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阳伯府世袭二等男孙泽和常宁伯府世袭二等男柯眭并非单独前来的,而是请了人来主持公道。
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忠勤伯杨华。
杨华带着一队兵马前来,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身着重孝的贾蔷。
贾蔷淡淡的看了杨华一眼后,目光又落在面相凶狠看着他的孙泽、柯眭二人面上,微笑叹道:“我到底还是年轻,高估了人性。原还以为,你二人多少还有些廉耻心,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孙泽、柯眭二人看到贾蔷面上虽带笑,眼神中森然彻骨的冰冷色却让他们心惊,本准备撕破面皮的狠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坐在马上的杨华这时淡淡道:“宁侯,孙将军和柯将军派人往步军统领衙门报案,说有人私刑其子,惨无人道,也触犯了国法。所以,请本督来主持公道。这二人是你下令所伤?”
贾蔷呵了声,道:“正是。”
杨华眼中深沉之意又重了分,道:“既然如此,你们随本督回衙门论断罢。”
贾蔷嘴角浮起一抹讥讽,道:“杨伯爷,你要带本侯去步军统领衙门?你怕不是忘了本侯甚么身份,你来断案,巧了,今儿个,本侯也是来断案的。来人!”
一声令下,商卓走到一边,往万宝楼后面巷道方向挥舞了面麒麟旗。
随即,一阵脚步踩踏声响起,未几,二百余人的兵马司队伍现身,将杨华、孙常、柯眭三人并其所带兵马反包围起来。
贾蔷冷笑一声道:“本侯听闻有无德勋门衙内,仗势欺人,跑到良善商家敲诈勒索数万两银子!本侯身为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绣衣卫千户,身负安定五城之责,岂能袖手旁观?虽身承重孝,也不得不亲自前来一趟。如今看来,倒是没来错。原来,此二竖子背后果然有大靠山。”
杨华皱眉,微微眯起眼眸来看着贾蔷,道:“宁侯,就凭这些人,也想拦下本督执法?”
此言一出,杨华背后的五十亲随齐齐上前一步。
五十人面上都是沧桑土色,没有一丝表情,就连腥黄色的眼珠子都是木然不动的,一看便是见过血带着煞气的悍卒!
这五十人,的确可以平趟那二百西城兵马司的废物丁勇了……
看看西城兵马司指挥裘良那怂货,已经开始往后退了……
“哦?”
贾蔷惊奇了声,笑道:“杨伯爷,是嫌人少?也是,就这点人手,岂不是不给你这戍边二十载的老将脸面?这点人手,自然也不能让三位伯府大老爷心服口服……那就,再多点人手如何?”
话音刚落,商卓再度猛挥麒麟旗。
而后,孙常、柯眭就骇然发现,自西四牌楼四周的街道上,都不知道从哪钻出来那么多身着兵马司兵服的青壮汉子,将他们这些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俗话说的好:猛虎难敌群狼。
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兵马司丁勇,粗看也有千八百人!
杨华麾下的五十人再能打,在不能动刀兵的情况下,果真厮斗起来,吃亏的多半是他们这方。
“杨伯爷若想调集巡捕武营的三万大军来斗一场,本侯也是愿意奉陪的。打不打的过另说,但我兵马司的兄弟,都长着一张受不得人欺负的脸!今日本侯在此,杨伯爷想带人前来以势压人,以兵威欺我,合该先问问本侯麾下的兄弟,看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贾蔷清冷的声音,传遍四周。
这些被他暗中从东城调过来的丁勇,都是在这些日子里,经过入营仪式的正规兵勇。
战斗力到底如何且两说,但身为兵马司一员的荣耀感,正是最爆棚的时候。
因此贾蔷之言,犹如一颗火星掉落在浇满火油的木柴堆上,“轰”的一下就炸了!
“辱我兵马司者,杀!”
“杀!”
“杀!”
“辱我侯爷者,杀!杀!杀!”
“辱我侯爷者,杀!杀!杀!”
士气瞬间升到顶级,八百丁勇向前压来。
忠勤伯杨华发觉,他每一回看到贾蔷,都要刷新一次认识。
这是个极聪明的纨绔,但他没想到,贾蔷带兵居然也有一手。
为将者,排兵布阵是基本能为,只要认真学上三五年,纵因天资所限,成不了名将,但也能中规中矩。
可提升士气,尤其是能将士气鼓动到这个地步的将军,实在太少了。
真正的将军,多不擅耍嘴皮子……
果然,每一个能上位的人,都没有侥幸的说法。
杨华审视的看着贾蔷,沉声问道:“不知宁侯,意欲何为?”
