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战事绵延

第221章 战事绵延

李家宅第。

已是五月下,侧花园里花香四溢、绿草如茵。翠竹随风摇曳,有群鸟在其间嬉戏。

李家众女偷得浮生,因是便到园中嬉戏。四月里春菜上市,那暖棚的营生便顺势停了。略略点算,一冬下来竟赚了四万两有奇!

二一添作五,便是二奶奶王熙凤也得了两万有余。王熙凤感慨连连,没口子的道都是托了俭兄弟的福,因是往李家来的又勤快了几分。

这些银钱,王熙凤单拿出一万两,先将那嫁妆赎买了,其后又凑出一万两,先将欠账还了些。红玉也因是闲暇了下来,每日只帮着姨娘傅秋芳打理家务事。

那蒸汽机厂子业已走上正轨,如今扩了两倍有余,大小匠人两千余,每日家那高耸的烟囱浓烟滚滚,已是京师一景儿。

不少往来游人、士子路过外城,都会驻足流连一番。尤其今春开了实学春闱,这头一批二十余实学进士更是对那厂子推崇备至。

傅秋芳三五日过去一遭点算了账目便回返,因是也不似去岁那般繁忙。

这日王熙凤亲来,送了一车瓜果,甜瓜、草莓一应俱全。惹得一众人等诧异不已,此时距离甜瓜、草莓上市总要一二旬光景,不知二奶奶王熙凤从何处淘弄了来,却是稀奇!

二奶奶王熙凤却卖起了关子,直到众人围拢了追问不已,这才笑道:“都道红玉伶俐,怎地这会子却糊涂了?”

红玉恍然:“暖棚?”

王熙凤连连颔首:“可不就是暖棚?这三月时,眼看春菜便要上市,我寻思着总不好让那暖棚就此停了。与庄户商议一番,干脆就种了些草莓、甜瓜。”顿了顿,感叹道:“可惜还是晚了,此番吃亏在事前不知,若知晓了,早早儿的种上,放在四月里发卖,又是一笔出息呢。”

红玉笑着赞道:“二奶奶如今可不得了,这暖棚营生,怕是没人再比二奶奶熟稔了。”

王熙凤笑道:“我这算什么?不过勤扫听些,又不用自己个儿伺候摆弄,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正说话间,忽而就见琇莹爬上了那一株高耸的银杏树,手里提了杆子正在捅着鸟窝。

王熙凤顿时骇了一跳,道:“唷,琇莹怎地爬那般高?”

晴雯、香菱等也不以为意,晴雯就道:“二奶奶不知,这树上不知何时筑了一窝乌鸦,晦气不说,每日家嘎嘎怪叫实在吵人。昨儿我提了一嘴,琇莹就上了心,这不,说是一会子就处置了。”

说话间琇莹果然将鸟窝挑落,得意洋洋挥舞杆子叫道:“臭乌鸦,再敢来我还挑了你的窝!”

言罢一个跟头翻下来,丢下杆子拍拍手,正趾高气扬回返,忽而就见两只乌鸦嘎嘎叫着扑腾而来。

“诶唷!”琇莹但觉头上一凉,探手一摸,见手中黏叽叽乃是灰白鸟屎,眨眨眼顿时怪叫一声:“臭鸟儿!唔——呸!”

又一泼袭来,幸亏她躲得快,不然就进嘴了。琇莹顿时抱头鼠窜,那两只乌鸦却不依不饶,追着琇莹进了内宅。

凉亭里一众女子瞠目结舌,香菱悠悠道:“我方才就说了,乌鸦最是记仇……”

晴雯强忍着笑意问:“那这俩乌鸦要记多久?”

香菱道:“我娘说,大抵有个月余就差不多了吧?”

晴雯蹙眉道:“琇莹这个月是别想出门儿了。”

虽说好笑又心疼琇莹那憨丫头,可众女却认定那乌鸦非赶走不可。老爷在外征战,兵凶战危的,可不好触这般霉头。

因这一对儿记仇的乌鸦,王熙凤不由得念及李惟俭。待众人收回目光,她便说道:“可曾得了俭兄弟的信儿?”

