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其实对林家也好,对大房那边也好,心里都是有心病的。
不说别的,林家虽然嘴上叫着老太太老太太的,其实姐弟几个一个都不来这荣国府里,就知道其实对方除了那点子香火情分,其实巴不得根本就不来这边,也巴不得根本就跟这边断了联系。
大房那边也是,虽然说这边才是敕造荣国府,可是这爵爷也不在这里住着了,大门上的那块匾,其实是说有多不名正言顺,就有多不名正言顺。探春甚至不止一次地想着,如今大老爷是能不过来就不过来,琏二哥哥琏二嫂子和侄儿侄女们更是连人影儿也不见,只有大太太这个尴尬人隔三岔五地冒个头,在老太太跟前应个卯,过了午就要回去的。
是不是她们已经不把这边当自己家了?
探春心里也着急。
她知道,贾母之所以能够安坐钓鱼台,那是因为贾母是老太太,而且这府里大房和二房势均力敌。可是如今大房似乎有些对这边府里不屑一顾的样子,是不是大房已经不在乎这祖宗家业了?如果大房决定舍了这里的一切,那么二房岂不是一家独大?老太太还能是舒舒服服大权在握的老太太了么?
以二太太的本事儿,没了大房制肘,明着将老太太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背地里憋屈着老太太的手段,不要太多。
担心过贾母,探春自然是担心自己的。其实她也是借着大房和二房明争暗斗的光,才享受到了千金小姐的待遇。只不过她做得比较高明,又奉承着王夫人,所以不大显眼而已。如今,大房不跟二房斗了,那位最是“慈悲”的二太太岂不是有这个时间、有这个空闲儿回头“照顾”自己了?
探春很清楚,王夫人不会让自己有超过贾元春的机会的,哪怕这个机会是万分之一都不可能。嫡母要整一个小小的庶女,自然是轻轻松松的。绝对是自己受了委屈,王夫人这个嫡母还得了好名声。
贾元春眼下只是宫里的一个宫女,什么品级都没有,那么她探春呢?是不是会被王夫人用来换银子,给贾元春和贾宝玉铺路?
探春根本就不敢想象。如果王夫人真的有了空闲可以折腾,那么她是不是还能够这么优哉游哉?会不会成为人家茶前饭后的谈资里面的又一个名声败坏、罪有应得的庶出小姐?
对于自己的前程、自己的将来,探春不担心那是假的。
林家也好,大房也好,都是老太太的后盾,也是老太太跟太太角逐这荣国府里的实际掌控力的筹码。如果林家和大房都远了老太太,那老太太的实力自然大减,也无法压制住太太了。
自打想明白了这个以后,探春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眼下已经有了非常明显的黑眼圈。如果不是贾宝玉正好不好,探春只怕会招来王夫人的忌讳,如果不是贾宝玉的缘故,探春只怕这会儿就要遭大难了。
虽然说贾宝玉的事儿给了探春最大的保护,可是探春还是不敢松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反正二太太肯定不会给环儿好看的,我跟环儿划清界限都来不及,又哪里有这么多的力气替他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其实,探春的心里,还是对贾环有那么一丝羡慕的。虽然有贾母和王夫人压制着贾环,可是贾环还是得到了东府、大房和林家的照拂,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呢?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可是这后果却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探春冷冷地看着侍书,忍着不让眼睛里的眼泪滚下来:“那薛姨妈是个没多少主见的,在家里许多事儿都是听宝姐姐的,这逢年过节,即便是薛家的身份够不上林大姐姐林姐姐家里,可这节礼也一次都没有少地送过去了。我呢?我就是想给林大姐姐林姐姐送些东西,你们出得了二门么?”
侍书不敢回答。
探春觉得自己是没有错的,却没有想到,宁国府那边也得了贾母跟邢夫人的对话,正在讨论着他们荣国府呢。
惜春打林家回来,第一时间就把在林家听到的、看到的事情都一一跟自己的父亲哥哥嫂子说了。惜春一说完,尤氏就让人说了在贾母的正房探听到的事情。
贾敬摸了摸胡子道:“嗯,看来这老太太是知道将大房彻底挤走的坏处了,所以才会闹着说身边连个孙辈都没有,想要大房搬回去,好让她继续做渔翁呢。”
尤氏道:“老爷,那老太太不会闹别的幺蛾子吧?”
