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自建成至今,头一回有一群带着白头巾的进来,甚至还不止一个.
毕竟是有求于人,而且齐人的强盛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两国的使臣并没有如前世的英国使者马格尔尼与清政府扯皮扯好几个月。
大齐总的来说还是很开明的,只要不是没身体接触,允许你在初次觐见的时候使用自己国家的礼仪大齐君臣也可以看个热闹,下一次觐见的礼仪确定是平等相待还是君臣后再说。
定下君臣自然就是要用汉礼了,而朋友不需要,朋友用自己的国内不上不下的官僚贵族古拉姆,而穆斯塔法是在奥斯曼都是最顶尖贵族的巴比伦帕夏,只能冷哼一声,带着自己人同样盘坐在了另一张波斯地毯上。
不过这地毯好像是绒的,齐人真是不懂规矩,这种要挂在墙上好好欣赏的毯子竟然被铺在地上当成地毯来用,真的是.好有钱啊!
与对面穷乡僻壤长大没什么见识的阿拉什不同,穆斯塔法就完全没有觉得坐在这种地毯上有什么不妥,此刻他身子虽然没有丝毫晃动,但那双传承自真·突厥阿史那氏的黄褐色双眸正不停的扫视着宣室殿内的一切,这种与自己见过的所有宫殿都不同的建筑样式,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对于波斯使臣阿拉什的怒目而视,穆斯塔法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败者的哀鸣罢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这是一个与奥斯曼一样,正处于全盛期的庞大帝国,无论是谁远征谁都会损失惨重,所以没有必要与他们发生冲突。
毕竟奥斯曼与大齐隔得太远了,而且本来也没有什么仇怨不是?
所以,穆斯塔法就绝了一些没有必要的心思,只要把波斯人找靠山的计划给搅合黄了就行。
“瑾玉,朝廷真的能调停这两国的战争让他们握手言和?我怎么觉得那群波斯人像是要把突厥人生吃了似的?”云瑜心里犯着嘀咕。
“难说,听说这群奥斯曼人夺了很多波斯人的国土,肯定是要消化一些时间,但波斯人肯定不会就这么把委屈咽进肚里,继续打下去的可能性很高.”贾珲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不过也是可以谈的,这一次两国都派使臣过来,摆明了就是有要谈的意思了,关键就在于朝廷能不能找到那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点了。”
根据现有情报,波斯人是想要来大齐拉赞助找靠山的,奥斯曼是来阻止波斯人找靠山的。
若是平时,大齐看在波斯人的祖宗给华夏送来一个“万王之王”强宣称的份上会多多少少的支持一下,奈何准噶尔的威胁如鲠在喉,长时间威胁着安西都护府的安全,而安西的军力已达极限,就只能这么同时无视了对方。
就算这样,也实在是无法分出多余军力去和波斯人搅合在一起了。
所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给奥斯曼就是,只需要在最后威胁警告奥斯曼一下让他们不要再攻击波斯了就行。
不过相应的,奥斯曼人也应该退还一些领土作为诚意,否则就是故意落大齐老大哥的面子了.
这样一来三方的里子面子就都有了,皆大欢喜。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实际情况肯定会更复杂。
但是
“但是最麻烦的事情是,这两群人信仰不同啊”贾珲有些无奈的轻叹道。
“信仰不同?那又怎样?我信道我夫人信佛,我们两个平日里遇见大事还总是佛道一起拜,这不还是和和美美过了大半辈子了吗?”对于贾珲说的信仰问题,云瑜不以为然。
“其实还真不一样,这里是有一套因果关系的。”贾珲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他认为的不同之处讲了出来。
“首先您要先清楚一个概念,这两个国家虽然勉强算得上是传承有序的国家,但由于他们国家的国土大部分都是沙漠、荒原一类的贫瘠土地。
而沙漠与荒原也将他们的一个个城市、一个个聚落分割开来,让他们绝大多数的国民,都是以部落的形式生活在能住人的地方的。相比之下我国最早虽然也是城市与部落共存,但城市之间也只有野兽和蛮夷的威胁,比他们更容易产生交流。
您可别小看交流这个行为,包括商业往来、文化交流甚至摆起阵仗打一架都是.交流,都能让包括知识、物产在内的许多东西流通起来的。
说回他们,虽然他们都有过光辉璀璨的文明,但也只是统治国家的那一小撮人,那几个立国的部落。
而占大多数的部落民是没有受教育的机会的,有也只会是部落头人、酋长还有工匠之类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把这些东西拿去交给不相干的人呢?
