显得彼此倒像有什么芥蒂似的,所以也写了家信,另外还买了两个表,托他顺便带回国去转寄。
姓吕的是捐班知县,原在江苏候补,胡参赞家住吴江,密迩苏州,因此,信上虽写了吴江的地址,并且关照只须托民信局转递即可,而姓吕的情意殷勤,特为跑了一趟吴江,拜见胡参赞的封翁,大谈异国风光。胡封翁心系远人,得到这些亲切珍贵的信息,自然很高兴,也很感激,写给胡参赞的家信中,对这位“吕公”盛赞不已。姓吕的得暇便去看胡封翁,走动得很勤。胡参赞也常跟姓吕的通信,竟结成了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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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之谋报复,是一开头就打定了主意的,但采取什么手段,却须看情况,视机会而定。不过他也深知情况愈了解,机会就愈容易找的道理,认为只要常去胡家,熟悉了全家上下,就一定会有机会。果然,机会来了。
这机会其实也就是利用他所了解的情况,胡封翁在家具有绝对的权威地位,全家亦无不重视“老太爷”的一言一动。有一次胡封翁“发痧”,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已闹得天翻地覆。姓吕的看在眼里,不由得在肚子里做功夫。几经考虑,定下了一计,只是要等,等胡封翁生病。
两年前的夏天,天时不正,疫疠流行,胡家病倒了好几个人,胡封翁并未感染时疫,只是年纪大了,看家有病人,且不只一个,内心不免抑郁,因而眠食不安,精神大不如前。姓吕的便写了一封极恳切的信给胡参赞,细述胡封翁的颓唐老境,却又劝慰胡参赞,“为国宣劳,自有天助”,全家孝顺,对老人照顾得极周到,何况还有朋友在,缓急之济,必当全力相助,胡参赞大可放心。
估量这封信已寄到了胡参赞手里了,同时判断胡参赞亦已接到家书,所述胡封翁的情形,跟他的话绝无矛盾时,他发了一个电报,只有八个字:“老伯病故,速定行止。”胡参赞自然深信不疑,所谓“速定行止”,意思是催他回来奔丧。胡参赞便向公使陈明,公使电奏,参赞丁忧,请予开缺,并声明派何人代理参赞的职务。哪知电奏到达上海之日,姓吕的又发了一个电报,更正前电。
可是已经奏了丁忧开缺,却无法更正。胡参赞吃了一个哑巴亏,只有请公使备交呈报总理衙门,转咨吏部备案,否则将来到了胡封翁寿终正寝时,胡参赞连发丧守制都不能,那才真的成了空前绝后的笑话。
醇王由于这个笑话的启发,想到了许多事该警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电报亦是如此,非得托付给很妥当的人不可,否则机密容易外泄。”他说,“疆臣窥探朝廷意旨,尚且不可,何况廷寄未到,已先有所知,得以事先弥缝,那一来朝廷的号令不行,国将不国,太可怕了。”
听得这话,盛宣怀以言多必失自警,同时觉得有消除醇王的恐惧,只让他想到电报的好处的必要。
于是他略想一想答说:“王爷想得深、想得透,不是我们知识浅薄的人所能及。不过由王爷的开示,宣怀倒想起西洋的一个法子,不知道有用没有用?”
“什么法子?”
“就是密码。”盛宣怀答说,“现在汉字的电报,每个字四码,有现成的书,照码译字,那是明码,如果事先约定,码子怎么拿它变化一下,譬如加多少码、或者减多少码,只有彼此知道,机密就不容易外泄了。”
“原来还有这个法子!”醇王问道,“这个加码、减码的法子,是不是跟“套格”差不多?”
“比套格方便得多了。”
所谓“套格”是挖出若干空格的一张厚纸。使用的方法是,通信双方预先约定,用多大的纸、每页几行、每行几字,其次是看用哪种套格,挖空的位置在何处。然后就要花心思了,犹如科场考试的“关节”那样,把要说的一两句话,嵌在一大篇不相干的废话之中。收信的人,将套格在原信上一覆,空格中露出来的字,连缀成文,就是对方要说的话。
“套格”确有保密的功效,但用起来很不方便,第一,必得肚子里有墨水,嵌字贵乎嵌得很自然,不用套格绝不知其中的奥妙;第二是,不能畅所欲言,数百言的一封长函中,也许只说得五六句话。
“比较起来,加码、减码就方便得太多了。”盛宣怀又说,“还有一层,套格一定要预先做好,送交对方,加码减码,只要先有一句话的约定,可以做成好多密码本,当然头两个字要用明码,不然对方就不知道要用哪一个密码本了。”
“这话我不大懂。”盛宣怀字杏荪,醇王很客气地称他,“杏翁,请你说清楚一点儿。”
“是。譬如说吧,王爷交代我‘天地玄黄’四个密码本——实际上是交代一句话,‘天’字减一百二,‘地’字减三百三,‘玄’字加一百二,‘黄’字加三百三。到得王爷给我密码时,头两个明码是‘地密’,我就知道,下面所有的数码都要减三百三十,原码一千五百八十九,其实是一千二百五十九,找到这个码子的字,才是王爷要用的字。”
“那么,旁人只要知道了加减多少,密码不就不密了吗?”