贾珍道:“你这个女人,没事儿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儿呢。老太太也不过是个老婆子而已,还能够闹出什么事儿来?最多也不过是想办法让大房再搬回来而已。”
“我就是担心,以那边那老太太的脾气和手段,如果那边的大老爷动作慢了那么一点,老太太也是不依的。只怕这事儿就多了。”
“不吉利的话就不要说,你怎么这样乌鸦嘴呀!”贾珍马上就不舒服了,对着自己的媳妇儿瞪眼。自己都说了一次了,她还是这样,真叫他想揍她。
见尤氏低了头,贾敬咳嗽了一声,道:“珍儿,你媳妇儿也没有说错,那位老太太的手段,的确不得不防。你年纪小,不曾领教过这位老太太的厉害。只是你要想想。比你多吃了这么多年的米的我尚且被那老太太算计得只能龟缩在道观里面。如果那位老太太真的折腾起来的,只怕真的不好。我记得那边的大太太不是经常会过来坐一坐么?你问问她,赦兄弟舍不舍得原来住的那个院子?如果他舍得,我们这里就帮他摆平了。”
尤氏正要应下,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有人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贾敬一愣,赶紧带着儿媳媳妇儿一看,果然走水了。看方向,还是贾赦之前住的院子。
也不知道这火是怎么起来的,更不知道这好好的院子,怎么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居然让火烧到这么大。虽然一脸的担忧之色,实际上,贾敬却在心里连声叫好,嘴上还是叫了管家来,一面赶紧派人去打听消息,一面让贾珍领着下面的奴才们四处巡逻,免得那边的火星子蹦到他们宁国府里来,确保这宁国府里其余各处会不会遭了牵连,自己则亲自去了祠堂。
要知道,宁国府和荣国府紧挨着,这祠堂就在宁国府里,并且靠着荣国府这边。如今正好是秋季,天干物燥,一点子的火星子也能够惹出大祸。如果惊扰了祠堂里的祖宗,他就百死莫赎了。
古人都是注重祖宗的,贾敬贾珍父子带着刚刚从外面进来的贾蔷亲自去各自该去的地方照看,尤氏便去了惜春的屋子。惜春的年纪小,她的屋子又跟贾赦之前住的那个院子就隔着两溜儿仆役裙房和中间的私巷以及宁国府西侧的会芳溪,虽然说宁国府的会芳园不小,虽然说会芳溪的水不少,但是这小心提防还是要的。
谁知道这火星子会不会随风飘到惜春的院子这边?
吵吵嚷嚷大半夜,这火才下去。这次不但是京兆尹惊动了,就连御史台也惊动了。诸位不要忘记了,贾家的案卷已经转到御史台了。如果不是上面示意把这贾家的事情压一压,只怕这事儿就要闹翻天了。
忙活了一整夜,听到荣国府东北角那个大院儿就只剩下零零落落几间屋子,其余的都成了一片瓦砾,甚至连那梨香院都被波及,烧坏了一段院墙和门房的时候,就是贾敬也不得不佩服地说一声贾赦是个舍得的。
不要小看贾赦的那个院子,虽然说是后花园里隔断出来的,可是为了贾赦对贾政搬入荣禧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贾母也是花了大力气的,特别装饰了的。不要说院子里的那些奇花异草,就是那几块太湖石,也是专门从苏州运来,而且还是从几百块石头里面挑出来、最合意最衬那个院子的风景的。
光那个院子上花费的银子,就足够把整个荣国府再重新翻修一遍。
这个院子一旦被毁了,整个荣国府里就找不到适合贾赦住的院子,除非那荣禧堂空出来。可是这荣禧堂要是空出来了,那就意味着贾政就必须滚蛋了。
贾敬非常清楚,以贾母那偏心又执拗的性子,是绝对看不见自己的大儿子已经除了那个空头爵位,已经什么都没了;也绝对看不到,自己的次子除了一个名分,他那个老婆的私财已经足够把二房整个儿埋掉的事实。
站在台阶上,看着西北方那余烟袅袅的废墟,贾敬阴阴地、有些神经质地笑道:“好好好,不愧是赦兄弟,这下老太太终于不会再提让他们大房搬回去的事儿了。”
贾珍有些不明白,道:“老爷,难道这火是那边的大老爷放的?那边的大老爷这又是何苦?”
