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显然已经走到了一个关键时刻的最重要拐点。
所谓“引供”,是指讯问人员在讯问时,按照自己的推测和假设引导犯罪嫌疑人供认问題的一种非法讯问方式,又有明引和暗引之分,明引是指讯问人员将自己的推测和假设明确地告诉被讯问人,让其承认这是事实,暗引是指讯问人员把自己的意向通过言语、动作传递给被讯问人,引导被讯问人供认讯问人认为满意的答案。
“诱供”是指讯问人员以给犯罪嫌疑人某种不可能实现或者不准备实现的许诺为诱饵,以套取其口供的一种非法讯问方式,“指名指事”问供是指讯问人员在讯问中,将一些未经查实的人、事物、时间、地点、情节等具体地指出來,让犯罪嫌疑人按所指内容供认的一种非法的讯问方式。
一年前,刘海洋在省厅业务进修时,有专家指出:“这种调子看似一种‘实事求是’之论,但详究起來,实质上十分荒谬和有害。”结合实际,他觉得的确这样,实践中,“有些人认为刑讯逼供并不必然导致冤假错案,只要办案人员注意一下刑讯的方式,避免用刑过度和指供、诱供,就可以做到既破案、又不出问題;”
“究其根源,它与我国司法实践中盛行不衰的功利主义思想密切相关,两千多年封建传统的影响,近几十年來对社会主义集体原则的过分强调,以及改革开放以來实用主义思潮的泛滥,融会形成一种天朝特色的极端功利主义思想”
许多时候,审讯中个别刑警认为为了实现国家、集体、社会利益,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不论过程、不计代价,体现在个别刑警思想上,就是重打击犯罪,轻保护人权;重实体结果,轻程序正义;重快速破案,轻依法办案,主张重实际、重实效、重结果,但是近年來这种情况得到有效遏制,公安部一再强调坚决制止和根除这种不文明执法现象。
刘海洋始终不渝要求部下正确执行法律,严格依法办案,从案件实际情况出发,讯问和查证相结合,坚持群众观点,相信依靠群众,坚持真理,修正错误……
同时,为防止犯罪嫌疑人在法庭审理时以“诱供”、“刑讯逼供”等借口进行狡辩、抵赖,他还专门打报告给市财政上了一批设备,确保讯问活动的音像资料成为一般证据的有力旁证,可以有效证明证据的真实性。
这些讯问音像资料真实地记录了讯问双方活动的完整过程,既有讯问方的问,也有被讯问方的答,录音资料可以听到双方的声音,录像资料则是声音、活动两方面都完整记录,此举对部下的讯问形成强有力的约束,如果谁胆敢实施刑讯逼供,他这关就过不去,不但自己违法“铁证如山”,而且其收集的证据必然无效。
这些举措极大程度地保护了被讯问人的合法权利不受侵犯,对犯罪嫌疑人心理也产生无形压力和积极影响:你要为自己的一切负责。
也许他并不是深刻认识到保障“人权”原则而厌恶并一贯反对这种行为,而是从经验教训出发,从身边多年來的实例出发认识到打击犯罪、维护治安必须在合法的前提下采用认法的、文明的方式和手段來进行,因此他当支队长绝不允许以刑讯逼供、侵犯人权的方式來提高破案率。
不然的话,无异于饮鸩止渴。
过去个别人受到检察机关的追查,甚至丢了饭碗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因为一旦这种公权力日渐膨胀,侵犯的就绝不仅仅是少数犯罪嫌疑人的权利了,在一个权力专横、执法野蛮的社会,所有公民的权利与自由在其驱使下都将无从保障,何况近年來受到追究的部下什么时候让他想起什么时候都心如刀割,无言疼痛。
从这个角度反刑讯,许多年來,刘海洋一次又一次成功地避免了自己和大多数部下掉进功利主义“权衡利弊”的泥淖,不论它是否能为侦查破案发挥多大用处。
他想找张铁山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題。
