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才回到贾府,连茶都没喝上一口,就被贾母给叫了过去。心下顿时一咯噔,想来今日是逃不过被责问的了。又想到二老爷那脸上的伤,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等到了荣禧堂,就见铺着撒花银线绣祥云富贵红毡的软塌上,贾母斜斜地倚着一只金丝线绣福字引枕,此刻半低着头吃茶,动作不急不缓的。
下首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端坐着,凤姐儿站在邢夫人身后,不时地向他看过来,扑闪的丹凤眼里流露出几丝探询。
贾琏心里发苦,奈何还是不得不上前请安。贾母也不拿眼去瞧他,只淡淡地说:“事情可成了?”
贾琏半天答不上话。心说:这事儿本就极难叫林家答应的,偏老太太心里头像是笃定的很,又让自己和二老爷一道儿去,说是彼此有个照应,谁不知道这是推着自己去□□脸呢。心里一时有些愤恨,又想到今日在林姑父家中,林泽那满脸的阴沉之色,临走时奉上的忠告,心里一紧,便低垂了头不说话。
贾母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贾琏开口,便蹙起了眉头,手里的茶盏“叮”的一声合上,在满室寂静中更加叫人心头微动。
“成便是成,不成便是不成,有什么值当你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说到后面,声音到底扬高了几分。
贾琏把牙根一咬,顿住身子,头又低垂了几分,只沉声道:“老太太明鉴,这事儿怕是难成的很。”
他开口还待分辨,贾母却已经狠狠地将手里的杯盏往他脚下一砸,顿时一只绘攀枝花纹的青花瓷茶盏便四分五裂开去,连着那温热的茶水和着青色的茶叶湿漉漉地沾在了贾琏的袍角。
邢夫人见状,眉头一动,手中的帕子微微一抬就要说话。王熙凤忙在身后拽住了她的衣角,等邢夫人侧头过来,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边王夫人眼中精光一闪,见邢夫人和王熙凤都没有动作,便冷笑道:“只怕是有人笨口拙舌的,好好儿的便宜差事也办不好呢!”这话分明是在说贾琏没本事,甄家这样好说的亲事也能说黄了。
这话也正是贾母心中所想,她自知甄家门第不低,和贾家也是伯仲之间。若非自己家中没有身份相当的适龄女儿家,何必要攀着甄家?在她看来,甄家的三小姐出落的人品样貌都是拔尖,就是她也挑不出个错儿来,一心想着林家定要答应的。谁想听见贾琏回来说出这话,顿时便十分不悦。
薛姨妈见贾母脸上不悦之色愈发的明显,便在旁边敲了敲边鼓,只淡笑着说:“老太太别着恼,许是林家哥儿心中有别的想法也是有的。别一味儿的责备了琏儿,都是一家子的骨肉亲戚,谁还没有个不经心的时候呢。”
凤姐一听,眼角便是一跳。瞧着薛姨妈笑意浅浅的样子,这话却着实的刺耳。表面看来是帮着贾琏说话,可实际上却是告了黑状。这话明里暗里的,就差指着贾琏的鼻子说他在家里的事情上不用心了,真好个巧心思!
贾母果然更加生气,怒声道:“我平日事事都交给你们去办,一心想着你们在外头又有能耐又有人脉,谁想如今一件小事也办不好!可见是我平日高看了你们,难道还要我一个老婆子亲自上门去说亲不成?”
贾琏暗暗咬牙,那边凤姐的脸色也越发的不好。
正在这时,屋外却有丫鬟通禀说大老爷来了。贾母神色微变,沉吟了一声才道:“叫他进来罢。”
贾赦一进来,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贾琏,先给贾母请了安,才站直了身子便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给你气受不成?”说着,便转身过来瞪着贾琏说:“定是你个不争气的,惹了老太太的不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趁早该打死了干净!”
