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大人果然是有福气的人,也不枉本宫今日请你见上一面了。”水清口气低柔,脸上的神色也不见怨愤,一双清幽的眼睛注视着林泽,怎么看都是十分和善的样子。
林泽也浑然不觉一般,笑眯眯地躬身道:“微臣多谢殿下关心,现□子也好了许多,想来不日就能在庙堂之上为君分忧了。”
“呵,果然春风得意呢。”水清低笑了一声,复又盯着林泽笑道:“小林大人不觉得本宫这里太过幽静吗?”
“十一殿下素来喜爱幽静,这本是殿下品性高洁的表现,微臣又怎会不明白呢。”
林泽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一双眼睛满是崇敬,半点儿也没有不满或者不快。水清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突然发现自己竟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大的少年。
“小林大人果然少年才俊,连这样的深意也瞧得出来。本宫独处深宫十数载,今日方识得你这样的知己。只是啊,可惜了……”水清摇头轻叹,脸上当着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来。
林泽看得心中有些好笑,只拿茶盏佯作喝茶的动作,遮住了唇边的冷笑。
香鼎中有缕缕幽香袅袅缭绕,屋子里却连日光都透不进来,满是清冷的感觉。水清向来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服侍,故而在他和林泽说话的时候,也将门紧锁着,身边连一个宫女太监都不曾留下。
好半晌,在林泽以为水清不会开口时,水清却突然说:“我以为,你不会搅合进来的。如果没有你,三哥……就不会变成这样。”说到后面,竟隐隐透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林泽轻轻地笑了,并不是因为水清说出这样的话而轻视他,只是觉得感情的事情,若不是你情我愿,又怎么能长长久久?看着水清眼底泄露的几分嫉恨,林泽淡笑道:“殿下,难道是因为未曾的出现,才让三殿下改变了心意吗?”
“与其把所有的原因都归结在微臣的身上,殿下还不如好好地想想,在微臣出现之前,难道三殿下就对您有心了吗?”
水清哑然,是啊,林泽说的并没有错。水湛对自己并无情.爱之心,这原是事实,可是……恨啊!如果情能自已,他怎么会深陷泥淖?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林泽,水清的眼底浮现一抹恨色。这样眉目清婉的样子,连笑起来都温和如玉,水清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比之他见过的王孙贵胄并无丝毫逊色。
可是……水清忽而冷笑一声,恐怕连林泽自己都不知道,容貌有时也会成为伤人的利器。尤其是,当他的容貌并不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更是延续自另一个人。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联系,对于水清来说,这完全不在他的思考范围里。
“小林大人,你的话,本宫会好好想想。”沉吟了片刻,水清继而道:“时候不早了,你身子未曾痊愈,正是该好生将养着的时候。本宫送你出宫罢,也算是……多谢你今日进宫开解了本宫一番。”
林泽也笑着弯了弯唇,“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坦白来说,水清的长相也是上乘。虽因着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脸色较之常人略显苍白了些,可模样却是顶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用来形容水清也最合适不过的。林泽不由得遥想起他曾听水湛略提过关于水清的身世,才一出生,生母便病故,又因身份低微不受重视。若非皇后娘娘慈爱,恐怕今日的水清……想到这里,林泽在心中长叹一声,到底是个可怜人,若是从今以后当真能走出阴霾,他也是不愿与之为敌的。
然而,落在水清身后两步距离的林泽却没看到,水清在瞥过御花园的人影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尖锐如针,见血封喉!
停住了脚步,水清突然皱眉道:“我的骨扇呢?”左右遍寻,都不见踪迹,饶是一向面上不动声色的水清也渐渐露出几分恼怒来,只怒声对身旁的小太监喝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难道是个死人不成?这骨扇丢了竟也不声不响,难道是因我平日太宽和的缘故,一个个奴大欺主了吗?!”他的声音十分暴怒,吓得那小太监脸上血色全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林泽眉头一挑,眼睛看向水清腰间,那赭色宝相花纹金缕带上不过挂着一只半新不旧的荷包而已,哪里有什么骨扇的影子。再回想起先前几次见面,何曾见过什么骨扇,林泽心中越发的起疑。若果然是珍视若此,为何之前从来不见水清握在手中把玩,就算是因为重视而舍不得见人,也不会在平时随意挂在腰间招摇过市罢。
想到这里,林泽心头猛然一凛,直觉不好。
可已经迟了!
水清喝骂小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怒气冲冲的样子连隔着一个花圃的太上皇都听见了。循声看过来的时候,见是宫里养在皇后膝下的水清在喝骂宫人,心中便有些不喜。
“这是怎么回事?”太上皇举步走来,看着那伏地发抖的小太监和一脸惶然的水清皱了皱眉。他原本就很看不上身份卑微的女子,对于出身不高的水清自然也没有什么看重。不过因着皇后的缘故,对水清不冷不淡的罢了。今日一见水清竟然公然如此喝骂宫人,太上皇觉得身为长辈,他很有必要教教这个皇孙别以为仗着皇后的关爱就能“恃宠而骄”。
林泽余光瞥见太上皇不太愉快的脸色,心里大骂水清这惹事儿的毛病,暂且却没想到多长远的地方去。只觉得自己运气太背,碰见谁不好,竟然还碰着太上皇带着贾元春在这里赏花看鸟的,太倒霉了!