傅秋芳娴静道:“还是月初那一封,只道在西宁囤驻半月,方才启程去往青海。”

说话间,傅秋芳眉宇间自是解不开的愁绪。莫说是她,便是香菱、晴雯、红玉也是这般。

尤其是香菱与晴雯,扬州一别,通州匆匆一面儿,算算至今快一年了。晴雯、琇莹情根深种,香菱又感念异常,心中如何不酸涩?只是李惟俭此番是为国出征,是以几女心下虽有闺怨,却不曾表露。

王熙凤察言观色,见此便笑道:“俭兄弟不过是督运粮草,说不得这会子正往回走呢。青海到京师,快则一个月,慢则俩月,说不定明儿一早就回来了。此番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说不得到时候俭兄弟这爵位还要动一动呢。”

傅秋芳赔笑道:“借二嫂子吉言了。”顿了顿,她道:“功名利禄的,如今也不敢奢求。老爷才这般年岁,不好太过出挑。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盼着老爷平安回返就好。”

王熙凤因笑道:“那话儿怎么说的来着?悔……悔……”

香菱接茬道:“悔教夫婿觅封侯。”

“可不就是?咯咯咯……”

王熙凤娇笑不已,傅秋芳心下极为熨帖,嘴上却道:“二嫂子可不敢这般说,我们不过是妾室、丫鬟,哪里敢当老爷是夫婿?”

王熙凤意味深长道:“不过是个名分,那俭兄弟素日里待你们,可不曾当做妾室、丫鬟啊。”

谁家妾室管着几十万两的营生?谁家丫鬟管着家中大小事务?只看李惟俭对那李纨便知,其人重情重义,又温润和善,何曾亏待过这几个女子?

这还只是妾室、丫鬟,俭兄弟来日娶了谁家姑娘,定是那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家资不说,此番回来俭兄弟最少是个子爵,来日当家太太过门儿便是一品夫人的诰命。

王熙凤心下权欲极重,自是眼热那一品诰命。奈何贾琏却是个不上进的,只捐了个闲散官职,连个孺人也不曾给王熙凤赚回来。因此,前些时日与卫菅毓打交道时,连说话都不硬气。

王熙凤心下暗忖,这般情形,恐怕唯有熬走了大老爷,等贾琏袭了爵,自己方才有得封诰命的机会了……哎,真真儿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的扔!

正说话间,茜雪喜滋滋快步行来,见过礼便道:“姨娘,老爷又来信儿了!”

双手将信笺奉上,傅秋芳心下一急,紧忙起身夺过。攥在手里才觉不妥,紧忙赧然看向王熙凤。

王熙凤笑着催促道:“快打开瞧瞧俭兄弟说了什么。”

傅秋芳先道了恼,这才心下怦然着展开信笺。内中不过略略提及青海情形,余下多说肉麻言辞,直看得傅秋芳脸红耳热。

王熙凤看在眼中,心下愈发吃味。李惟俭待李纨那般,便知其是个长情的。来日便是夫人进了门儿,料想也不会冷落了这傅秋芳。

王熙凤打趣道:“妹妹看得红了脸儿,想来这内中所述是说不得了。咯咯咯……”

傅秋芳腼腆道:“不过是寻常话儿,没什么好提的。”顿了顿,又道:“前番老爷南下一遭,领回来个碧桐,我们啊,就怕老爷这回再领回一个来。”

王熙凤心下暗忖,倘若贾琏能给她赚个夫人诰命来,莫说了领回来一个,便是领回来一班又如何?

说话间傅秋芳将余下信笺分发,竟是人人不落,当下识得不少文字的晴雯紧忙与香菱躲在一旁痴痴观量。

王熙凤心下腻烦,便要起身告辞而去。正待此时,那茜雪又面带忧色回返。到得近前咬唇嗫嚅,攥着手中报纸不知该不该说。

傅秋芳顿时心下咯噔一声,忙问:“可是坏事儿?”

