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念楼自吐出一口血后便昏沉了一夜,梦里依稀进到一个院子和谁说了几句话,而后又昏昏沉沉不知所以了。清晨张开眼睛,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嗓子也不那么发痒了,只是有些干渴。欲起身去倒杯水来,却看到床旁边歪着一人,鬓飞髻斜,却是多浑虫多姑娘。
念楼心里一惊,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很疼!心内不知是喜是忧,这一梦是不曾醒来,还是犹在梦红楼?
这边多姑娘听见动静也醒转了过来,见念楼作势要起,忙拉她躺下,摸摸她额头,念道:“姑奶奶,你就消停一会罢!慌的我一宿没睡,幸好今儿烧退了。你且歇着——”说着,动作麻利的转身倒碗水,喂了念楼喝,一碗水还未喝了,听得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问道:“多姑娘在家么?”
“来了,来了!大早上的让不让老娘睡觉?”多姑娘忙喂了水,对着镜子随手耙耙头发,连声应着就要出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念楼忙唤她:“好嫂子,你且过来,我有句话要告诉你!”示意她附耳过来,低低嘱咐几句,恳切道:“好嫂子,你且帮我这次!”多姑娘狐疑的盯着她,欲问话,听见外面小厮又大声叫嚷,不耐烦道:“来了,来了——”说着,忙走出门去。
念楼在门外遥遥听得两人说话声音,内容倒听不真切。只在心内暗暗祈祷,没有错看了这风评甚差的多姑娘。不多时,门帘响动,多姑娘闪入门来,倚着窗子似笑非笑的望着念楼,道:“姑娘怎么说?”
念楼实在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道:“嫂子且去梳洗梳洗罢——”多姑娘看了她半晌,甩了帘子出门去了。留下念楼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发呆想着心事。
且说这多姑娘,虽然在贾府里恣情纵欲,生性浪荡,竟是个侠义心肠之人。念楼病这几日,她竟守着,细心煎药,吃喝用度一色照顾的念楼齐全。说也奇怪,自那日吐了一口血后,这咳嗽不足之症,竟渐渐痊愈。念楼心底疑惑,细细思量之后,恍然明白了过来,心内实在郁愤难平,又不禁为晴雯伤感落泪。
这日,见念楼好些了,多姑娘便耐不住多日寂寞,交代两句,出去自寻乐子去了。念楼怔楞着一人坐在床头。待多姑娘串门子回来,走进门来见念楼在那里坐着发楞,随意坐在床边笑道:“姑娘怎么起来了,感觉可好些了?”
念楼点点头,笑道:“好些了,成日在床上躺着也没意思。”
多姑娘见念楼笑,忽然站了起来,仔细端详了她半日,方笑道:“前儿听见人说姑娘和柳家丫头长的相象,我还不信。今日见了那丫头,当真一个模子刻一样。别人不知,只怕当你们是双生姊妹呢!”
念楼看着她,多姑娘见她不解,冷笑道:“姑娘真是贵人多忘啊。若说你还在园子里做副小姐,贵人眼高,装作不知倒也罢了。如今你也不是园子里的人,倒也不认得?”
念楼低头想想,想起一人,便问:“可是叫做柳五儿,和芳官最为要好的那个丫头?”
“啧啧!那个丫头?都是一样的人,谁比谁高贵到哪儿去?罢,我也不与你闲扯。只交代一句,既出了那个门,就莫要再想着念着,人活一世总得图个痛快,整日愁眉苦脸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给哪个看?且好生在这里住着罢。”说着,又掀了帘子出去。
几日休养下来,念楼觉着好些,整日躺在屋里也无所事事,多浑虫和多姑娘又是粗鄙下人,哪里有甚书籍,因此只是无聊。这几日只顾想着心事,又逢身体实在无力。虽知外面天气甚好,却也没想着出去。从窗向外看去,地上白花花一片阳光的影子。出得门去,只觉微风和煦,阳光明媚。洒在身上的阳光带着暖意。
忽然大门开了,多浑虫酒气熏天的进了院子。见念楼站在院子里,乜斜醉眼口吃不清道:“你、你不在屋躺着,出、出来做、做甚么?”
念楼早知他素日饮酒吃食最是懦弱,且看他十足一个酒鬼模样,在这里几日自是不肯与他搭上言语。今见问,念楼只得道:“整日躺着也没意思——”
“你个灌了黄汤不知进退的糊涂东西,该去睡觉不睡觉,你在这里跟姑娘混扯甚么?”不知何时,多姑娘也进了院子,把门关好,叉腰就对着多浑虫横眉怒目。
“我、我、我只是问、问问——”多浑虫见了媳妇,酒醒了大半,嘟囔着进屋自睡去,不久便呼噜大作。
念楼站在庭院里,多姑娘瞧着她,叹了口气,道:“外头风大。姑娘才好了些,又人来人往的,如何站在这外头。”
念楼见如此说,便转身回屋,边笑道:“可是在屋里闷了,出来略站站。”多姑娘跟着进门,忽然想起一事,因叹道:“姑娘可还记得前日跟你提过的柳家丫头?”念楼因道:“记得。”多姑娘道:“这丫头昨儿夜里忽然发病死了。”
念楼惊道:“柳五儿死了?”多姑娘道:“可不是死了,今儿我到府里才听说。好象是得了什么女儿痨。”
念楼听说,低头怅然若有所失。几日无话。这一日,念楼在屋等了好半日,多姑娘方满脸旖旎的回来,想着改日再说便欲避去。多姑娘却早瞧见了她,因叫道:“姑娘这时候还不睡?可是?”只得回头答道:“是。”
因为何故,念楼只得如此这般讲了一遍,多姑娘瞅了她半晌,“啐”了她一口道:“好容易出来了,如今好了又要进去?既如此,当初何苦让我告诉人说你去了?”见念楼不语,神情凄切,无奈道:“罢!若是平日,我在谁耳边吹吹风,还能没个主意。只是姑娘你已去的消息,园子里尽人皆知,这教我如何是好?”
念楼道:“好嫂子,只把我送去做厨房里差使丫头,也好过在这里——”多姑娘想了一想,道:“明日我且跑一躺罢。横竖是个怎样结果我不保证,你在家等着就是。”念楼笑道:“谢嫂子。”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多姑娘好好打扮了一番,匆匆忙忙的去了。不多时,看见多姑娘欢喜的回来,拉着念楼道:“快收拾了东西,且随我去罢!”念楼忙问结果如何。多姑娘道:“我刚从柳家回来,不是他家丫头死了么,正巧厨房里缺个人差使。只说你是我远房妹妹,求了人便让你去了。只一点,你相貌在那里,又不能藏着掖着,让人发觉倒别连累到我身上。”念楼笑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