说着,便要去打贾琏。贾母瞧着他嚷嚷的满屋子都听见,眉头微皱,沉声道:“要打家去打,别吵得我这里满屋子不清净!”这话是半点情面不留,贾赦却不过是从耳边划过。
看着贾琏怒道:“原本今日非得打死了你,才能要老太太消气。偏老太太仁慈,饶了你这一次,否则我是不肯的。还不快滚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说着,不忘冲贾琏使了个眼色,见贾琏忙不迭的起来给贾母告了罪,转身快跑了出去,贾赦又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声,低声道:“没用的东西,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贾母瞧他这样,心里厌恶的很,也不想搭理。贾赦倒十分自如,冲着王夫人打了个招呼,坐下后又不咸不淡地和薛姨妈拉了两三句家常,这才对上座的贾母道:“老太太今儿个为了什么事儿这样生气,说来儿子若能替您分忧,定然万死不辞的。”
贾母冷睇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含着笑意,心中却很不喜他这样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既然贾赦已经问了,这事儿也没必要回避着他,便道:“不过是为着你外甥提亲罢了,谁想竟没成。”话中满是不悦。
贾赦笑了笑,才道:“老太太慈爱,为着大外甥这样奔波劳累。只是可怜了外甥他命数实在不宜在弱冠前娶妻,怕是要却了老太太的好意了。”
贾母眼中冷意微现,盯着贾赦看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大老爷的消息倒是灵通,怎么我竟不知呢?说来与我们听听,也好要我这个老太婆长长见识。”
贾赦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愣像是没有听明白贾母话中意思一样,只笑眯眯地就钦天监的汤大人给林泽算过的事情这样那般的好一通说。
内室多少女子,对鬼神之说最相信不过的。一听贾赦此言,当下脸色便变了几变。夏金桂脸上露出几分惊疑和好奇,向贾赦问道:“倘或弱冠前娶亲,林家大爷难道当真就会……”话未尽,其中意思却不明而喻。
连皇上都金口玉言承认了钦天监汤大人的话,倘若林泽弱冠之前女立其旁,到时候玉石俱碎,只怕就不是简简单单能完结的了。
贾赦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一派慈和的笑容。“侄儿媳妇儿到底太年轻了些,有些话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可若真出了事儿,上头……”贾赦说着,“呼啦”一下收起了折扇,指了指上面,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上头怪罪下来,就是谁呀……都吃罪不起。”
“呀,当真么!”夏金桂惊呼一声,立时发现自己的反应过度了些,忙拿帕子掩住自己的嘴巴。又见贾母神色越发的沉郁,方退到王夫人身后不再开口了。
薛姨妈见王夫人和贾母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便轻笑着说:“倒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贾赦又重新打开了折扇,一摇一摇的,笑眯眯地开始夸赞林泽的种种好处来。
“不是我夸我自己的外甥,他那样的人品,相貌,又是那样的家世,才学,将来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回来。只怕等他弱冠之后,林家的门槛也要被说亲的人踩烂了,啊呀呀,要说我这外甥女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嫁得金尊玉贵的,只怕我这大外甥也不会差呀。”
一番话字字句句都要贾母心里如同扎了一根针般,怎么听怎么不痛快。见贾赦笑眯眯的样子,贾母冷哼道:“凭他什么样儿的人品相貌,到底是你的大外甥,你这做舅舅的却也不上心!”
贾赦笑容半点儿没变,只笑道:“老太太别说,儿子可不是不为大外甥上心。反而是为着大外甥事事留心呢!”
“昨儿个我上朝后,皇上留了几位大人叙话,妹婿和我都在的,说着说着,翰林院院士徐大人便提起他家的小女儿来。老太太您是知道的,徐大人家的家教那在满京都里也挑不出第二家能比得上了,可偏偏呢,皇上还不答应呢。”
贾赦还有一句话没说,不止皇上不肯答应,就是当时一同在场的三皇子和北静王爷也都不肯答应。当场把人家徐大人的脸上就窘的通红,虽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可搬出的理由却充分的很。
总不能为着你家女儿的好婚姻,把人家好儿子的性命都搭进去罢?
贾赦悠悠然的说着,又道:“不说这个,我昨儿个还听见了一桩奇事儿。和咱们家脱不了干系,我却糊涂得很。”
贾母一听,眉心微蹙,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贾赦却不管她的神色,自顾自的说:“昨儿个徐大人这话才说了没多久,御史便说起如今京都里都谣传说我这大外甥要娶江南甄家的三小姐了。这可哪桩归哪桩呢?”说着,贾赦便似笑非笑地看向贾母。
贾母脸上神色微变,却还强撑着说:“京都里的谣言向来做不得数,这话拿来到御前说话,想来是无稽之谈。你好歹也是袭了爵的,怎么连这些都信了?”
贾赦却笑道:“老太太明鉴,儿子纵然糊涂,万没有为着二不当五的事儿得罪皇上的道理。故而那御史才说了这话,儿子当面便驳了。不说甄夫人和甄三小姐都住在咱们家,这话传的实在有些不着调,再者说了,我那大外甥如今可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谁还敢打他的主意呢?又不是嫌命活得太久了,难道非得惹来皇上的震怒不可吗?”
贾母微微一震,半晌不言语。
贾赦又笑道:“儿子知道,老太太留着甄夫人和甄三小姐在咱们府上暂住原是好意,只是老太太可也得掂量着,这甄家么,到底和咱们家没什么亲戚往来的,年下过节虽有往来,素日里却不亲近的。”
“这住在咱们府上,外头知道的呢,都说咱们家以礼相待。不知道的,只怕还要有许多难听的闲言碎语。”
“老太太可要仔细着呢。”
贾母眸色微微一闪,心想着,甄三小姐这么好的棋子,到底要舍了,心中有些不甘。可一看着贾赦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贾母心里不免惴惴。
“如此,二太太,你明日……不,今晚便派得力的小厮和仆妇去甄家在京里的宅院帮着拾掇。等收拾好了,便亲自送了甄夫人和甄三小姐去罢。”
“老太太……可……”
瞧着王夫人愕然的神情,贾母眼睛一瞪,“哪里那么多话,还不快去!”
薛姨妈忙扶住了王夫人,只笑了笑说:“老太太吩咐的是,姐姐是这几日劳累了些,有些反应不及呢。”
贾母何尝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比起拉拢甄家和林家,当下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家罢了。至于被坏了名声的甄三小姐……哼,和她有什么相干呢!
作者有话要说:哦哦哦,变成了弃子的甄三小姐,为你点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