贾敬道:“有的人就是这样,你给他面子,他就会连你的里子都给扒了去。如果没有这一下,只怕那个老太太有得闹了。对了,让你媳妇回头去西府里走走,慰问慰问。”
贾珍道:“老爷,我们跟那边又没有什么往来了,那边又这样算计我们,我们何苦这样给她们面子。还去慰问?只怕我们对她们好,却被她们反咬一口呢。”
“你把她们当狗了?不要侮辱了狗,从小到大,我养了不知道多少条狗,一只一只,都对我忠心着呢。如果不是蓉儿媳妇,你以为我会对那边服软?早就把她们丢出宗族了。”
“老爷?”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背地里的嘀嘀咕咕我心里清楚着呢。我还知道,蓉儿媳妇进门的时候,背地里可是有那义忠亲王的人手的。只怕这宫里还在找这些人!那位老太太神通广大,当初我在道观的时候,她就派人来唧唧歪歪,说她手里有把柄。如果不是投鼠忌器,早在她异想天开,要把宝玉塞到御前的时候,我就让她一病不起了。”
贾珍道:“可是,老爷,义忠亲王的事儿过去这么久了……”
“久?一点儿都不久。那看那边的老太太,不就是经过那义忠亲王的事儿的人么?不也活得好好的?她这个亲身经历过义忠亲王的事儿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义忠亲王留下的人里头有多少依旧好好的,又有多少教出了只对义忠亲王的人忠心的后辈。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刚刚赶来的尤氏大着胆子道:“可是老爷,这事儿不是在御前过了明路了么?就是有事儿,跟蓉儿媳妇说一声,让蓉儿媳妇了了,不就得了?”
贾敬一瞪眼,道:“你懂什么?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等着蓉儿媳妇的孩子呢?”
尤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敬道:“你们也不要说我胆儿小,要知道,当初义忠亲王老千岁手里有一只密卫,着实厉害,见过的人更是从来没有活口的。这支密卫,朝廷一直在找着呢。那边就跟这支密卫有往来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可是依旧不容小觑。我就怕那个老太太在背地里七搞八搞的,让这些密卫对我们动手。”
自然这支密卫的小主子秦可卿是他们宁国府的孙冢妇,这宁国府就是他们小主子的家,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小主子的家人动手?
贾珍和尤氏都有些不可思议,想继续问,贾敬却闭上了嘴,什么都不说了。
没错,虽然后来义忠亲王得了赦免,也的了封爵,还有自己的庄子自己的领地,看着还是很体面的。可是贾敬看得明明白白的,那义忠亲王的后人是一个接一个地死了,而且都是死于内斗。到如今,义忠亲王这一支就只剩下自己那个孙媳妇儿一个人了。
贾敬是知道那些密卫的厉害的,夹在朝廷和义忠亲王后人及那支可怕的密卫之中,他更是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晚上睡着了,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贾珍也听说过这支密卫的厉害,可是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岁月。别人越是形容这支密卫的厉害,贾珍越是把这个当作传说。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种高来高去的高人?那不过是世人的想象而已。
贾珍当然无法理解贾敬的恐惧,但是他也不会笨到在父亲面前讨骂。
没错,现在,无论是林家还是宁国府这边,都把贾母跟荣国府的二房当做了狗皮膏药,就是贾赦也觉得烦不胜烦。只不过没有合适的理由跟那边断绝了关系而已。无论是林家也好、宁国府也好,对贾母和贾政夫妻也不过是面子情分。如果不是没有合适又正当得让外头说不出什么话儿来的理由,他们早就昭告天下,说明贾母跟他们没有关系了。至于贾赦,他也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贾赦的院子着火了,贾母听了也坐不住了,叫人扶着出去在院子里对着贾赦的院落的方向不停滴张望着。
虽然贾母的面子上是一派担忧,还不停地让人打听救活的情形如何,嘴巴上更是不住地念佛。可是她的心里的怒火不但没有随着贾赦的院子的火的熄灭而熄灭。
混账!我刚刚才跟老大家的说过,让老大搬回来住,怎么就这么巧,这会儿就起火了?
查!