贾蔷笑了笑,回头看了商卓一眼,商卓即刻挥舞麒麟旗,周围兵马司丁勇见之,虽有些不甘的波动,但还是很快在吏目、副指挥、指挥等各级武官的带领下,四散撤去。
京中无旨长聚兵马,乃大忌。
即便五城兵马司依例不在此中,然小心无大过。
连西城兵马司裘良,都带着人满头大汗的离去。
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兵马司兵马散去后,好看热闹的百姓,居然又围了过来……
贾蔷见人群差不多了,尤其是人群里还有不少衣着不俗的人,方大声道:“杨伯爷问我意欲何为,答案很简单,今日便在此地,本侯要审一审,到底是这万宝楼黑了心了,用低价欺诈骗买了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的传家宝,还是这两家卑鄙下作,前来敲诈苛勒万宝楼!”
此言一出,杨华还只是微微拧了拧眉头,孙常和柯眭却面色大变。
贾蔷此计甚毒,果真在大庭广众之下审问此案,万宝楼若是做了手脚倒也罢了,若是没做,那孙、柯两家就彻底臭了。
根本不用贾蔷再做甚么,明日一早,弹劾两家的折子就能堆满武英殿!
历朝历代,朝廷就没有不嫌弃冗杂之宗室和勋贵的!
能靠勋贵内部狗咬狗拔出几家废掉,朝廷简直求之不得!
念及此,孙常大声道:“岂有此理?此地焉能审案?”
柯眭亦道:“朝廷自有法度在,若在街市上审案,还要衙门公房做甚?此举与礼不合!”
贾蔷冷笑一声,上前数步,走到柯眭面前,看着这位也曾经与他共进退的勋贵,忽地出手如电,抓住他的脖颈,一甩手,竟生生将这位一百六七十斤的肥胖摔了出去。
随后,又一步跨到孙常跟前,如法炮制,也将孙常给摔了出去。
只这一手,就让杨华和其背后的五十亲卫眯起了眼。
好大的气力!!
这两摔,生生摔的孙常和柯眭爬不起身来,散了架子,也散了胆魄!
这个看起来清秀的比寻常女孩子还要好看的多的少年权贵,居然有这样大的气力,这样狠辣的身手,真是……
人不可貌相!
而孙常和柯眭的亲兵就不这样看了,见到自家老爷被当成沙包一样摔了出去,先是唬了一跳,随即就想冲上去救人。
可贾蔷都动手了,商卓等亲兵又怎会不防着?
也不用多,只商卓带着铁牛上前。
铁牛轻易不动手,他的身量形容,使得他每回光使威慑技就足够了:
“想造反吗?”
“兵马司办案,你们想造反吗?”
本就心虚的孙、柯两家亲兵长随,看到这样的人间凶煞挡在前面,如同怪物一般,还占着大义,哪有还敢动弹的?
接着,贾蔷让人去请了附近四五个典当门铺里的掌柜的,又让早就准备好的齐筠,将从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买来的金银器具拿出来,交由那些掌柜的掌眼,核定出合适的价格来。
其实这一切都很简单,只要有一个能压得住场子做得了主的人镇着,过程并不算难。
前前后后连半个时辰都没用,那五个掌柜的就商议出了价格,列好了单子。
贾蔷看都未看,让齐筠将万宝楼收这些东西时给的价格列出,然后叫人开始大声念。
先念万宝楼给的价钱,再念当铺掌柜的开出的价钱。
这一念,莫说孙常和柯眭,连杨华都皱起了眉头。
盖因万宝楼给出的价格,居然比那五个掌柜的开出的价格,高出三成不止!
一口气念了五六件都是如此后,那五个掌柜的额头上虚汗都冒出来了,贾蔷一挥手,让他们离去,几个老头儿腿脚麻利的拔腿就走。
贾蔷坐在一张从万宝楼里搬出的檀木交椅上,目光淡漠的看向杨华,淡淡道:“万宝楼开业的头一天,本侯就告诫过齐家,在京城做生意,就不要想着去弄鬼。做人也好做事也罢,都要坦坦荡荡,本本分分,要经得起天地和王法的审问!今日看来,万宝楼是做到了……忠勤伯以为如何?”
杨华一阵心累,他不怕贾蔷背后的权势,也不怕贾蔷身上的圣眷。
可他不怕人家,人家也不怕他。
就看谁占着一个理字!
今日这一场闹剧,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人家摆好了龙门阵等着逮大鱼,他这个步军统领衙门的大都统,就一头撞了进来,撞了个头破血流,颜面扫地!
