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澜耷拉着脑袋把之前的事儿一说,就见黛玉也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哥哥最是个有主意的人,你也别搀和这些事了。”说罢,才又笑着伸出葱白的食指点了点他的脑门子,只笑道:“你也是,多大的小人儿一个,混说这些个话来。定是没用心念书的缘故了,无怪乎哥哥要训你呢。”
林澜听罢小嘴一撅,只哼哼说:“我不过前几日在书房里正听到父亲说起你们二人的亲事,故而有此一问罢了,偏你们还来训我。也罢了,我再不说了。”说完,抱着青杏拿回来的那盒宫造的点心,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黛玉听他话里又提到自己,脸上登上红如流霞,竟似染上了胭脂一般。正想开口训他呢,不想他一下子就跑了,只好偏过身子独自羞恼了起来。
青梅掀起毡帘进来时,正瞧着黛玉斜签着身子坐着,一脸似恼非恼的神色,不由笑道:“姑娘且别理会二爷罢,他还是个孩子呢。”说着,亲自捧了一杯茶来给黛玉吃了,才又笑着说:“大爷方才脚步匆匆的出去了,想来大半日不能回呢,姑娘可别等他了。”
黛玉拧眉道:“偏他事情这样多起来,今儿个父亲当值不回来,难得澜儿在家,他也肯出去的。”说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含笑站着的青梅道:“你可听见澜儿在哥哥屋子里说什么话了?”
青梅便福了福身子,笑着把林澜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好一会儿见黛玉不开口,正奇怪着呢,跟着青梅进来的白芍却冷笑道:“那样的人家,亏得养出这样腌臜的人来。”说着,便狠狠地啐了一口,又见黛玉脸色不虞,忙又道:“姑娘可别放在心里当回事儿,免得脏了姑娘的耳朵。”
原来,林澜在林泽屋里说的关于贾家的事情并不止那几件,贾环虽捡着不甚要紧的话同他讲了,可架不住林澜那机灵的劲头,又有裴家的幼子跟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贾环无法,只得实话实说。这下哪里了得,林澜一下学回家就立即把这事儿禀报了林泽。
只是,这些个话,林泽是半点没听进耳朵里去,亏得青梅在旁边服侍着,反倒听了几耳朵。
青梅见黛玉脸上越发的没了笑容,瞪了白芍一眼,嘴上斥道:“姑娘跟前也是混说的,仔细大爷回来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白芍果然乖觉了几分,当年林泽的威吓想来还留在她心中,故而青梅一提到林泽,白芍立马便不做声了。
黛玉轻轻地看了白芍和青梅一眼,才垂下了眸子,淡淡道:“原不过是外头传的闲话,值得你们这样。”说罢,径自起身往内室去了。青杏和青梅对视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且不说黛玉在内室如何,单只说林泽才上了马车,就已经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林府到闻府的路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罢了,可他在马车里慢悠悠的晃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等林泽后知后觉地撩起车帘往外探头一看,心里也是一惊。
沿途景致虽谈不上精致,却也是清新得很,只是这样清新的景色,却不该是京城里该有的。
林泽眸色一暗,屈指在车壁上敲了两声,朗声道:“车外何人?”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说话,林泽眯了眯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到那人竟也有动用这样手段的时候,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见车夫压根儿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林泽倒也不恼,索性往车里一躺,自顾自地打起了瞌睡。
翰林院的公事虽谈不上有多沉重,只是公文冗杂,林泽又受器重,他自己也是个凡事都认真对待的性子。这几日是连吃口饭的时间都奢侈,遑论休憩呢。马车一摇一晃的,那节奏把握的恰到好处,林泽在颠簸的车内,倒是真的察觉到了几丝疲惫,双眸微合着便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身下那厚实的毛毯已经被柔滑的丝绸替代,屋内灯光如豆,刚醒来的林泽视线怔怔地对上床榻边的那一人。
原来……真的是他。
“睡好了。”水湛伸手轻轻地抚了抚林泽的脸颊,微冷的手心触摸到林泽温热的脸颊,心里便是一阵柔软。见林泽才刚睡醒,一双黑眸还氤氲了几缕朦胧的水汽,水湛微笑着勾了勾唇,拉过林泽的手,笑道:“睡了这么久,想来你定是饿了。我命人给你准备了你最爱的吃食,你快起来用一些。”
林泽听得一愣一愣的,正要开口询问此处是哪里时,又见水湛那双沉黑的眸子里有望不到底的沉痛,喉头一哽,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到那满桌的菜都上来之后,水湛仍旧笑得一脸温和,林泽却知道,他此刻心里定然不痛快。毕竟,林如海向皇上说的话并不曾瞒着自己,黛玉的亲事是他们父子俩一早就放在心上的,贾家的那一番动作不过是推着林如海更早一些向皇上呈请罢了。
只是……自己的亲事……