在支队长手下干活,几乎所有人都有其影子,但并不意味着所有刑警都跟他一模一样,我国刑事诉讼法第九十三条规定犯罪嫌疑人对侦查人员的提问,应当如实回答,这句话明确规定了犯罪嫌疑人有“如实回答”的义务,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如果不“如实回答”的话,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但是“如实回答”的前提是犯罪嫌疑人开口说话,如何才能使其开口本身就是一个问題;即使犯罪嫌疑人对侦查人员的问话予以回答,比如眼下的程贵阳和金善女,也面临着其回答是否“如实”的问題。
可能正是张铁山认为程贵阳沒有回答或者其回答并不“如实”,沒有尽到“如实回答”的义务,那么就意味着其必须承担不尽义务的责任,并受到相应的惩罚,因此两天來这个从不支持“上措施”的人也急了,多次上楼找他抱怨,意思再明示不过,上手段。
刘海洋理解他,但决不会同意。
作为刑警支队长,他可能对国家所有的法律法规并不全部掌握,有几个人能够全掌握呢,但几十年來从普通刑警干到今天这样一个位置,让他从现实中懂得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道理:“如实回答”的合法性姑且不论,作为一个合格的刑警指挥员至少不能触碰“任何人有不被强迫作不利于他自己的证言或强迫承认犯罪”这一基本底线。
否则,必定随之而來一个令人痛心疾的故事。
晚饭后,支队长找他谈了话,希望他冷静,不然的话令人难过。
“难过,为谁难过。”张铁山不理解刘海洋什么意思。
“为我自己难过,因为你的请求让我突然想起那个赵小鬼儿,当时南关分局打他,我只看一眼心里就想到自己也是个刑警,还是支队长,他们就这么干,为了要口供,谁的错,为被讯问人难过,不管赵小鬼儿的举报信是否构成‘诽谤’罗局长和他父亲,审讯都沒有权力打人家,”
“现在來说不管程贵阳交待还是不交待,如果我同意逼供,那我们就是犯罪,轻说也是执法违法,他就会立刻陷入可怜无助的地位上去,沒有公正和公信可言;这样的口供你希望要吗,为我们的同志、同行难过,审讯是学问也是功夫,即使被讯问人凶残猖獗、品质恶劣、性格刁钻顽固甚至有无赖的品性,我们也不该采用这种讯问方式,更不该失去理智”
“说实在的,我更为刘国权局长难过,一把退休年纪了,我想如果万一他真的受到程贵阳指控,肯定会为被检察院审查感到委屈,也会为我们的举动无奈和愤然,不然前期我们的同志为打人受审,他哪來的那么大邪火呢,他认为那是把所有犯罪分子当成了垃圾筒,把我们自己一切不能接受的东西统统都发泄到那些倒霉蛋儿身上”
张铁山黯然失色,无语。
也许他被说服了,或许他根本就沒有可能被说服,因为面对这个程贵阳,你让他说什么,支队长似乎看透了他的矛盾心理,“程贵阳已经为他的顽强抵抗付出了惨重代价,这种代价并非刑讯和其他违法审讯能够达到的,而是他内心世界的煎熬,尽管他此前从沒有过被警方讯问的经验,但他却有相当顽固的个性,越是在这种情况下,滨江市公安局越应该让他良心发现,给他全盘托出的机会”
刘海洋先给张铁山点着一根烟,又给自己点燃一支,说:“看似困难,可这种人一旦想交待罪行,半天都用不上,什么压力也不用给他,就踢里突噜全抖落出來了,你等着吧”
……
谈话结束后,张铁山自己都沒明白思想通沒通,在办公室呆坐片刻抽了一根烟,然后利用几天几夜难得的一点空闲,张铁山特意跑到九楼技术中心,通过一台不连接公安网的电脑上到互联网,看了女记者告诉他的那几个网站。
看了看部分报道“市委书记灭门案”的帖子,媒体的报道,一目十行,可能是因为太长的原故,沒有看完,也可能报道太笼统,除了“警方”或“专案组”这两个词之外,案情不新鲜,沒有提到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名字,兴趣不大,还可能心里有事,倒是屁颠屁颠的跑到程贵阳的博客去看了一眼。
这是柳雅致昨天在电话里说的,意外发现有个俊男大头照,下方还有一张全身照,背景就是他曾工作的市委大楼.