“是,是!王爷一语破的。”盛宣怀答说,“所以最保密的办法,就是自己编一本密码本,不按部首,随意乱编。这个密码本一样也可以加减数码,密上加密,就更保险了。”
接着盛宣怀又讲了许多使用电报的方法与诀窍,譬如像“洪状元”——洪钧发明的韵目代日,配合十二地支,用两个字来表明月日,如“寅东”就是正月初一,正月建寅,东为“一东“,当然也可以再加上时辰,“寅东寅”为正月初一寅时,第二个寅字与第一个寅字的用法不同,一望而知,不会弄错。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醇王完全为电报着迷了,“杏翁,”他说,“你能不能把电报怎么发、怎么收,演练给我看看?”
“王爷怎么说‘能不能’?王爷吩咐,宣怀自然遵办,不过先得预备预备。”
“要预备多少日子?”
看他迫不及待的模样,盛宣怀计算了一下,允以五日为期。辞出王府,立即遣派专人到天津,调了两名电报学堂的教习,带同得力学生及工匠,运用收发报机、发电机之类,在醇王府中,临时架线,布置妥当,恰好是第五天自设的限期。
醇王府的范围很广,花园题名“适园”,正厅名为“颐寿堂”,是恭王所题,内悬同治皇帝御笔“宣德七德”的匾额。
这是极严肃的所在,堂前立有“神杵”,不便再设电杆,所以在颐寿堂后拉线,一端通往堂东的风月双清楼,一端通往抚松草堂。醇王自己在风月双清楼写了一通很长的电码交发,盛宣怀亲自在抚松草堂照料,收到电码,交由两名学生分译。
这两个学生程度很不坏,电码更是熟得不须翻书,便能识字,一个念,一个写,盛宣怀站在他们身后细看,只见写的是:“京华盛冠盖,车马纷长衢。十日黄尘中,女足女足意不舒。何期朝事繁,忽见林壑疏。朱邸开名园,别在城西隅。东风二三月,杂花千万株。俯檐弄嘉禽,出沼窥文鱼。追陪竟日夕,暂欲忘簪裾。此少荃相国春日游适园诗也。即录送风月双清楼。九思堂主人。”
“少荃相国”指李鸿章,“九思堂主人”是醇王的别署,都容易明白,然而“女足女足意不舒”这句诗竟不成话说了。盛宣怀便指着字面问:“这是不是错了?”
“不错。”
“可是意思不通。”
笔录的那学生想了一下,将“女足女足”四字涂去,另写了“娖娖”二字。盛宣怀恍然大悟,六千八百九十九字的《电报新书》中,并无“娖”字,所以醇王用测字法,写成“女足”。
这是不得已,但也是情理中的一个小小的变通办法。醇王对于自己初次使用电报,遇到难题,而能应变,且为人所接受,证明他的变通办法是行得通的这一点,非常得意。同时电报在他的感觉中,不仅是可靠的,也是可亲的了。
这使他记起许多往事,有些得自传闻,有些则是亲身的经历。清宫中对秘密通讯的方法,一向重视,尤其是在得失荣辱,甚至生死存亡,决于俄顷的紧要关头,能够运用独特的秘密通信方法,或者防患未然,或者求得外援,那出入是太大了。
在他的记忆中,早年听说过康熙末年夺嫡的许多故事,有的使用“矾书”,有的用罗马字代替满州话的“字头”来拼音。“九阿哥”胤禟的门客中,有一个是“东正教”的教士,因而发明了用俄文拼音来表达满州话,传递反抗雍正的信息,虽为雍正截获了,却不知说些什么,因而胤禟所部署的“造反”的策略,始终是个谜。
醇王亲身所经历的是“辛酉政变”。那时肃顺等人将两宫太后与诸王隔离开来,尤其是对恭王,监视更严,以至于不得已用太监安德海使一条苦肉计,伪装他犯了严重的过失,痛责一顿板子,打发回京,实际上是携带两宫太后的密旨,面交恭王。如果当时有电报,能用密码通信,调遣神机营到热河“勤王”,可以堂而皇之地逮捕“三凶”,根本就不必他半夜里带人到旅舍,将肃顺从他的姨太太身边拉起来那种有欠光明磊落的手段。
就这样,由于醇王直接向慈禧太后进言,说盛宣怀目前总办电报局的差使,极其要紧,且亦无人替代,不宜对他有所处分。而况就算他有过失,能将电报办好了,亦足以将功折罪。同时李莲英亦一再说盛宣怀如何有良心,一定会感恩图报,如何能干,可资以为耳目,终于使得慈禧太后决定将刘坤一的奏折“留中不发”,只是由总理衙门给了北洋一道咨文,饬令盛宣怀不得干预招商局局务。
获知了这些内幕,胡雪岩在内心中激起了很大的波澜。数年以来,他虽看出盛宣怀机诈百出,不是个好惹的人,但总觉得此人还不成气候,无需过虑,而此刻他觉得遇到了一个劲敌了。
“将来上海、天津的电报一通,盛杏荪在管这件事,消息比我们灵通,已经占先一着。”胡雪岩对汪惟贤说,“这还在其次,更要防他在电报上动手脚,弄些伪消息、伪行情过来,一相信了它,岂不大上其当。这一点,你要格外当心。”
“我知道。”汪惟贤答说,“电报学堂我也有熟人,到时候我会想办法,也弄它几套密码出来,行情我们自己报。”
“不错。将来丝的行情,一定要自己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