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峰这些天看着身边茂密的山林,问蒋民云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你说这山林里到底有没有獐啊狍啊鹿的?蒋民云说自己不知道川西北一带的山林里有没有这些东西。
没有獐子狍子也就算了,但野猪总该有吧,怎么野猪也不见一只,难不成野猪也认生,知道咱不是本地人,不给咱吃。蒋民云说野猪肯定是有的,但川西北不是井冈山,咱们也就是匆匆而过,野猪不是目的,给中央红军开山辟路才是主因,所以打不到野猪很正常。陈建峰又有了主意,说要不咱组织一支围猎小分队,打两只野猪给面黄肌瘦的战士们开开荤腥,蒋民云说陈建峰这是馊主意,深山老林,又不识路,钻了此地的林子,虽不至于有去无回,但要是迷路了,耽搁些时间,上哪去找队伍,难不成让咱红军战士为了围猎野猪,终老山林。陈建峰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叹了一口气,只得悻悻做罢。
侦察连回来了,带来了一个穿着藏服的藏人,一张黝黑的脸,额上沟壑分明,十有八九为农奴出身,陈建峰欣喜若狂,表扬连长:“不错,在哪找到的?”
连长说:“在前面的康猫寺,他叫才旺,是给寺庙看庙的农奴。”
侦察连的一名川西籍排长充当临时翻译,陈建峰问才旺前方的那座雪山叫什么,才旺说,是亚克夏雪山,翻过垭口,就是芦花地区,那是一个比较大的集镇。陈建峰问山这边是否还有大的集镇,才旺摇摇头,说前面是有一个叫刷经寺的村子,但加起来也不到十户人家,听说要走兵,村民们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陈建峰有些好奇,问才旺怎么别人都逃了,而他却不逃,才旺说寺庙付了他十块银元,让他看守寺庙,僧侣们都出去布道去了,没回,他得守着寺庙,逃不得,他要是逃了,寺庙被当兵的烧了怎么办?僧侣们回来,他如何交代?陈建峰笑着告诉才旺,说他们这些当兵的是红军,与别的军队不一样,不会干杀人放火的勾当,才旺将信将疑。陈建峰想请才旺给红军当向导,才旺的头摇得像啷鼓,说不行,他得看庙。
陈建峰说寺庙让才旺看庙付了他十块银元,他陈建峰付五十块请他当向导。看来才旺认死理,死活不肯,生怕自己前脚走,后脚庙就被当兵的给烧了。陈建峰一时哭笑不得,心想红军真要烧庙,才旺在不在都一样,就凭其一人之力,能阻止眼前这近千人的队伍。
陈建峰笑了笑,决定缓一缓,先上康猫寺去看一看,再慢慢地做才旺的工作。
陈建峰还以为康猫寺如何的雄伟,让才旺如此看重,那知走近了一看,就是一座最是普通不过的寺庙,红墙,黑瓦,挂着经幡,破旧无比,随时可能坍塌。
陈建峰让胡长发拿出一袋银元,摊开,跟才旺做买卖,庙里有什么食物可供交换的,值多少钱,才旺说了算,自己拿。这样的买卖才旺没有做过,望着陈建峰一时迟疑不决,陈建峰知道才旺是担心自己使诈,笑了笑,说这个寺庙就这么丁点大,红军要找粮食,总能找出来,与其如此,才旺不如赌一把,相信他陈建峰一次,看红军是不是与兵痞土匪不同。
才旺摸着头想了想,也对。想通了,才旺倒也爽快,带着胡长发从偏房抬来一竹篮烘制的肉干,摆在陈建峰的面前。
陈建峰一看,竟然是烘干的鹿肉,足足有五十公斤。
“这片原始森林里有鹿?”陈建峰问。
才旺说不仅有鹿,还有獐、熊、野猪、猕猴等等。陈建峰摇摇头,说:“我就说吗,这么大的一片林子,不可能只有兔子野鸡松鼠,肯定有大型的野兽,看来这片林子还是欺生,不够意思。”
蒋民云笑,说:“你能不能不想你那围猎小分队一事。”
陈建峰笑了笑,一指银元,让才旺自己拿,才旺小心翼翼地从那一袋银元中拿出十枚。川西北缺衣少食,五十公斤鹿肉不止这个价,陈建峰让胡长发给才旺加了十块,才旺吓了一跳,说他给僧侣看庙,一年才十块,这些鹿肉是他自己钻林子打的,值不了几个钱。陈建峰指了指在庙前的平地里安营扎寨的红军官兵,说这些鹿肉可以救无数战士的生命,所以相对于食物,钱就变得不再重要。才旺似懂非懂,见陈建峰无论如何要给,才旺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过意不去,他拿着银元想了想,将陈建峰带到另一个偏房,打开一个隐蔽的地窖,地窖里有七八袋的青稞,除了青稞还有一袋像虫子一样的东西,这东西陈建峰第一次见,才旺告诉陈建峰,这是虫草,山上挖的,是药材,滋阴补气,可以吃。
排长告诉陈建峰,这是药材,是可以吃。
陈建峰大喜,命令胡长发抓几把虫草,马上放到野菜青稞汤里,给战士们补补身子。
虫草,陈建峰命令胡长发提到马背上去,青稞,他陈建峰都要了,但他只卖,不带走,请才旺看管,交代才旺,过二天,遇上像他陈建峰一样,头上戴着五角星军帽的队伍,就将这些青稞交给他们。才旺的本意是青稞虫草不要钱,免费赠送,属二十块银元之内的交易,但陈建峰如何会肯,让胡长发塞给才旺一根在镇远收缴的金条。
才旺手拿金条,一时目瞪口呆,他虽然不懂做生意,但每月也会背着野兽皮翻过亚克夏雪山的垭口到芦花集市和人以物易物,集市上的人都是斤斤计较,锱铢必较,遇上土司的武装,甚至于明抢,才旺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队伍,带着枪,不但不抢,还多给。卖了东西还不带走,留给后面的人,就不怕他才旺收了钱,青稞还是自己留着?