茜雪将报纸递上,道:“姨娘自己瞧吧。”

傅秋芳劈手夺过,略略翻阅,顿时身形摇晃,亏得王熙凤搀扶,这才没摔在地上。

报纸上刊载,四月中忠勇王大军与准噶尔酣战一场,溃敌后缓缓追击,于石门寺遭遇准噶尔大、小策零围攻,不得已据守待援。

文中不曾提及李惟俭一句,可傅秋芳方才看过信笺,只道这会子李惟俭已然到得大军之中,因是这才气急攻心。

王熙凤赶忙劝慰道:“忠勇王打老了仗,数年前与准噶尔打过一场,错非粮饷不足,那会子就胜了。妹妹莫要担心,朝廷早有应对,刻下援兵说不得早已解了围呢。”

傅秋芳嘴上应着,却双目失神,好半晌缓过来,才张罗着布置酒宴招待王熙凤。李家如此情形,王熙凤哪里还肯留下吃酒?因是婉拒一番,又劝慰一番,这才施施然回返荣国府。

……………………………………………………

王熙凤连番得了李惟俭恩情,心中自是感念,因是回府之后言语中不免提及。只是荣国府内宅妇人又哪理会得这般军国大事?前岁东平王一遭全军覆没,京师中竟半城染孝,贾家门生故吏一时间谈准噶尔色变。

贾母、王夫人等只道兵凶战危,不过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唯二人心下惦念不已,一人便是黛玉。她心思已定,一颗心都扑在李惟俭身上,听闻此番兵凶战危,自是挂念不已;另一人则是迎春。二姑娘心里本就是个没主意的,提心吊胆之下,不免多想了些,十来日食不下咽,整个人竟消瘦了几分。

六月上,又有战报传来。报纸上刊载,只道大顺禁军、边军两万余,于沙流河左近与准噶尔四万兵马鏖战一场。大顺军连战连捷,越过沙流河将准噶尔人逼入山下。

其后忽而阴雨连绵三日,大顺军药子受潮不得激发,又兼主帅忠勇王临阵为流矢所伤,因是退守沙流河畔。小策零自沙柳河上游夜渡,接连袭击大顺十余处军堡,随即于大杆沟围住辎重一部。

朝廷得闻此事,紧忙委任老将军冯唐为镇西大将军,日夜兼程赶赴青海。这纸面上来看,大顺、准噶尔犬牙交错,谈胜尚早。实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此番对大顺极为不利!

那大策凌果然用兵有鬼才,亮明旗号在喀尔喀草原四下劫掠一番,转而偃旗息鼓,竟一路潜行到了青海。随即会同小策零,定下诱敌深入之策,再赶上天时、地利,竟有倒卷之势!

反观大顺军,先胜后败,最要命的是主帅受伤,如今群龙无首,朝堂诸位公生怕张钰、王成斌二将彼此不服,闹得大军分崩离析,以至大军溃败。不得已,这才紧忙派出老将军冯唐统御诸军。

报纸上没提的是,武毅镇主将张钰前后派了七拨探子往西宁报信,只有两拨闯过准噶尔人阵线;更没提的是,那所围的辎重一部,正是李惟俭所部!

只是这等军情,瞒得了一时,又怎会一直瞒下去?不过数日光景,那冯唐方才启程,此事便流传出来。

这日大老爷贾赦早早回府,邢夫人正在屋中小憩,眼见方才过午时,紧忙迎将出来。

遥遥就见贾赦面色阴沉,因是凑将上前陪着小心道:“老爷怎地这般早就归家了?”

贾赦哼哼一声,也不多言语,一路径直到了厅堂里。落座后待丫鬟奉了香茗,只端着香茗皱眉出神,好半晌不曾言语。

邢夫人心下不定,到底忍不住问道:“老爷,到底是何事啊?”

“唔——可惜了。”贾赦这才开口道:“青海情形……只怕不妙啊。忠勇王受创,李惟俭更是被小策零给围在了山沟里。西宁快马至京师,总要半个月光景,这般算来,只怕李惟俭已经——”

邢夫人骇了一跳:“这……俭哥儿……这就没了?”

大老爷贾赦冷哼道:“他若不年少轻狂,一心想着立下军功好升爵,好端端待在京师,又岂会有此厄?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啊。”

邢夫人顿时愁眉苦脸。这天下间哪儿还有比俭哥儿更好的女婿?迎春不过是庶出的姑娘,虽说老太太早就发过话儿,三春一视同仁,那外间人可不这么看。

好比贾家嫡出的姑娘,人家自会高看一眼,彩礼也会多给一些;赶上庶出的迎春、探春,轻看几分不说,只怕这彩礼也会少不少!