对于孙常和柯眭二人,杨华实不想再多理会,但是……
“宁侯,兵马司可维护都中治安,但审案问罪,却非兵马司之权责。今日理当到此为止,接下来,他四人本督要带回衙门。”
贾蔷笑了笑,道:“当然可以,对于本侯而言,今日事,原和私怨没有一分一毫的干系。本侯也相信,杨伯爷会秉公办案。还万宝楼一个公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一个杨华就能护得住的了。
杨华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吸了口气,一挥手,让手下人带走孙、柯两家父子,随后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目送这一伙子离去后,贾蔷双手抱于身前,目光在围观百姓中几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面上冷冷扫过,讥讽一笑后,转身进了万宝楼。
……
大明宫,养心殿。
御案后,隆安帝顶着一双黑眼圈,合上了份奏折。
脑子里有些昏昏沉沉的,如今军中朝中都不素净,让他在本就繁重的国事上,又增添了无数负担。
若非皇后每天夜里来此,替他分担许多,隆安帝怀疑他还有没有睡觉的功夫……
即便如此,堆积如山的折子,依旧让他这样勤政的人,愈发觉得吃不消了。
“主子爷,宁侯贾蔷和忠勤伯杨华又对上了……”
没等隆安帝养一会儿神,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听一小黄门耳语片刻后,躬身禀道。
隆安帝闻言,眼神愈发深沉,语气不善道:“那个孽障,不是在守孝中么?他又干甚么去了?!”
戴权倒没敢捣鬼,将事情完完整整说了遍。
隆安帝听完后皱眉道:“贾蔷怎知今日中阳伯府和常宁伯府的人会去?”
戴权忙道:“因为先前连续五天,孝康亲王府的两个小公爷,去万宝楼借走了五万两银子。”
“借走?”
听闻孝康亲王府,隆安帝眼皮子明显一跳,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打景初年起,以太上皇那等性子,对这一支都开始防范敲打起来,由此可见天家对这一支的忌惮。
隆安帝算是子嗣不浅的了,连生五子!
可和孝康亲王那一系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那一系,简直蹿进了猪的血脉,生起来没完没了!
连双生子都连出了几对……
不提旁支子嗣昌盛对皇室的压力,光宗室的禄米俸银,就让隆安帝肉疼。
不过隆安帝还是有些奇怪,问道:“这一支,素来不是多事的,谨言慎行。先皇曾数度想‘加恩’于他们,都寻不到机会。这次是怎么回事?”
戴权闻言,面色有些迟疑,只是看到隆安帝骤然凌厉起来的目光,还是赶紧说道:“回主子爷,孝康亲王府那两个小公爷,常往恪怀郡王府去。想来是听说了,他们将祖上传下来的宝物给贱卖了,所以提点了他们两句……”
隆安帝闻言,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他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清楚这里面的勾当?
再者,他更清楚恪怀郡王李晓,是怀了甚么心思挑唆孝康亲王一系的那两个小公爷,对万宝楼出手的。
隆安帝脸色难看的,不是李晓针对万宝楼出手。
李晓针对的也不是万宝楼,而是万宝楼后面的贾蔷。
不管李晓当年想娶尹子瑜存的是甚么心,自己儿子被人横刀夺爱,李晓出手敲打一下贾蔷,隆安帝这个当父亲的,都不会多说甚么。
但是,隆安帝生气的是,李晓敲打的计谋如此低劣!
他若果真亲自上门,替孝康王府那两个败家子讨一大笔银子回来,隆安帝还能高看他一头,也不会多说甚么。
或者使用阴谋也不是不成,可既然用了,就该用最阴狠毒辣的!
直接干掉其中一个,或者两个小国公,造出丢失祖传宝贝愧对先祖的悲惨局势,那整个万宝楼赔出去都不够。
真到那时,贾蔷难道不会焦头烂额,难道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偏偏,身为一个皇子,却使出如此小家子气令人耻笑的计谋来。
这等胸中格局,实在是……
让隆安帝大失所望!
皇长子宝郡王眼看着没有明君之相,二皇子……更是早早就出了局。
老五惫赖荒唐,老四……倒是八面玲珑,处处模仿太上皇,可隆安帝立志要革新景初旧政,又怎会再立一个景初帝的效仿门徒?
原本,沉稳干练好读书的老三,一直在他的暗自观察中。
却没想到,此子胸中格局,竟如此狭小,难成大器!
“传旨:绣衣卫协助步军统领衙门,彻查中阳伯府、常宁伯府敲诈勒索案,一旦查实,严惩不贷!另外,派人去孝康亲王府警告一下,让他们把敲诈所得赶紧还回去,下次再用这等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行事,有失天家尊重,那宗人府的养蜂夹道,朕给他们提前预备好位置!”
戴权闻言心头一震,他虽知道隆安帝是在敲打背后的李晓,但猜不出为何会如此。只以为隆安帝如此厚爱贾蔷,一时间有些想不通,贾蔷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如此圣眷?
不过圣心原就深似瀚海,琢磨不透,所以戴权也未多想,只打定主意,给他侄子戴缑传话,不要再四处瞎晃荡寻门路了,漕帮之事,该解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