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次日醒转, 可期瞧见大梁的脸,大惊失色,大叫一声, 道:“妖怪啊!救命啊!非礼啊!”隔壁住的那对小情侣听闻, 急忙奔过来敲门, 问:“出什么事了?”大梁忙捂了可期的嘴道:“没事!没事!她自己磕了一下。”可期还欲大叫, 大梁忙捂着她嘴道:“怎的了?有话慢慢说。”可期跟见鬼似地指指他的脸道:“你自己瞅去。”
大梁拿了镜子自照, 见自己眉毛平白没了,额前一道粗,一道细, 也吓得大叫一声。失声问道:“这……这是怎么了?”可期道:“必是你昨晚喝多了酒,半夜起来梦游, 还以为自己是大姑娘, 就给自己画起眉毛来。”大梁扶着脑袋, 只觉宿醉头痛,再无余力探询究竟。忙去卫生间洗了。谁知那眉笔画得还是防水的, 左边细细的一道总是不消。不得已又问可期要了卸妆油来。待脸上洗干净,望镜里一照,额上空空的一片,跟个鬼似,吓也吓死人了!
可期道:“唉, 这般模样如何上班?还得画上两道眉毛呢。”递了眉笔与他。大梁从未自己描眉, 哪里会来?只得又央可期画眉。可期虽会画眉, 画的也是女子之眉, 又往大梁眉骨上细描了两道。左看右看, 总是好笑。大梁欲哭无泪,可期忍俊不禁。
那日可期醉后失心风, 只道自己生过鸡,非要揪大梁的那一个下来还她。自此后大梁再也不敢与可期吃酒。两人虽则好得似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于巫山一事却总无进展。这日夜间,正和大梁灯下试图云雨,因嫌他近来痘发得又多了,眼前晃着只觉恶心;大梁兴致盎然时,她早已意兴阑珊,于是道:“我不觉又想起你妈来。你妈,她近来可好吧?”
一听他妈,大梁登时萎了。面色凄惨,黯然道:“想来是要应了我的老同学的祝福了。”可期便问:“你老同学有什么祝福?”大梁道:“当年我们口角。我就骂:‘我咒你老婆不是处女!’他气忿忿地回道:‘我祝你老婆永远是处女!’想不到往日戏言,一语成谶!”可期道:“我是处女,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大梁道:“当然是你的问题!如果不是你拼命反抗,忍耐着,早也进去了!”可期道:“是你自己没经验没自信没能耐,倒说我!”大梁道:“照你说,我明儿就去找别人积攒经验找自信!”可期道:“我……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哎你就是没用!”两人口角几句。一个说:“我祝你永远都是处男!”另一个说:“我祝你永远都是处女!”(作者在此遥祝你二位白头偕老,永葆处子之身。)正是:
红罗帐里,依然两个新人。锦绣衾中,仍是一般童贞。
两人口角罢,再也不理睬对方,皆是郁意满腹,早早睡下。
不知不觉三更半夜。大梁已睡熟了。可期方觉星眼微朦,恍惚只见柯主任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可期孩儿,你倒好睡!我今日离职,你也不送我一程。因素日里看你乖巧,我跟前的人儿里,只你一个算实诚的。总算有些情分,故来别你一别。惧你落入火坑,前途不易,特来一嘱。”
可期梦中见柯总郑重,恍惚问道:“柯总有何嘱咐?您只管吩咐我就是了。”柯主任道:“可期,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脂粉,雪花宫里的雪花,连那天上人间里第一等的水性女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这几句古语也不晓得?有道是:
天公局法乱如麻,十对夫妻九配差。
常使娇莺栖老树,惯教顽石伴奇花。
合欢床上眠仇侣,交颈帏中带软枷。
只有鸳鸯无错配,不须梦里抱琵琶。
“这首诗单说世上姻缘一事,错配者多,使人不能无恨。这种恨与别的心事不同,别的心事可以说得出,医得好,推有这桩心事,叫做‘哑子愁’、‘终身病’,是说不出、医不好的。自古侍人才子,相凑着的甚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若是美男子娶了丑妇人,还好到朋友面前去诉诉苦,姊妹人家去遣遣兴,纵然改正不得,也还有个娶妾讨婢的后门。只有美妻嫁了丑夫,才女配了俗子,止有两扇死门,并无半条生路,这才叫做真苦。古来‘红颜薄命’四个字已说尽了。”
可期听闻,连连点头,叹道:“还是柯总知我的心。我果是生了这‘哑子愁’、‘终身病’。原以为能攀上个高富帅,却又给摊上个老富丑,最后睡的竟是个矮穷挫!不敢请教,这般‘哑子愁’、‘终身病’,却该当如何医治?这般‘红颜薄命’,又当如何解法?”