听老太太那意思,大抵三春都是一万两的嫁妆,如此,那彩礼有个三五千就顶天了,人家俭哥儿早前可就是给足了八千两!这且不说成了好事,邢夫人还能寻了由头去占便宜。

如今倒好,人死万事空,什么指望都没了。

邢夫人叹息一声,说道:“俭哥儿福薄啊,不过往好了想,那八千两……”

大老爷贾赦紧忙咳嗽一声,止住邢夫人话头。这会子丫鬟、婆子都在,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邢夫人先是噤声,继而忍不住又道:“不对!老爷,那俭哥儿的身后事如何料理?总不能让那几百万银子平白都散给外人吧?”

大老爷贾赦愁苦道:“再如何说,俭哥儿姓李不姓贾。这事儿李守中岂会眼睁睁看着?你瞧着吧,要不了多咱(多咱,源自多早晚,演变至今就成了多咱。后头为行文、语态方便,都用多咱)那李家人就得来京师处置后事。

啧,几百万银子啊,真真儿是便宜了李守中那老货!”

大老爷贾赦这会子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错非李守中棒打鸳鸯,这婚事早早定下,那几百万银子,大老爷贾赦总有由头插上一手。至不济,也发个十几万银子的财!

何至于如现在一般,只能眼睁睁瞧着,却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邢夫人兀自不肯甘心,又道:“兰哥儿不是还在?不若将兰哥儿过继了?这娘亲舅大,好似也说得过去?”

贾赦撇嘴道:“李家人又没死绝,哪儿会让兰哥儿过继了?莫琢磨了,好歹那八千……嗯,回头儿再给迎春寻一门亲事,总要找补几分回来。”

这二人言谈不曾避人,王善保家的便在一旁听了个真切,当即心下慌乱。她那外孙女司棋可是跟了俭四爷的,这俭四爷要是不好了,外孙女可怎么办?

过得晌午,王善保家的紧忙寻了女儿,司棋之母自是知晓司棋早就与人有染,却被王善保家的与司棋一并瞒了,先前还道是大老爷或是琏二爷忍不住喝了头汤,这会子才知敢情女儿竟与李惟俭有染!

那李惟俭又生死不知,倘若活着还好,若是死了,总要为女儿打算一番才是!

母女二人下晌寻了司棋,祖孙三代寻了处僻静偏房,王善保家的唬着脸儿将大老爷方才言辞说了一通。

那司棋听罢,顿时双目无神,摇摇晃晃便要栽倒。

其母眼见如此,不敢再苛责……贾家风气如此,便有如大老爷院儿中,除去实在挑不出颜色的,余下的又有哪个逃过大老爷的手掌了?

因是其母劝说道:“俭四爷这般凶险,女儿伱总要早做打算。”

“打算?哪儿来的打算?”司棋红了眼圈儿,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却不擦,只道:“娘你什么心思我知道,只是我早就说了,一个女人嫁一个男人。我既从了俭四爷,那便是俭四爷的人。不过是被围了,怎就扯到要死要活的?

我就在这儿等着,他回不来,我为他守一辈子;他残了,我守着他一辈子。”

其母恼了:“不要脸的东西,你连妾室都不算,守个什么给谁瞧?”

“我就守了!”司棋边哭边道:“娘的心思,不外乎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说句不好听的,四爷给我的银子,便是十个我这般的也买了来。我是绝不肯再许别人的!”

其母眼见劝说不得,顿时垂泪不已,只道生了个不肖的。那王善保家的却心思转动,扯过司棋问道:“司棋,俭四爷到底给了你多少银子?”

这王善保家的乃是邢夫人的陪房,有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自是一应贪鄙无状,素日里极不得下人敬重。司棋这会子又悲又恼,只道:“多少银钱又与外婆何干?你跟大太太都是一般盼着俭四爷赶快死了,那八千两就不用还了。我却一心为俭四爷好儿的!”

说罢,司棋掩面而去,只丢下王善保家的与司棋之母面面相觑。王善保家的心思又动,只道司棋还有个兄弟,司棋既指望不上,总要为孙子考量一二。话里话外,不过是鼓动其母从司棋手中抠银子。这且不提。

却说司棋一路哭泣回返,临到迎春院儿前忽而转念,思忖道:是了,如今不过是被围,四爷那般能为,说不得就逃了出来呢?这哭哭啼啼的,泪珠子岂非白白掉了?