才旺问陈建峰:“你凭什么相信我?”
陈建峰笑,说:“就凭你收了僧侣十块钱,人家都跑了,你守着庙不跑,我就信你。”
才旺似懂非懂。陈建峰指了指帽徽:“才旺,记住了,我们是红军,和别的队伍不一样,因为我们是穷人自己的队伍。”
当晚陈建峰事无巨细,将亚克夏雪山垭口的路线问了个一清二楚,才旺不识字,多以山形、森林和路边的风马经幡、石塔为参照物,虽然有些麻烦,但面对耸立在面前的亚克夏雪山,才旺对着雪山细心指点,陈建峰心里还是有了一个大致的行军路线。
第二天一早,陈建峰告别才旺,率部队出发,刚走到那个才旺说的叫刷经寺的小村庄,才旺追了上来,主动给陈建峰带路,陈建峰问才旺为什么突然间就回心转意了,就不怕他走了,红军一把火烧了康猫寺。才旺憨憨地笑,说红军这一夜对康猫寺秋毫无犯,外面即便再冷,也不进寺庙骚扰,红军是与别的军队不同,根本就不用担心红军烧庙。才旺也不是一无所求,才旺唯一的要求就是,这次带路是免费的,陈建峰事后不许再给他钱财,不然他心里会不安。陈建峰见才旺一本正经,点点头,同意了。才旺这才兴高采烈地带着队伍向亚克夏雪山的垭口前进。
有了前两次过雪山的经验,全团手牵着绷带,撑着树棍,低着头,迎着风,朝山岚进发。长长的队伍从山腰延伸到山脚,照例是蒋民云和才旺在前,陈建峰收尾,胡长发在关键位置给后续部队做指示标记。
踏上山顶垭口的时候,陈建峰终于见到了一只大型的野兽,是一只雪豹。垭口离主峰山顶还有一段距离,亚克夏雪山的主峰削峭嶙峋,与垭口相隔还有一二百米的距离,白雪皑皑之下,一只雪豹傲然屹立在主峰静静地注视着从垭口而过的红军队伍。本来陈建峰和战士们一样,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向上攀爬,就在他踏上垭口准备抬脚往北面跨步下山的那一刻,陈建峰突然听见了一阵低沉的吼声,陈建峰眯着眼遮着阳,循声望去,只见一只斑斑点点的雪豹站在亚克夏雪山之巅对着下山的队伍低吼。
如果说老虎是森林之王,那雪豹就是名副其实的雪山之王,站在雪山之巅,傲视群山,一览群山小,那只雪豹就那么站在亚克夏雪山的主峰,低低地吼着。
胡长发一看,拿起一支步枪,举枪欲射。陈建峰赶忙制止。胡长发不解其意,说陈建峰一直叫嚷着要打野兽,现在有这么一只雪豹就在眼前,陈建峰为何又不打了?陈建峰笑,说自己很是欣赏山巅之上雪豹舍我其谁的气势,与咱们红军何其相似,尽管前路还会异常的艰难,但我们照样激情满怀,一一逾越,正是有了这种激情,咱们红军才会傲视群雄。
胡长发赶忙将枪口朝下。
雪豹好似通人性一般,一看胡长发放下枪,摆摆尾,又低吼了二声。陈建峰笑,说:“小胖,雪豹跟你说谢谢呢。”
胡长发对雪豹摆摆手:不用谢!
陈建峰微微一笑,顺着雪豹北望的方向望去,北风呼啸,扬起漫山的飞雪,同志们挽着绷带,相互搀扶着走在下山的路上,陈建峰一时豪情万丈,雪山削峭又如何,这不又一座雪山被红军踩在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