所以,他们大多都是一些.愚昧无知的文盲,最是容易对神明深信不疑了。
而且,这个萨非波斯和八九百年前的那个萨珊波斯完全是两码事了,虽然都是波斯人,但萨珊波斯信的是他们自己的波斯神,而如今的这个萨非波斯信的是买买提,您懂的。
直接让波斯人在近千年的岁月里更弦易帜,把那些波斯神明信仰都变成《波斯神话故事集》了,也就是说,上至波斯皇帝下到部落流氓全都是信买买提的,就连皇帝登基都需要宗教参与。
奥斯曼就更不用说了,说是突厥,实际上就是古代大秦国东边的一群杂胡,想来也没什么文化,那就更是把回回经当成宝了!
而且回回教的逻辑是信我的才是兄弟,这也让他们的侵略性变得更强了。
宗教力量在两国如此强大,国民也多是狂热的信徒,您说,这种演变成宗教战争的仗能轻易停下来吗?”
听罢贾珲所言,云瑜愣住,但殿内一声高喝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胡说!穆斯塔法帕夏完全就是在颠倒灰白!”波斯使臣阿拉什操着一口发音还不太准确的汉话在大殿中央与穆斯塔法争辩着,他甚至都学会使用成语了。
“阿拉什阁下何出此言?我国境内的异端们若是没有你们的蛊惑与发动,又怎么会那么巧合的在同一时间发起暴乱的?”相比之下,经常被阿拉伯人和波斯人瞧不起的奥斯曼人穆斯塔法却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十分得体的就将问题扔了回去。而且,穆斯塔法的汉话比阿拉什标准多了,那可是正宗的昌平音!
嗯,穆斯塔法帕夏身边的齐商斛律述就是昌平人士。
“也许是他们相互串联!”阿拉什红着脸怒视着穆斯塔法。
“是吗?那我国抓住的那些波斯人.想必就是他们的信使吧?”穆斯塔法帕夏面带笑容的回答道。
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雅让大齐文武们纷纷侧目,无论皇帝、内阁和五军都督府怎么评判他们,在他们心中高下立判,奥斯曼来的穆斯塔法完全碾压了波斯来的这位啊!
“人家是巴比伦帕夏,奥斯曼最顶尖的那几个贵族了,相当于春秋之卿大夫甚至还要强一点,那可是吃过见过,见惯了大场面的主。而且听说统兵能力也不弱,波斯人的古都伊斯法罕城就是这位穆斯塔法帕夏打下来的。
而这个波斯来的阿拉什就只相当于我朝的一个四五品的文官了。”贾珲与云瑜评价起了两位使臣。
“卿大夫?怪不得呢”贾珲这么一说,云瑜就懂了。
双方档次就不一样,突厥的这个还有身份加成,波斯来的这个不输才怪呢!
“再说说咱们华夏吧,咱们华夏在先秦时虽然是有如天帝、兵主、四时主这种周之八神,还有殷商荆楚的帝夋泰一、东君、大司命之类的上古神,但由于百家争鸣的影响,祖先们对神依然存在敬畏,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厚。
尤其是汉儒董仲舒提出了天人感应一说,直接就把中间的那群神明给绕过去,直接与天地交流,从而把对神明的敬仰直接挂在了天地上,对神也就不重视了,神也越来越像像朝廷的官员了,这种情况在前朝改昊天上帝为玉皇大帝后那就不是像,而是就是了。
再就是根本思想了,以云公你信仰的玄门来说,玄门归根结底是用老庄的思想延伸出来的一个宗教,从根子上来说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攻击性,起初确实是有什么黄巾之乱、五斗米道之乱之类的起义,但是经过历朝历代的提防与打压,以及释家与其相互竞争,相互损耗,在多方面的影响下最终才驯服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最重要的是朝廷始终是对宗教有着压倒性力量的”贾珲转过头来,看着站起来站起身来进行第一轮交锋的最后一次讲演的穆斯塔法,幽幽的说道。
不然,就会像隔壁倭国那样,寺庙的僧兵比大名家的武士足轻加起来还多的了
“原来如此,可.他们不都是回回教的吗?照伱所说那应该是亲如兄弟才对啊?”