先前与其母所说,自是真心实意。司棋虽性情鲁莽、不尊礼法,却是个矢志不渝、贞洁刚烈的,方才哭过一场,这会子拿定了心思,这心下便安稳下来。进得院儿中,虽言辞寡淡,神情恹恹,时而出神,却不曾提及此事。

怎料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王善保家的本就爱说嘴,李惟俭生死不明之事转眼传得阖府尽知! 丫鬟绣橘听闻了,顿时红了眼圈儿跑回来,到底禁不住与二姑娘迎春说了。迎春是个没主意的,顿时心下大恸,终日以泪洗面,夜里还寻了白绫,就要追着李惟俭而去。

亏得司棋察觉,当头喝棒一番,到底打消了迎春殉情的心思。尤是如此,本就清减了几分的迎春也愈发恹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时常啜泣而醒,自是不提。

绣橘能知晓,紫鹃、雪雁自然也知晓了。两个丫鬟私下商议一番,一并瞒了黛玉。却不料卫菅毓不知内情,一日闲聊时不经意提及起来。

黛玉顿时情急,连忙问道:“姑姑是听谁说的?我怎地不曾听过?”

卫菅毓纳罕道:“如今府中传得到处都是,我方才还听厨房里的婆子嚼舌,只道可惜了李爵爷,往后只怕没赏钱了。姑娘没听人提起?诶唷,这是怎么了?”

就见黛玉身形摇晃,眼睛上翻,飘忽忽朝后就倒。紫鹃、雪雁便是在近前也赶不及,只看着黛玉栽倒床榻之上。

“姑娘!”

“姑娘!”

卫菅毓、紫鹃、雪雁三人紧忙上前,一个用团扇扇风,一个掐人中,好半晌黛玉方才倏忽转醒。只是那似泣非泣的一双眸子霎时间没了神采,眉宇间满是悲恸。黛玉既不言语,也不应声,竟好似呆傻了一般。

卫菅毓眼见如此,又想起此前匆匆瞥见的残句,哪里还不知这其中内情?雪雁只顾着照看黛玉,紫鹃却是个细腻的。眼见黛玉暂且无事,紧忙将卫菅毓扯到一旁道:“姑姑不知,姑娘与四爷的事儿……老爷还在时便点头了。只是姑娘年岁还小,老爷又自知时日无多,这才上表请圣人赐婚。”

“原始如此。”卫菅毓颔首。

紫鹃又压低声音道:“这事儿姑姑知道就好,可千千万万莫要外传。”

宫中宫女上千,卫菅毓容貌、身形并不出众,全仗着才智才熬到了正六品的司药之职。紫鹃既这般叮嘱,她自是一点就透。

这内中,防着的自然是贾家!这世间吃绝户的不胜枚举,黛玉不过一个孤女,却带来十几万银子的家产。财帛动人心,谁敢保贾家不会生出吃绝户的心思来?

事关职责,卫菅毓肃容颔首道:“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外传。只是须得赶紧劝了林姑娘,她这般情形,只怕外人略略思忖便能瞧出来。”

紫鹃感念颔首,连忙转头又去劝说黛玉。卫菅毓也道:“不过是没头没尾的说嘴,林姑娘何必当了真?李爵爷不过督运武器、粮草,随行又有一部禁军,就算被围了也能坚持几日。

那大杆沟离西宁极近,援军朝发夕至,说不得这会子李爵爷一早儿就撤下来了呢。”

黛玉闻听此言,这才略略恢复了点儿生气儿,心中不迭祈祷李惟俭无事。也是这日之后,黛玉蔫了几分,不论是与姐妹们凑在一处,亦或者去得荣庆堂,都恹恹无言,瞧着好似跟迎春一般无二。

每日得了闲暇,只怔怔对着那美人蕉出神。这美人蕉本就是草木,寿命不过二、三年,许是到了年头,正是盛夏光景,眼见着就要枯萎。

紫鹃与雪雁心下急切,生怕黛玉触景伤情,因是每日仔细打理,浇水、施肥无算,奈何却逆不过天道,那美人蕉到底还是枯死了。

白日里还好,到得夜里黛玉便痛哭一场,任凭众人怎么劝也劝不住。

紫鹃聪慧,眼见如此,私下便与卫菅毓、雪雁商量了,趁着休沐时自晴雯处讨了美人蕉种子,回来后偷偷种在原处。不过十来日,嫩芽破土而出,紫鹃并雪雁连忙喜滋滋跑上楼来:“姑娘姑娘!快下来瞧瞧,那原处又生出一株美人蕉来!”

