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儿一转身,就已经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这么没用的。
她以前也见过湘云,两人之间有矛盾误会,剑拔弩张的时候,也有后来言归于好,慢慢互相理解的时候。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或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她不再那样无欲无求,她心里真的对某个人、某些事物有了期盼。
所以,她才会这样在意,她才那么在乎,她才会因为自己只是个山寨版而自惭形秽
身后有人行动如风,一把就握住了柳五儿的手腕。
“五儿”卫若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闹”他的声音里一点点哄孩子的味道,柳五儿听见了,不知怎么的,又生出几分酸楚来。与史大姑娘就是在谈正事儿,而对自己说话,偏偏就像是在哄孩砸
她忍不住一赌气,就要挣开卫若兰的手,可是卫若兰的手坚硬如铁,饶是柳五儿练了那么多年的厨活,手上的劲力决不可小觑,但也没有挣动分毫。
“你,你欺负人”柳五儿转过脸,大眼睛里弥漫上雾气,她真得觉得很是委屈。
可是为什么会委屈呢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越是在意,便越是委屈。
“不不,我才不在意”不知为何,柳五儿竟然跟自己心底的声音强辩起来。可是她面颊上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怎么可能不在意
经历了这么多,好容易越过那个坎儿了,决定要好好地相爱一场,努力相守一场了,却发现,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命运。
她怎么能和卫若兰在一起人家是史湘云命里注定的夫君,有金麒麟为证。而史湘云,却是祖父所最钟爱的女子,一整部红楼,莺莺燕燕,十二金钗各有短长,唯有这史湘云,文采风流之际,更有“英豪阔大”的爽朗气概。如今,湘云虽然多历苦难,却显得更加从容淡定。
她怎么能抢史湘云的夫婿
这段情,从一开始就是孽缘,是她错了。
然而,史湘云在这时候恰到好处地开口,说:“五儿,哦对了,如今该称呼你做小郡主了。”即便如此,史湘云的声音,依旧不卑不亢,她笑着说:“我想您是误会这位卫世兄了。他此番过来,是与我说清楚的。卫史当初的这桩联姻,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
柳五儿微微张着嘴,这是真的吗
卫史联姻,竟然不存在了
“你可以不信我的话,可是你总不至于连卫世兄的话也不信吧”史湘云实在忍不住,爽朗地笑出声来。
柳五儿扭过头,正看见卫若兰一张面瘫脸微微地发红,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
“真的”
卫若兰点点头。
一时间,柳五儿当真不知是悲是喜。
“卫世兄已经死过一次,我也好歹吃了这两年的苦头,不想再吃了。如今彼此都将话说清,本就彼此各有牵挂,又何必硬要拴在一处”湘云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卫柳二人,轻轻吁了一口气,说:“我倒是真心为你们高兴,顺便也替我自己高兴高兴。”
她大方地承认心中另有牵挂,柳五儿刚刚放下的一颗心,此时又忍不住八卦起来。
翠缕在旁边尴尬地笑笑,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史湘云的情形,如今也是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个声音叫道:“云妹妹,云妹妹,今日可是奇了,早先我们一向买的那种宣纸,今日竟然都卖光了”
那人推开小院的院门,一见里面有这么多人,登时惊呆了。
柳五儿也吃惊不小,这个声音她是听熟了的,可是此人竟是这样一副形容,令她万万也没有想到。
这人正是宝玉,可是却全无以前那“如宝似玉”的少年公子模样。宝玉如今,只穿着一身差役的模样,可是腰间却别着更鼓,想来是做了更夫。可是说他是更夫吧,却又不像,他手中还提着墨盒水瓶,和几管竹笔。
宝玉这时候蓄起了胡须,头发也乱蓬蓬的,久久不曾整理,可是就在这蓬头垢面之间,似乎却依然透着一股秀逸的书卷之气。
湘云见宝玉进来,微笑着走到他身边,替他接下手中的物事,笑道:“爱哥哥,你看看,这都是谁来了”
宝玉先是与卫若兰见礼,“卫世兄”接着,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五儿
“五儿,好久不见”
柳五儿此时,难免有些激动,眼眶发红。她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下,再见到宝玉。
湘云笑着打趣道:“五儿,难道不认得了,这是宝二爷啊”
宝玉赶紧给柳五儿作揖,道:“当不起当不起,五儿,别来无恙”
湘云便将宝玉往身边一拉,笑道:“本来依礼,打算给卫世兄守制三年,之后再说我与宝玉的事的。如今卫世兄尚在,并且”说着,湘云眼里划过一丝狭促的笑意,“要与五儿姑娘结为连理,所以呢”
她斜睨了宝玉一眼。
宝玉像是傻了似的,呆在当地。
湘云忍不住嗔道:“呆子”
卫若兰亦作下揖去:“恭喜恭喜,二位礼成之时,卫某与”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卫某一定与五儿前来道贺,为二位贺喜新婚”
柳五儿脸上挂着笑容,可是两眼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恭喜史大姑娘,恭喜宝二爷”翠缕在后头,也大声向宝玉湘云两人贺喜。
而柳五儿转过身去,在袖子之中摸索了很久很久,终于掏了一枚物事出来,递给了宝玉。
宝玉一见,只见是一枚金麒麟,金光灿烂,又大又有文采,他苦恼地一拍后脑,道:“这这真好像见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史湘云见了,脸上一红,啐了宝玉一口,“呆子”她忍不住又嗔了宝玉一句。
这是当年,贾宝玉为了贺卫若兰与史湘云订亲,特为赠给卫若兰的一枚金麒麟,因其与史湘云的麒麟乃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