太上皇先是斥责了水清几句,当着宫人的面儿,倒也没怎么落水清的脸。眼神一瞥,就见那边还跪着一个少年,眼睛微微一眯,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宫中重地,难道是外男能随意进出的?若是冲撞了,便是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林泽心里大呼冤枉,听着太上皇余怒未消的口气,心里把水清翻来覆去地骂了不下数十遍。可脸上愣是丝毫不显,反而镇定自若地回禀道:“太上皇容禀,微臣应十一殿下之邀入宫觐见,不想冲撞了太上皇,是微臣的罪过。请太上皇责罚。”
太上皇一听,便斜睨了水清一眼,“原来是你请进宫来的?”说着,语气陡然一变,立时冷喝道:“不懂规矩的东西!便是你三哥都不敢轻易如此,你是什么身份,越俎代庖!”
这话说得太过诛心,连水清的脸色也瞬息变了,一下子跪在地上道:“请太上皇恕罪,是孙臣不知礼数,冲撞了。”说着,苍白的脸上更是血色尽褪,眼圈儿红通通地哽咽道:“孙臣只是挂念小林大人的病况,听三哥提起他身子好了些,这才想着请他进宫说说话。这原是孙臣的不是,一时要私心冲昏了头,竟枉顾了宫中规矩,还请皇祖父责罚。”
见他口口声声自称“孙臣”,太上皇倒不好过多苛责。
这些年来,他空有个太上皇的头衔,实际上服从他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不说如今的皇上翅膀硬了,就是水湛也是羽翼渐丰,隐隐有隐性太子的声名在外。遍观如今膝下的皇子皇孙,竟无一人可堪他重用。今日一看,这水清倒有几分有趣,说话字字句句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还不动声色地讨好了自己,看来并非省油的灯。
往日,怕是自己也小瞧了他去,一时看走了眼,到今日方真正的认识了他。
想到这里,太上皇低低地“嗯”了一声,才道:“你也是心思急切了些,原不是大过错,且站起来罢。”说罢,转头去看跪在地上的林泽,“你也起来罢,既然不是你自己有心要冲撞的,所谓不知者不罪,只记得万不能有下次了。”
林泽应了一声“是”,这次站起身来,恭敬地垂手低头站在一边。
而充当了半天移动背景板的贾元春却在暗暗打量了林泽好一会儿后,这才掩唇笑道:“哎呦呦,我才说是谁呢,原来竟是旧相识。”见太上皇目露疑惑,贾元春娇笑道:“老圣人不知道,这位怕和臣妾还有些亲戚情分在呢。若说起来,也不算冲撞的。”
“哦?”太上皇起了几分兴趣,“是什么亲戚,竟从不曾听你提起过。”
“臣妾原是笨口拙舌的,哪里事事儿样样儿都说得清呢。”元春笑着指了指林泽,“这位定是内阁侍读小林大人了,说起来,还是叫林表弟亲切些呢。”
林泽在心里把贾元春骂了个半死,之前自己被太上皇责骂的时候没见此人在旁说半句好话。如今太上皇眼见着要轻轻放下了,这厮却又不甘寂寞地跳出来折腾,当真气死个人!
可林泽也知道,在这深宫禁苑里和太上皇或者是贾元春起冲突,吃亏的定然是自己。所以,林泽也很识时务地低头说:“娘娘抬举了,微臣不敢当。”
“既是你娘家的表弟,也算是沾亲带故了。姓林?”太上皇这些年虽不管政务,可宫中耳目却还有一些,对于前朝的动向虽说不能事事件件都掌握在手心里,可大的人员调动还是有数的。当下便联想到了如今官至吏部尚书,又身兼内阁大学士的林如海身上,眯起眼问:“林尚书和你可有关系?”
“皇祖父,林尚书正是他的父亲呢。”水清乍然插嘴说了一句,见太上皇看过来,又笑了笑,脸上神色十分天真地说:“孙臣记得曾听父皇提起过,当年林尚书高中金榜,还是皇祖父钦点的探花郎,丰神俊朗可见一斑。可皇祖父却不知道,这位小林大人也不输其父,他也是父皇钦点的探花,一门两探花,当真可传为佳话了!”
“果然如此?”太上皇脸上露出几分兴味,打量着垂头不语的林泽,突然笑了。“须知状元榜眼轻易可得,探花二字却得生得容貌出挑才堪胜任了。当年林卿丰神俊朗,气质翩然,已然是公子无双。你,抬起头来,也叫我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到太上皇了,贾元春你个不省心的,等之后把你一起料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