黛玉哪里肯信?委顿床榻上,有气无力道:“看什么?定是你们又弄鬼哄我。”

卫菅毓守在一旁道:“哄不哄的,林姑娘移步窗前一看便知。”

雪雁忙道:“是呢是呢,姑娘从窗户往下一瞧就能瞧见!”

黛玉狐疑着起身,被两个丫鬟搀扶到窗前,往下观量,果然在那枯株旁瞥见了一株嫩芽。

黛玉顿时新生希望,紧忙换了衣裳移步下楼,到得近前仔细观量,果然是一株美人蕉。她本心思聪慧,自是知晓只怕是紫鹃等背着她又种下的。只是这会子又心生希冀,盼着是真的,更盼着李惟俭能平安无恙。

正待她出神之际,大丫鬟鸳鸯忽而寻来,遥遥就道:“林姑娘今儿好些了?”

黛玉偏头略略颔首,紫鹃就道:“鸳鸯姐姐满脸喜色,可是有好事儿?”

鸳鸯笑道:“真真儿是好事儿!方才露布飞捷,官军大破准噶尔逆贼,俭四爷阵斩好几个准噶尔台吉,连那小策零都被俭四爷打得狼狈奔逃呢!”

“啊?”

黛玉顿时大喜过望,只觉气血上涌,脑海里嗡的一声炸开,随即两耳嗡鸣,眼前斑驳,亏得雪雁在一旁扶着,这才不曾栽倒。尤是如此,也好半晌才恢复清明。

那鸳鸯又说了什么,黛玉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心下长长出了口气,数日郁结一遭散去,只暗忖:幸好俭四哥没事儿……俭四哥没事儿真好!

……………………………………………………

十余日前,青海湖东北,大杆沟。

军帐里,匕首割在烤炙金黄的羊腿上,一片羊肉送至口中,顿时满口流油。困于谷中三日,渡过最初的慌乱,如今李惟俭倒是安定了下来。

一片羊肉下肚,李惟俭禁不住说道:“这准噶尔也不过如此。”

身旁程噩嗤声笑道:“准噶尔虽地域广阔,可带甲不过五万,这外间除去三千精兵,余下多是牧民。打顺风仗自是一拥而上,但凡有阻碍,这帮子牧民就不顶事儿了。”

李惟俭颔首笑道:“就等着雨停,给那小策零一个惊喜了。”

先前三日,小策零鼓动兵马强攻了两回,全都铩羽而归。这押运队伍,除了几千民夫,剩下的便是一部禁军,三千关外兵。

倘若堂堂阵战,这关外兵怕是不如准噶尔,可雨天乱战,恰恰是关外兵的强项。李惟俭亲眼所见,关外兵一个个悍勇异常,撇下弓箭,刀盾、枪棒乱舞,有披着双层铠甲的汉子竟提着双锤径直追到准军阵前,方才大摇大摆回返。

前文便说过,大顺军火器化极高,那准军也不遑多让。罗刹国造的滑膛枪配备了五成,另有中亚流行的赞巴拉克与驼载炮。雨天对大顺禁军不利,对准军同样不利。反倒操持冷兵器的关外兵得心应手。

错非关外兵三名将领谨慎,不舍得子弟搏命,程噩又没有通下权,当日遭遇试探一番,三千关外兵立时便能将准军杀得大败。

如今李惟俭与众将领醒悟过来,奈何战阵已成,准军在山谷前后设立鹿柴,又居高临下占了地利,再想强攻就得搏命。

因是如今只能彼此干耗着,准军在等雨停,李惟俭又何尝不是如此?

正说着话,帘栊一挑,吴海宁飞奔而入,喜道:“老爷,晴天了!都瞧见月亮了!”