林泽看了水湛一眼,见他脸上带着笑意,嘴唇却紧紧的抿着,又立刻低下了头,嘴里的樱桃肉似乎也味同嚼蜡,吃不出往日的酸甜可口来了。
用完饭菜,水湛拉着林泽在外头转悠了两圈,惟恐他腹中积食伤了身子。林泽虽觉得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无奈水湛十分坚持,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被水湛拉着手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慢吞吞地散着步。
午后似乎是下了一场雨,到处都是雨后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新的香气。林泽贪婪地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向水湛笑道:“三哥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当真是忙里偷闲的好去处了。”
水湛低头看向他的眼睛,清亮柔和,像是揉碎了漫天的繁星。水湛心里微微一动,握着林泽的手紧了紧,才低笑着说:“若你喜欢,咱们便在这里住下就是了。”说罢,竟似觉得这法子十分可行一般,又拉着林泽往前面走了几步。
原来,羊肠小道的尽头是一处小山坡,站在上头正好可以把庄子里看个全面。林泽正想开口,水湛却已经笑道:“这里土地肥沃,又盛产瓜果。盛夏消暑,寒冬赏雪,人间仙境也莫过于此了。京城虽繁华,哪里有这里逍遥自在。你既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咱们便住了下来,置一间屋子,每日里日更而出,日落而息,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林泽听他这样说,只把眼睛微微眯了眯,才笑道:“这庄子是三哥名下的,本就是三哥的产业。咱们若得了空来这里小住几日也是自在的很,只是长居此处,怕是很不妥呢。”
水湛眸色微沉,脸色不免就冷了几分。
林泽心知不能迫他,水湛的心思没有人比他还清楚明白的。说白了,不过是林如海向皇上提及黛玉亲事的时候,顺道又捎上了自己的。这本是林如海的慈父心肠,并无错处,就是皇上也极为上心。当初钦天监的汤大人算出林泽未及弱冠,不能女立其旁。这话皇上信了,林如海也信了,可林泽眼瞧着都十七岁了,离着弱冠之年已经十分之近。
林如海既然提起了这事儿,爱子心切的皇上和皇后岂有不肯相看的。当下便把朝中勋贵家的好姑娘挨个儿的给排查了个遍儿。
这过程虽说不是大张旗鼓,可也没藏着掖着。
朝中的人臣哪个不是人精,皇上一个眼神他们都能心领神会,何况这事儿又是天大的好事儿,谁不巴望着被选上呢?一时,京中日继一日地开起了赏花游园大会,各家的姑娘们打扮得清丽脱俗、花枝招展,就盼着被皇后娘娘相中好指给林家大爷呢。
这事儿,若搁在旁人身上也就罢了。可事件的主角是林泽,这可就大不一般了。
水湛心思敏捷,自打听闻林如海在勤政殿向皇上进言,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很。好容易等了几天没什么动静,谁想这京城里的姑娘一个个的忙活的那叫一个勤快!只恨不得冲上林家的大门,就这么大剌剌地嫁给了林泽才罢休。
他本来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只是这几日每每想到此事都是一阵头疼。又有水清在一旁,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林泽的婚事来,水湛纵使想要不在意,那也是无法的。更让水湛不安的是,当事人林泽是半点风声也不闻。
哪怕是……哪怕是给他透露几句消息,也好过这样闷声不响的呀!
被痛苦的相思折磨了好几天,水湛再也按捺不住了,只命人在林府守着,倘或林泽一出大门,便立即带到庄子里去。这也是莫可奈何的法子,可谁让林泽整日里起早贪黑的,有时干脆就睡在了翰林院呢。
翰林院里人多眼杂的,他想要跟林泽说上几句话,便当真是比登天还要难几分。更何况,一介皇子,和底线的朝臣过从甚密,不仅对自身,就是对林泽,也是相当坏的影响。一个弄不好,林泽的前程和名声都会折在里头。
水湛是万万不敢拿林泽的好歹冒险的,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想出这么个笨法子。
林泽倒是不恼,和水湛一边散着步一边岔着话,打量着水湛眼底青黑一片的痕迹,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只觉得自己这几日净顾着公事,半点也没有给水湛递个消息的自觉。便一路乖觉地任由水湛说项,等听完了水湛的意思,林泽想了想,才道:“那便先住下罢,左右近来也无事。”
这话也不假,林泽自己是个工作狂人,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就罢了,可林如海那双眼睛可盯得紧着呢。瞧着自家的傻儿子不要命的工作,起早贪黑的,小身板迅速地就消瘦了一大圈。林如海那个心疼哟,直摸着自己四五寸的美须对皇上提出了给自家傻儿子放个假的要求。
皇上那也是个聪明的人,之前见林泽这孩子勤勉尽责,只觉得心里宽慰。可经由林如海这么一提醒,皇上迅速地醒过味儿来了。可不是么,这累坏了,那还不是自己家孩子的身子么!
不行,这假得批!必须休息,不肯也得服从!
只是,谁想得到林大爷才获批了五天的休沐,结果一出大门就被人给半路劫走了呢。
瞧着水湛嘴角展开的笑颜,林泽眨巴了两下眼睛,决定善意地不把自己正在休沐这事儿告诉给水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