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晚六点钟左右,一个五十多岁魁梧健壮的中年人悄默声息地把警车开进国税局后面的一幢楼房。他先坐在车里左右看了看,目光犀利机警,面容英俊沉着,见楼门洞四周无任何异常,习惯地顺手将皮衣领口往上提了提,低缩着头,进楼前又前后左右细细地瞧瞧,就匆匆走进了一个楼道口里。
楼面灰暗的颜色和浓重的雨渍都标志着这座楼房早已从辉煌走向没落。
阮涛不是没有能力给章美美和“儿子”弄一套漂亮的洋房住着,主要还是从低调考虑,而且这样的地方适合她们母子生存,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打开房门,里面的辉煌才会吓你一跳,其豪华舒适,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这其实也是章美美满意的根本原因。
在三楼右门前他停下来,站一站,按了两下门铃。
一个纤巧秀丽的年轻女人很快打开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悄悄将门关严。那女人突然展开双臂,紧紧绕住来人的脖子,“又好几天没来了,儿子都想你了,也不来个电话,”松开手,又说,“你不让我打你手机……”说着便从那真诚晶莹的大眼睛里涌出几颗湿润润的泪珠来。
她弯腰从旁边的鞋架子上给他拿拖鞋。
起身的工夫,来者重新紧紧地揽她在怀里,慢慢地、从容地伸出舌头将女人那洁白红润的脸腮上的泪珠一颗颗地吸进口里,长久地、深深地将那鲜嫩的脸蛋儿仔仔细细地亲个遍,“宝贝儿,这七八天一直有事,哪有时间哪!”阮涛呵呵笑着说,对于自己被控制和审查的事只字不提……
“总是有事!”两个人缠在一起。女人突然挣开他,两只水汪汪、毛茸茸、甜美美的大眼睛不错珠地盯着他,“怎么瘦了,脸色也不好看,累的还是和谁生气了?”
“没有,别瞎猜,除了你谁敢让我生气?”他不希望她知道任何与他们无关的事情,赶紧调整情绪,做出轻松的样子,脸上也显出欢快愉悦的喜色来。“儿子好吧?”
“这两天有点发烧,就想你!”
阮涛才撇开女人,赶紧进到卧室,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嘴角流着长长的涎水在床上睡着了。他凑过去拿鼻子轻轻摩挲着男孩的小脸蛋,“嘿嘿嘿,臭小子,我的宝贝儿子,你不知道爸爸今晚来看你吗,咋还睡着了呢,想爸爸了吗,啊,小可怜儿的!”
不知他的胡子扎痒了孩子,还是鱼儿吸水般地挨着小男孩的脸蛋和额头反复亲吻把他弄醒了。
男孩一愣,揉揉挣也挣不开的眼睛,看样子好不容易才认出眼前这么近的人是谁,笑了,吱呀学语,“爸爸!爸爸!爸爸——”
“哎!哈哈,臭小子!你好吧,你好吧,儿子?”
阮涛双手将小男孩高高举过头顶,把小鸡鸡放在嘴里亲吻着,啧啧啧有声,哈哈哈地逗着笑着,两个人不一会儿就滚倒在大床上。
此时此刻,女人已经悄悄扎上围裙进厨房去了。
别看阮涛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在性生活上却是仍然跟他年青的时候一样,好使,有力,尤其是他呵呵赶上了如今这么个好时候,又在这种无法无天的体制环境下,当着官,弄着权,捞着钱,当然了也就得跟其他几乎是所有的贪官污吏一样,利用工作之便秘密包养个二奶三奶神马滴了……
何况他的工作还是特殊工作,手上还有人们惧怕和羡慕的权力呢?
这个“小儿子”差不多也就两三岁的样子,长得很精明、很鬼气,象他阮涛的种,让阮涛心里每每一想起来便有一种大丈夫的豪气和满足。
饭后,女人早早将三岁的儿子哄睡了,两个人就在另一个房间的双人床上折叠起来。衣服都一古脑儿地抛在地板上,在柔和的甚至有点暧昧的有色光下,床上两条绞在一起翻滚厮杀的裸体愈发显得白花花一片,象两条在波谷浪尖上飞梭跳动的银鱼,大起大落,欢声阵阵,卧室里象播放公安机关查禁的港台或西方三级片似的镜头和音效。
扔在地板的裤子上的手机响了。
音乐声象给他们伴奏一样响了七八次,没人理它,停一下,它又响,“你接吧,等一会儿……”女人仰起脖子瞅瞅地下,说,她以为是公安局的电话,怕阮涛耽误了工作。
“不管它,没事!”阮涛继续……
但在女人的坚持下,身上的男人才不情愿地伸手,她担心他耽误了工作,他则念念不忘检察院审查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和精神压力,没好气地拽过裤子摸出手机看看号码显示。
再扫一眼,打开:“啊,我老阮。啥事?什么?遇害、尸体失踪了?!真的假的?家属报的案?知道了,那你跟肖子鑫说吧,让刘斌带几个人先过去吧,我现在赶不回去,对,我在市里呢,警校来了几个同学,我一会儿完事就回去。好吧?”