随着贾母的一声令下,荣国府里就忙开了,就连荣禧堂里的丫头们也没有落下。贾政的那位姨奶奶和赵姨娘屋里更是被翻了个底朝天。
可是结果就是这么巧,不是大房的人做的,也不是跟大房有关的人做的,偏偏是贾宝玉屋里王夫人给的那几个丫头做的。原来这几个丫头听了外头的人说,这朝廷取士也有以貌取人的。毕竟九五至尊也是人,不会虐待自己不是?贾宝玉如今这副猪头样子,假如一直都好不了的话,那前程不是都毁了?
之前她们已经放了一回风筝了,可惜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才会想着用孔明灯的。为的,就是给贾宝玉送秽。
为了贾宝玉,也为了她们自己的将来,几个丫头在王夫人屋里的丫头们帮助下,点起了孔明灯,给贾宝玉解灾厄。可是就是这么巧,其中一个就那样落在了贾赦原来的院子里。
如果贾赦还在那里住着,这孔明灯说不定就被人看见了,也就没事儿了。偏偏这院子如今空着,就连守屋子的人也躲了懒去。这个孔明灯就顺着没有关好的窗户,进了屋子,然后引燃了刚刚挂上去的帐幔,而那些帐幔自然就将屋里的木料都给点燃了。
也是,正和贾母希望贾赦这一家子能够搬回来,好跟二房继续斗,她这位老太君自然可以继续坐山观虎斗。可是王夫人却不希望那。她盼了一辈子,就指望着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当这荣国府的家呢。所以,即便是贾母的命令,让人挂上的新制的帐幔准备着大房的回归,偏偏这守屋子的人却没有安排好。
当事情的真相摊开在贾母的跟前的时候,贾母气得前仰后合,几乎栽倒在地。
贾母指着王夫人道:“你,你就是这样管家的么?连守屋子的人都不多派一个?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院子化为瓦砾?”
王夫人只能跪在贾母跟前哭泣装死。如果今天有什么话儿传出去,她绝对会脱一层皮的。这弟媳妇当哥大伯子的家,还把大伯子住的院子给烧了。光世人的唾沫星子都可以把她给淹了。
探春在后头也得了消息,心里一片冰凉。她知道,这事儿一出,只怕自己就没有未来了。至少,自己的嫡母是王夫人,自己又是住在王夫人的跟前的,如今贾赦住的院子被烧了,别人也只会认为是王夫人的不是,认为是王夫人的不贤惠、王夫人的嫉妒、王夫人的见不得人的心思。王夫人的品行不好,自然在王夫人的教导下的她的品行也不会好。只要有点讲究的人家,就绝对不会要这样的人养出来的女儿。
可是,即便是这样,探春还是要给王夫人求情的。
“老太太,不是太太的错儿,是下面的丫头不小心,这样的天气,居然放孔明灯,这才闹出的事儿。”
“下面的丫头放孔明灯?都是谁的丫头呀?”
“回老太太,是二哥哥屋里的丫头。”
贾母冷哼一声:“到底都有谁?”
探春只好说了几个人的名字,贾母一听,就冷笑了:“哼,宝玉跟前的丫头,不是我屋里出去的,就是他娘给他精挑细选的,唯一一个不是我挑的也不是他娘给的,就只有一个,宝玉自己开口要的雨嘉。这几个丫头里,可没有雨嘉,也没有我屋里出去的人!”
探春第一次见贾母这样大发脾气,可是她还是不能不为王夫人求情:“老太太,都是那些丫头们擅自做主,以为放孔明灯可以解灾厄,这才做下这样的事情的。她们虽然胡闹,却也是为了二哥哥。再说了,那些丫头们胡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就是他们胡闹,又怎么会告知太太呢?”
“你太太屋里的丫头们不是跟宝玉屋里的很要好么?怎么都没人提个醒儿?”
探春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贾母看了看探春,又想起了贾宝玉,心里叹息一声,道:“罢了,话虽然听着刺耳,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好端端的,这孔明灯又是怎么进来的,那些丫头放灯怎么会没有人看见,老2家的,你可要好好查一查了。”
贾母眼底的寒光,王夫人看得明白。
自己儿子屋里的丫头把这荣国府里正经爵爷的屋子给烧了,这样大的事儿绝对不能善了。至少,这替罪羊是不能少的。
贾宝玉屋里的那些丫头们,除了没有参与其中的雨嘉和麝月,其余几个连同她们的家人都被卖了出去,给大房看屋子的粗使婆子及其家人也给卖了,就是王夫人自己屋里给贾宝玉屋里的丫头们出谋划策的金钏儿也给撵了出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