还不待李惟俭说话,便见人影晃动,三名关外兵将领一拥而入。

这三人都是世袭的同知,说白了就是羁縻土司。高挑的名金奇里,矮壮的名额尔特,容貌甚伟的名卜克图。

那金奇里与额尔特汉话不过会说几句,唯独卜克图官话娴熟,因是入内略略拱手便道:“李大人、程部总,外间雨停了。”

金奇里不知规矩,扯着卜克图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卜克图蹙眉道:“咱们白山黑水的汉子,得了大顺恩情,自是要报还。圣上既点了我使鹿部,我们兄弟自是要拼死搏杀。

前番畏缩不前,实在汗颜。还请李大人见谅,实在是儿郎们与准噶尔人初次交手,实在不知底细。”

李惟俭笑道:“三位同知所说,本官自是知晓,莫要客套了,且坐下说话。”

这仨人也不客气,当即大马金刀席地而坐。那卜克图又道:“如今天晴,援军不日既至,便是我等惜命,只怕那准噶尔贼子也要前来搏杀。既如此,我等又何惜性命?只是唯有一桩……”卜克图直勾勾看向李惟俭道:“……大人先前所言可还作数?”

李惟俭丢下羊腿,抽出帕子来,见是黛玉所赠,紧忙又收回去,转而寻了个寻常帕子这才擦拭了,笑道:“料想卜同知业已扫听过了?”

卜克图倒也实诚,颔首道:“是,我打听了一番,都说李大人乃是财神转世,有点石成金之能。”

李惟俭朗声笑道:“既如此,卜同知又有何担心的?使鹿部嫌银子烫手,本官可不嫌啊。既然总要是赚银子的,贵部又有意,何不合在一处将这羊毛营生一道儿经营了?且西宁左近便有煤炭,只消本官将机器发运过来……呵,到时候卜同知就等着数银子吧。”

卜克图略略颔首,叽里咕噜与另外二人言语了一阵,那两人接连颔首,卜克图这才回头说道:“李大人路上待咱们一视同仁,不曾苛待,咱们兄弟就信李大人一回。白山黑水的汉子,与罗刹蛮子拼命也不曾怕过,只是拼了命,总要给家小搏一场富贵来!”

李惟俭正色道:“卜同知大可放心,待本官回返京师,立刻着手操办此事。多了不敢说,只消使鹿部一门心思养育那长毛羊,不出十年,使鹿部必富得流油!若本官食言而肥,愿遭天谴雷殛而死!”

说话间李惟俭起身伸出巴掌来,卜克图气血上涌,起身重重与李惟俭拍在一处,爽利道:“好,往后但有驱使,咱们兄弟都听李大人吩咐!”

计议停当,众人各自散去准备。此事已然一更天,吴海宁被打发去召集民夫,暗自生火造饭。

李惟俭出得大帐,便见山谷口处火光点点,料想准噶尔人也是一般作想。他亲自带了一哨禁军,将铁架子依次摆放,逐个设定射击诸元,又将一枚枚东风摆放其上。

巡视到一处,李惟俭冲着十来个民夫道:“发射时不准站后头!”

那民夫头领讪笑道:“大人说过三回了,额们都记下咧。”

李惟俭幽幽道:“重要的事儿说三遍啊,本官就怕你们回头儿忘了,白白送了性命。”

两百副铁架子分作两拨,一拨对准谷口,一拨对准后路。二更天,诸事停当,李惟俭回返大帐小憩。

寅正两刻,李惟俭被吴海宁推醒,出得大帐便见外间已然露出鱼肚白。周遭沉默而杂乱,一部禁军并三千关外兵都沉默着用饭。

羊肉汤配锅盔,卯正时,一众军兵收拾停当。鹿柴挪开三处缺口,除去一千关外兵留守大营,余下尽数鱼贯而出。

程噩部分作三哨,在正当中列阵,两千北山兵提刀跨马分列两侧。此时天色大亮,眼看日出山头,遥遥便见三里开外准噶尔部鱼贯而出,列在前方的尽数铁甲、火铳,显是准军精锐。

李惟俭面上故作镇定,实则握着单通望远镜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号角连绵、战鼓擂擂,两军列开阵势缓缓靠近。

李惟俭一直估算着距离,望远镜中准军阵地内白烟连绵,那是驼在骆驼背上的驼载炮在开火校准。

李惟俭这边儿倒是足足带了六十门火炮,奈何拢共就找出了八个炮手,顶多操弄两门炮,干脆被李惟俭打发去照看民夫了。

一发炮子落下,砸起不少泥土来,弹跳着撞入中军阵中,三名禁军顿时哭爹喊娘倒下。一个没了胳膊,剩下那俩半边儿身子都没了!