女人有些吃惊地望着他,原以为听到这样的消息,情绪肯定得受影响,没想到,手机啪一声关了,他一个鹞子翻身上床又把她掳在怀里。
再翻腾时,劲儿更足了,比先前的激情还凶还猛。
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看来过去老人们留下的一些老话应该改改了,至少,如今年代不一样了,而且阮涛也的确在这方面大有可为,让自身的能力和事实胜于雄辩啊。
完事喘口气,章美美点燃一支烟送到他嘴上,替他擦擦汗津津的脸和胸口,草草擦拭一下自己,然后下地去角柜给他冲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平时阮涛喜欢用巴西黑咖啡豆亲自看着它们从宛豆的形状慢慢变成浓香的液体,然后流入自己的肚子里……
但两人激情后便拿它对付,她眼睛里现出好奇和天真,终于忍不住柔声问:“涛哥,咋回事呀?电话里是不是说遇害、尸体失踪了,你咋不管,还说来警校同学了呀?”
阮涛抽了一口烟,慢慢腾腾吐出了一串烟圈,半仰着身子,略一沉思,摇摇头:“你不懂,该你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你也别瞎打听,说你也不懂,都是内部的事。”
说着,他两大口把烟抽去大半截按死在烟缸里,就去搂她那啥也没盖的白嫩细腰。
手机再响。
阮涛的人生一直在路上,像一条漫长的红领巾,围绕在他的脖子前,让人始终无法忘怀那种眷念。少年时大操场的树枝上,弥漫着理想主义的气息,要低下头,默念着生活的给予,幻想着将来的一切,许多问题他会比一般同龄孩子早熟,他才能穿过预设的林荫,看到将来的一个角落已经掀开。
然后,开始爬树。在春天,可以欣赏到树枝下女同学的漂亮和温存,但是,很快,梦想的锤子会从头顶上垂直落下。
他的父亲,是个老军人,可以说功勋卓著,为共和国的根基奉献了自己无悔的一生。肖子鑫、孙伟、安心和检察院的人审讯他时企图拿这个打开他的思路,撬开他坚硬的嘴巴,显然是不会成功,两代人,早已不是一种观念和理想了。
他们并没有真正分析出他的背景弱点到底是什么,尽管他们对阮涛的家庭成员一清二楚,但是他们显然是找错了主攻方向。
当年,阮涛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性格就已经逐渐形成,站在村口的大道上,看到多半个村庄正处在沉睡的空气中,他就立志长大了一定要想方设法当官。此时,激情过后,尤其是接了两个电话之后,阮涛的思绪万千,不知肖子鑫他们背后还会怎样,自己是否可以选择进到里面,也可以选择路过。
许多年前,年少,有太多萌动,向往着书本中那些简单的描述。多年后的消磨,童年的闪烁已经暗淡了,青春的锐角开始迟钝。在暂时离开与己相关的环境中,有恍若隔世的情愫淡淡飘出。但也不过转化成一两声长叹,笑笑而过。
每天早上定时起来,是这些年来阮涛的一个习惯,阮涛一般从不在这里过夜,跟章美美激情过后,再和儿子欢喜一番,他就悄悄地下楼回家了,不过,今晚他睡在了这里,主要还是因为明天不必上班,也不必过于担心什么了吧?
他给家里老婆打了个电话,即使在周末,在真正的家里,在阳光尚未洒进窗户的时候,习惯性的职业使然,阮涛的生物钟仍被调整为准备状态。
在这尚模糊的睡眠状态下,他会搞不清他到底在哪里。在这个时刻,他属于他生涯的全部。
在那个充满着温馨与梦呓的豪华型大床上,耳边开始凸现越来越强的曲调,宝贝儿子小啡尿尿的声音,厨房里燃气轻微的丝丝声。也是昨天过于劳累和半失眠的夜晚,他闭着眼睛从章美美手里接过儿子,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脑袋瓜子放在坚实的肚皮上,不住地盯着床板,不停地想着如何进入梦乡,但一直都没成功。
他只得悄然起来,从红木的床头柜上摸起一支九五至尊烟,点上,看蓝色的烟雾在黑色中飘洒。似乎有些困顿了,但潜意识的懊恼却又增加着惊醒。直到他忍不住看了下手表:5:11。
他的神经才一下轻松了,想起了昨晚那个电话,脑子里思谋着肖子鑫和孙伟,还有安心和检察院那帮人对自己的看法、分析了不同情况,很正常。
儿子小啡在他的身体上重重地压来压去,“嘎嘎嘎”地抱着他的头啃着,笑着,他哈哈大笑回应着,放下了一本刚刚翻开没看上几眼的线装书。
其实,在那张床上,清晨的思索中就已出现这样或那样的花瓣,但早都凋谢了。
在河流般的流淌中,他的岁月慢慢清晰了起来,不过,此时此刻,有些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