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沙到上海,坐客轮需三天,一路无话。这一日,三人下了客轮,没加停留,直接前往上海法租界的国民党上海执行部。
蒋先云、陈建峰、蒋民云三人走在法租界的霞飞路上,路两旁的梧桐树下,到处是坐北朝南,砖木结构的房子,充满简约的巴洛克风格。不时可见蓝、白、红镶嵌的法国三色国旗在房前飘扬。
蒋先云问蒋民云:“知道法国的三色旗象征着什么吗?”
蒋民云摇头。蒋先云说:“这三色分别代表自由、平等和博爱。”
陈建峰说:“可他们在中国的所作所为与他们国旗所象征的精神背道而驰。在他国的领土上设立租界,为所欲为,不受管制,何来自由?何谈平等?博爱又在何处?”
蒋先云看着陈建峰,赞许地点头,说:“建峰,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骨子里就是一个革命者。国与国之间的平等,不是靠卑颜屈膝就可换来的,一个国力衰弱的民族面对荷枪实弹的强盗,强盗会跟你讲平等,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一个国家,只有自身强大起来,人家才会和你讲平等。而当今中国积重难返,国民需要的自由和平等,唯有靠你我这样的热血青年以热血和生命去铸造。如果人人懦弱,个个明哲保身,这个民族离灭亡也就为时不远了。”
陈建峰看着街上那些赤脚在大马路上,拉着一身赘肉坐在黄包车里的阔太太奔跑的黄包车夫铿锵有力地说:“总有一天,中国是我们自己的中国,不会再有租界,不会再有剥削,人人安居乐业,个个扬眉吐气,人人一脸阳光,快乐地在街头行走,上海也不会再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
蒋先云笑,说:“建峰,我就知道你就是个天生的革命者和理想主义者,你知道你刚才所言的是什么吗?”
陈建峰答:“不就是理想么。”
蒋先云说:“你知不知道,这就是我们共产党人孜孜以求的共产主义理想。”
蒋民云说:“真希望这一天早早到来。”
走过一条里弄,环龙路44号到了,这里就是国民党上海执行部所在地,黄埔军校上海复试点。
门口看门人挡住三人盘问:“找谁?”
蒋先云说:“我们找毛润之先生。”
看门人问:“何事?”
蒋先云说:“我们是来投考黄埔军校的。”
看门人问:“可有公函?”
蒋先云拿出湖南省党部开具的公函,那人接过,仔细翻看,这才露出笑意,说:“毛先生在一楼,进去左转第一间就是。”
左边的第一个房间,31岁的*正伏案挥毫。蒋先云一看到*,欣喜若狂,走到桌案前,敬礼:“毛先生!”
*抬起头,一见是蒋先云,同样喜出望外,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先云来了,快坐。”
这是陈建峰第一次近距离地和*接触,他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在湖南叱咤风云的人物,随和亲切,尤其是*的身高更是让陈建峰印象深刻,湖南人一般都不高,他陈建峰一米七五的身高已是拔尖,但*还是比他高了一头,以陈建峰的估算,*应该有一米八。
*拿出茶杯,从一个长嘴壶中倒了三杯凉水,亲切地招呼三人:“来来来!喝水!”
蒋先云接过*递过的水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笑,说:“先云,慢点,没有人和你抢。”
蒋先云嘴一抹,憨憨地笑。陈建峰此时并不知道,*是蒋先云的入党介绍人,但一看就知道,蒋先云和*的关系非同寻常。陈建峰自然不可能像蒋先云那些无所顾忌,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水杯,说:“谢谢毛先生!”
*随和地一笑,说:“听口音就知道,你是湖南浏阳东乡一带的人。”
“毛先生,我叫陈建峰,来自浏阳文家市陈家湾。”陈建峰好生好奇,“毛先生怎么一听就知道我来自东乡一带?”
“我在一师读书时,有好些同学都是浏阳东乡人,有一年暑假,我还到你们文家市去做过客,你们那地方和我的家乡韶山冲一样,四面环山,不过比我们韶山冲要好,河水清澈,到处都可以游泳,不像韶山冲,想洗冷水澡,得到山冲的水塘里去才行。”*笑了一笑,然后做了个击水的动作,说,“水塘太禁锢,又如何能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尽管是和*第一次见面,但陈建峰并不觉得拘谨,他笑着问*:“那毛先生在第一师范的那几年,应该没少到湘江中去中流击水。”
“那时候,再喜欢的就是和蔡和森他们去橘子洲头激扬文字,粪土诸侯。”*哈哈笑,说,“陈同学会不会游泳?”