两军接近至一里,李惟俭忽而抬起左手,身旁旗号连忙挥舞,鼓声戛然而停。

这鼓声一停,前方禁军顿时停步。

李惟俭不曾放下望远镜,吩咐道:“分发火把!”

吴海宁紧忙扯着嗓子喊了,那留下的炮手这才将点燃的火把依次分发下去。

李惟俭眼看准军还在迫近,已然到了预设打击点,幽幽说道:“这战术……老爷我是不懂的,海宁啊,你可知老爷我最擅什么战术?”

身边儿的吴海宁紧张道:“什……什么?”

“大撒币!”

“啊?”

“点火啊!”

吴海宁激灵灵一下,扯着嗓子喊道:“点火点火!”

后头数不清的火把纷纷下垂,点燃引线,随即被禁军赶着紧忙躲在一旁土丘后。

咻咻咻——

无数火龙腾空而起,拖拽着一条条白烟,朝着准军营寨扑将过去。

正在准军将领敦促下缓缓靠近的准军顿时骇然,有灵醒的瞥了两眼,随即扯着嗓子用蒙兀语叫嚷起来,军阵顿时哗然散乱。

但一切都迟了!百五十枚火箭散落下来,可谓遮天蔽日,轰鸣声此起彼伏,转瞬便将少半准军笼罩其中。

隔着二里开外,眼见一道道烟柱腾起,须臾才有闷雷声密密麻麻传来,又见准军散乱,李惟俭心下大定,连忙吩咐:“架子升两度,十息后打出去!”

忽有军兵来报:“大人,谷后准军动了!”

李惟俭头也不回道:“问本官作甚?点火砸他娘的!”

“是,砸他娘的!”

昨天好多月票,多谢多谢,知名不具,一高兴就多写了点儿。

第382章 防范于未然第119章 忘了一人第336章 偷娶第114章 若只是孩提第57章 身契第265章 道爷我成了第106章 游园第369章 变故第275章 兼祧?第384章 良媒第408章 麟儿第137章 不若寻我第137章 不若寻我第299章 夜宿第334章 挑明第396章 邢夫人掌家第138章 天贶节之约第133章 头面儿第291章 丫儿塔第58章 忠顺王割肉第137章 不若寻我第9章 李惟俭寻痛点 薛姨妈下请柬第111章 求告无门第59章 探春迷射雕 复生献二策第258章 金麒麟伏白首双星第295章 乱第175章 东拉西扯第243章第228章 湘云庆生第301章 割腥啖膻第335章 金桂设计第351章 邢夫人做说客第209章 赋闲第138章 天贶节之约第408章 麟儿第414章 宝玉出走第27章 秦司棋代弟求饶 街边得拖枪挂印第247章 悲欢不通 探春宴第289章 两面三刀第81章 种印第398章 休弃第400章 春来百物不入眼第317章 赐婚第277章 这个妹妹不简单第116章 海子第114章 若只是孩提第19章 严奉桢为友张目 薛姨妈连夜求援第77章 哭笑不得 以退为进第250章 姨娘这是为何?第8章 碧月道明原委 可卿贵不可言第391章 送药第140章 移园第392章 重回荣国府第291章 丫儿塔第99章 大老爷真有钱啊!第42章 司棋暗生心思 贵人连番造访第155章 办厂第112章 琼闺秀玉第160章 旧事重提第407章 福祸自招第146章 鸡飞狗跳第87章 别院第167章 论功第183章 红玉第37章 更新安排第85章 小英雄第125章 有辱斯文第186章 演武第335章 金桂设计第398章 休弃第9章 李惟俭寻痛点 薛姨妈下请柬第280章 有福之人第56章 镇国公 理国公到访第7章 礼第178章 买命第304章 管家第219章 相思树上挂离索第261章 宝玉承笞第147章 恶人先告状第364章 弄小巧借刀杀人第380章 牵连旧事第210章 陛见第165章 隔天涯之遥而不生疏第233章第46章 吴海平无意得姻缘 薛姨妈闻金陵报丧第322章 体面第304章 管家请假一天第345章 处罚第348章 金桂构陷第134章 流放第138章 天贶节之约第74章 作茧自缚第382章 防范于未然第330章 祸水东引第154章 术第39章 吴郎中点破官路 薛宝钗心思难明第120章 夜奔第335章 金桂设计第359章 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