柯琴琴冷笑道:“孩儿好痴也!‘红颜薄命’这四个字,也要解得明白:不是因你有了红颜,然后才薄命;只为你应该薄命,所以才罚做红颜。但凡生出个红颜妇人来,就是薄命之坯了,哪里还有好丈夫到她嫁,好福分到她享?”可期道:“这可未必。我瞧电视里的明星美女,就是个个好命的。如何红颜就薄命了?”
柯琴琴道:“红颜而不薄命的,那是天仙下凡,星宿投胎。不是神一代,就是仙二代。似你这般犯下罪业的妖精鬼怪投胎,哪里有好命来?当初我侍在渡娘娘宫中瞧她升殿审录。有许多恶女,都罚他变鸡变鸭,变牛变羊去了。只有一个极恶之人,娘娘却判她做一个绝标致的妇人,嫁一个极丑陋的男子,夫妻都活百岁,将她禁锢终身,才准折得你的罪业。那恶人只道罪重罚轻,欢欢喜喜地去了。我便问娘娘道:‘这人罪案如山,就变做猪狗牛马,还不足以尽其辜,为何反得这般美报?’娘娘道:‘你哪里晓得,猪狗牛马虽是个畜生,倒落得无知无识,受别人豢养终身,不多几年,便可超生转世;就是临死受刑,也不过是一刀之苦。那妇人有了绝标致的颜色,一定乖巧聪明,心高志大,要想嫁潘安、宋玉一般的男子。及至配了个愚丑丈夫,自然心志不遂,终日忧煎涕泣,度日如年。不消人去磨她,她自己会磨自己了。我如今教她红颜薄命,与丑夫偕老百年,一世受别人几世的磨难,这才是惩奸治恶的极刑。你们哪里晓得?’”
可期闻言,急问道:“柯总,照你这等说来,红颜果是薄命的根由,薄命定是红颜的结果。那‘哑子愁’自然是消不去,‘终身病’自然是医不好的了?”
柯琴琴道:“我如今又有个消‘哑子愁’、医‘终身病’的法子传与你。你要紧记。这个法子不用别的东西,就用‘红颜薄命’这一句话做个四字金丹。但凡女儿家生到十二三岁的时节,自己把镜子照一照,若还眼大眉粗,发黄肌黑,这就是第一种恭喜之兆了,将来决有十全的丈夫,不消去占卜;若有二三分姿色,还有七八分的丈夫可求;若有五六分的姿色,就只好三四分的丈夫了;万一姿色到了七分八分、九分十分,又有些聪明才技,就要晓得是个薄命之坯,只管打点去嫁第一等、第一名的愚丑丈夫,时时刻刻以此为念。看见才貌俱全的男子,晓得不是自己的对头,眼睛不消偷觑,心上不消妄想,预先这等磨炼起来。
“及至嫁到第一等、第一名的愚丑丈夫,只当逢其故主,自然贴意安心,那渡娘娘的极刑自然受不着了。若还侥幸嫁着第二三等、第四五名的愚丑丈夫,就是出于望外,不但不怨恨,还要欢喜起来了。人人都用这个法子,自然心安意遂,宜室宜家,‘哑子愁’也不生,‘终身病’也不害,没有死路,只有生门。这‘红颜薄命’的一句话岂不是四字金丹?
“你是个不曾出阁的闺秀,有着七八分的姿色。你要从什么人,渡娘娘帐上已写明白了。我奉劝你服药于未病之先;及从了人,又可收功于瞑眩之后。莫待病入膏肓,才悔逢医不早。你这时虽有两情相悦之美,却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可期道:“日后又有何虑?”柯琴琴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领导你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
花开花谢皆前定,缘灭缘生自有时。
鲜花须要牛粪配,嫩草还等老牛吃。
可期还欲问时,只听手机连响四下,将她惊醒。可期忙拿了手机来看,原来是项一诗的短信,道:“柯总辞职了。”可期瞧了,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大梁也给她惊醒,醒来瞧见她惊慌失措,便问何事。可期告知。瞧时间已近七点,两人忙忙的穿衣,往公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