“啊,云公,你可算问到点子上了!”贾珲微微一笑,一边听着穆斯塔法的演讲,一边朝着云瑜侧了侧身。
“有句话说得好啊,异端远比异教更可恨,奥斯曼信仰逊尼派,而波斯人信仰什叶派,这两派到底有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也没兴趣去了解,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嘛.”贾珲组织了一下语言
“弟陀其冠,祌禫其辞,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
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
偷儒惮事,无廉耻而耆饮食,必日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
言罢,贾珲闭上了嘴巴,专心的听着穆斯塔法的演讲,只留下一副恍然大悟之色的云瑜在消化着这些没用的知识.
“在座的诸位我相信都是齐国最顶尖的精英人士,我,大哈里发的巴比伦帕夏穆斯塔法相信诸位的心中,都是有着明辨是非为真理而发声的内心的!
是他们,是这群可恶的波斯人鼓动了我国境内的已经与我们和平共处数十年的什叶派信徒,激起了他们恶念,发动了那场长达数年的暴乱!”穆斯塔法用他浑厚、激昂的声音与略显夸张的肢体动作来做着最后总结。
虽说这些行为已经算得上是咆哮公堂了,但.谁让这位穆斯塔法帕夏给大家的印象比较好呢?再说了,人家第一次来华夏,不懂朝廷的规矩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们施行的是‘米勒特制’!我们让不同的宗教自治,东正教徒管理东正教徒,天主教徒管理天主教徒,我国虽然是一个以回回教逊尼派为国教的国家,可却从未强制治下的民众改信国教!”
“太尉,真是这样?”贾珲身后的一个郡公小声的问道。
“确实如他所言,以前信什么现在还是信什么,但是吧.待遇也不一样啊。”贾珲若有所指的说道。
周围竖着耳朵仔细听的武官们心中顿时了然。
懂了,区别对待,软刀子割肉嘛
事实也确实如此,比如说,希腊的东正教徒在粮食季节使用每亩草地的费用是突厥农民的两倍,所有非突厥农民必须缴纳约占收成25%-50%的土地税,此外还要缴纳比什一税高一倍的人头税.
就是要逼得你改信!
“我,巴比伦帕夏穆斯塔法以我的祖先、祖父、世系与父亲之名起誓,我所言没有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不符合事实,若非如此,就让我穆斯塔法永生永世无法回归到真主的怀抱!”最后,穆斯塔法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发了一个毒誓,为这场奥斯曼与波斯的第一场外交交锋画上了句号。
珀斯使臣阿拉什面色灰白的瘫坐在摊子上,他知道,自己这一场输的太过彻底了!
不仅没有拉起齐人对被侵略的波斯的同情,反倒是让奥斯曼的那个帕夏借机宣扬了奥斯曼是有多么的无辜与无奈,甚至为他们这伙侵略者收获了一部分齐人的同情与理解
陛下啊,老臣老臣怕是要输啊!
阿拉什越想越悲伤,逐渐老泪纵横
不过
抬起头来,用挂着泪珠的眼睛看了眼坐在两队官员最前方的那几道要么闭目养神、要么无喜无悲注视着穆斯塔法的身影,阿拉什重新振作了起来。
齐国真正做决定的那群人还未曾被说动,波斯还有机会!
当!
乐班再次奏响礼乐,随着朝臣与使臣们齐声三呼万岁后,今日的大朝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