而且正如女记者所说,他居然还是一个文学论坛的版主,大跌“眼睛”,继而发现他在签名档里写着:“不作黄蜂尾上针,只追专诸鱼肠剑”之类,如此多面手,实在少见,原本十几个说明文写的签名档还算入情入理,可惜最后一句“鱼肠剑”露了相。
……
翌日,张铁山带着全新思路和方案再审程贵阳、金善女。
在天朝,无论何时何地,尤其那些惊天动地的要案,如果沒有犯罪嫌疑人的交代,很难判他死刑。
不刑讯,市委书记灭门这样的案件就很难认定,刑讯了,警察的制服就可能扒掉,做个负责任的警察很难,张铁山在十年里审过上千人,基本是主审。
许多案件,跟犯罪嫌疑人商量是沒有用的,有些警察根本不去做这样的傻事情,总是喜欢从始至终演黑脸,他经常想,这样的工作总得有人做,黑脸红脸都得有啊,有的时候甚至跟下属开玩笑说,“就当你给炸碉堡了。”如果都沒有人做危险的工作,不豁出去一头,任务就更沒法完成,老百姓更会骂警察了。
审讯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一个审讯室,一个高高的审讯台、头顶一盏高瓦数的大灯泡和一个矮矮的被审讯椅,偶尔,工作点是临时调换的办公室,审讯也可能就在张铁山干活的房间里,因此从表面看更像谈话。
想起昨晚的谈话,他承认,支队长是对的,政策水平和经验教训总是比自己强一块,思想工作也及时到位,不然的话,难保自己能平静下來。
现今的公安机关为了迎合时代要求,内部制定了一套苛刻的规范制度,民众还可投诉警察,不管有责还是无责都是民警的不对。
这样一來,许多警察做事思前顾后怕得罪人,更怕犯错误,遇到不讲理的主儿会搞的人得寸进尺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我可以投诉你,而有素质讲理的人得不到公正的处理也要投诉你,警察里外不是人,最终是什么后果呢……
总走神儿。
对程贵阳的审讯又遇肠梗阻,回头只好再审金善女。
张铁山发现程贵阳的思想起伏很大,自从赵小鬼儿被抓回來,他的这种情绪越來越明显,拘留和逮捕作为限制犯罪嫌疑人人身自由的两种强制措施,必然使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受到极大的震动,并引起激烈的变化。
但程贵阳的这种变化显然不是因个体差异,拘捕环节上引起,最说明问題的是最初抓他的时候也沒有现在抓获赵小鬼儿他的战友这样令他的心理状态出现如此紧张、恐惧、懊丧和抵触情绪的大混合。
当然,不同的拘捕时间和地点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会产生不同的影响,但程贵阳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所以,人带走后,他马上站在看守所的院子里电话跟支队长汇报了这个情况,刘海洋“嗯嗯”听着,沒说话,侦查人员应当了解和掌握犯罪嫌疑人被拘捕后、审讯中的心理特征和细微变化,从而掌握时机,调整策略,程贵阳的这种异常反应说明了什么呢。
“刘队,我去提金善女,走了。”张铁山准备关机,示意同事拿起记录纸。
“等等。”支队长叫住他,“这个情况也许是个好事,程贵阳这么咬牙的人,你我都领教了,不怕他有变化,就怕他沒变化,他不是一再声称自己的事可以讲,不涉及别人吗。
这个赵小鬼儿一抓回來为什么他就不安,触了他哪根神经,告诉志方他们暗中加强管理,防止他再次自杀,也要继续观察他的动静,设法消除其抵触情绪,保证这期间的安全性,也要充分利用犯罪嫌疑人的紧张、恐惧心理和微妙变化,趁赵小鬼儿惊魂未定之时,抓紧进行讯问,迫其交代罪行”
“懂了”
“去吧”
阳光明媚,这时候站在院子里看这个地方,并沒有一丝阴森森的感觉,但金善女这个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人提來后,她像沒睡醒似的当着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打完才用手捂着嘴,还用手扇了扇嘴巴,不知她想扇什么,然后沒等张铁山说得太长,金善女突然将手伸到张铁山的面前说:“你看我的无名指跟常人不一样,别人是三节,我是三节半,你瞅瞅,真的,不骗你……”
“金善女。”刑警看不下去,想制止她胡说八道,可她不管不顾:“小时候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30岁,今年我正好30岁,我不怕死,坦白地告诉你,我现在就想死,我已经吞过金(金善女在县里关押期间乘办案人员不注意,曾把自己项链上的金坠吞下,由于金坠太小,后來排泄下來了。
这时她已经知道金坠拉下來了,故意告诉办案人员,其实,办案人员已经悄悄加强了这方面的戒备,)我不怕死,你信不”
金善女把审讯巧妙地演变成看手相。
所有在场的男女刑警都哭笑不得。
张铁山望着金善女半晌沒吭声,然后冷冷地说:“你死不了,你的情况我们已经查清,不多不少,这些人陪你已经三天三夜了,对吧,说不说,在你,我们现在问你,主要是想搞清程贵阳的情况,你是学计算机的,那你一定知道杰克伦敦的小说《热爱生命》”
沒等金善女开口张铁山一摆手继续说,“当你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望着蓝天,你能想像一下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个饥饿汉子为了摆脱身后紧紧跟着的那一只饿狼的感觉吗,你本來只是不幸认识了一个你不该认识的男人,你是你,他是他,也许你有罪,但罪不致死,如果你想明白了,再來想想生命就是那样一钱不值吗”
鸡同鸭讲,各说各话,或者这就是史上传说的以毒攻毒,金善女莫名其妙地望着张铁山,努力理解着这些话的意思,但是这些话好像触动了她什么,她突然跟张铁山说:“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张铁山愣了一下问:“你要抽什么牌子的烟”
金善女也愣了一下说:“那就绿木耳的吧”
“绿木耳。”张铁山可能头一次听说这种牌子的香烟,估计是女人烟,但他想满足金善女的“过份”要求,立即派人去买,他在后面嘱咐,“记住牌子了吗,尽量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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