陈建峰说会一点。*问陈建峰这会一点是多少?能游过湘江?陈建峰说那可不成,至多也就是从溁湾镇游到橘子洲。*笑,说能游半个湘江,也算不错。
这时蒋先云将藏好的名单拿了出来,毕恭毕敬地交给*。*仔细地看着名单,点头说:“不错,都是有志之士,好几位还是我发展的同志。”
*抬头看了蒋先云一眼:“他们什么时候到?”
蒋先云说:“为了安全起见,三五人一组,将分多批到达上海。”
*点头:“如此甚好。”
*笑着看了陈建峰一眼:“信中何公对你的评价颇高,不过想要进黄埔军校,只怕不容易。”
蒋先云问为何?*说这一次到广州参加总复试的有志青年很多,经上海复试前往广州的同学就远超200人之多,全凭考试成绩录取,你们三人得抓紧时间复习。”
陈建峰挺胸,说:“不怕,国文、数学、历史、地理、英文,这些科目根本不再话下,问题不大。”
能说自己懂英文的人不多见,考黄埔军校是不用考英文的,*一听陈建峰竟然懂英文,刮目相看,说:“了不起,你还会英文,公专开了英文课?”
陈建峰说:“没有,是跟杨卓新先生自学的。”
杨卓新*是知道的,*哈哈一笑:“原来师从杨卓新先生,还别说,考文化还真不在话下。但黄埔军校不仅仅只考这些,不知你对新*这些又了解多少。”
陈建峰实话实说,说这一路上蒋先云知无不言,告诉了他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对付考试肯定没有问题,但要说真正领悟那还真是说不上。*一听,说思想上的东西从来就不可能一撮而就,这就得靠你自己慢慢去想慢慢去悟,别人还真是无能为力。希望你有一天能真正明白这中间的道理。
*笑,说:“不过,有先云给你指导,如你所言,对付考试还真是没有任何问题。”
蒋先云笑,说:“他啊,其实用不着我教,他天生就是一个充满激情的革命者。”
“是吗?”*衣袖一挽,说:“先云,磨墨,这就给你们写录用通知书。”
蒋先云笑,说:“毛先生,这么简单,何公那尚且需考考文章,您这三言二语,不用笔试,这就通过了。”
*笑,说:“在我看来功夫在诗外。考试无非就是一个形式,我这一关最容易,但凡到了上海,一般都能过,毕竟革命就需要大量像你们这种胸怀理想的有志青年才能完成,我是巴不得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越多越好。但第一期黄埔军校名额有限,而报名者踊跃,有些超乎想象,考试无非就是优中选优,虽然有些遗憾,但不得不为。广州那一关能不能过,那就得看你们自己的了。不过你们三人的文化素质都高,先云你就更不用说了,有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你们三人,肯定都能考上,我不会看错。”
当晚,执行部安排三人入住离执行部不远的“名利大旅社”,并给三人每人五块大洋,聊作路费。三人到得旅社,已经有通过复试的人先行入住,等待后天那班从黄浦码头发出的轮渡前往广州,先行入住的两人一高一矮,比蒋先云他们三人先到一天,此时正躺在旅社的床上百无聊奈地看书,一看有新同志加入,自是无比兴奋。大家握手,相互自我介绍。
陈建峰这才知道高个者黄维,江西贵溪人氏,矮个者为胡宗南,浙江镇海人氏。黄维因为在学校宣传共产主义思想与当地乡绅交恶而被迫弃职离乡,此次经方志敏和赵醒依介绍到上海来进行复试的。陈建峰和蒋民云不知道方志敏和赵醒依为谁,自然没什么感觉,但蒋先云却是知道,此两人为早期共产党人,蒋先云很是热情地和黄维握手。
胡宗南的情况则与黄维有所不同,其是小学教员,因为断言十年间,中日之间必有一战,所以也与陈建峰一样,投笔从戎。蒋先云见胡宗南身高只及一米六,竟然得以通过面试,不免有些好奇。胡宗南说自己这些年除了教书,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阅读史学名著,暑假之时,游历各地,对山川河流,成竹在胸,昨日在执行部,与毛先生一席交谈,毛先生惜其才,特与放行。
五人之中,胡宗南1896年生,年龄最长,陈建峰和蒋民云则同为1905年生。大家拱手,都尊称胡宗南为兄。
胡宗南笑,说:“虽然年长几岁,但自知五短身材,虽有些谋略,手却无缚鸡之力,这一路,还得仰仗各位老弟多多帮衬才成。”
蒋先云笑,说:“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理想远赴广州,既然同为同志,自当互帮互助才是。”
黄维点头,说:“此言对极,同志之间就该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