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这许久, 念楼竟不曾想到还有这个主意。这个主意虽说不是甚么绝妙的打算,行来更是有诸多不妥,但在此时看来, 未尝不可一试。
更不曾想到的是, 这个主意竟是宝玉想出的。非但想出, 他竟是已开始着手做了。不过这个主意好是好, 但也非宝玉不能做到呵, 若凭念楼之流,恐想破头也无法得以行事。
这番主意竟是宝玉想出的,这才真正让念楼刮目相看。这个原本懦弱无能的贵公子竟有了这等离经叛道的想法, 这样石破天惊孤注一掷的勇气,想来也是难为他。
且不管是否能行, 结局如何, 但是有这样的心, 就让念楼欣然欢喜了,他当真是开始打算有担当了!
念楼愈想愈为黛玉心喜, 不自禁欢欣道:“这样,眼下也无更好的主意。你且先张罗着,姑娘这边有我跟紫鹃。你尽管放心罢。我再不说与不相干的人听的。”
宝玉亦笑道:“我自是知道你的。若非如此,我岂说与你听。妹妹那里还劳烦你们操劳了。”
念楼听他这话,不免好笑, 他竟已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随后, 二人又商讨闲话几句, 方才各自告辞, 各回各家了。
却说念楼回到潇湘馆, 见黛玉、紫鹃已回来,正站在廊外逗着鹦哥“语乱”。就听那鹦哥叫道:“我欲, 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声音尖细凌厉,听来颇有趣味,引得二人笑闹不已。
见念楼回来,二人便抛下鹦鹉,相携着进屋去坐。
说笑一阵,黛玉便觉无趣,自去寻了书来读。
念楼、紫鹃因一时无事,便闲话起来。
紫鹃因说道:“前儿恍惚听说大太太的侄女儿与薛二爷即将大喜了。”
念楼想了一想,这不正是薛蝌和刑岫烟么。这刑岫烟是连宝玉见惯诸多女儿的都赞其“言谈举止如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呢。那薛蝌亦因父母早亡,年纪小小便担当起父兄责任,独自支撑家业,颇为沉稳早成。
早年读书时,便觉这二人恐是整部书少有的佳偶,刑岫烟亦是难得的未入那薄命司的人物。可惜这二人与自己浅缘,至今未得一见。
念楼暗想,这二人不是早已订婚了么,来这许多时日,竟不曾听过这二人的光景,自己亦劳碌的往东往西,不曾想起过这在红楼中曹老笔墨不多的人物。因笑道:“我来的晚。不曾见过刑姑娘,只听说他们早已订了亲事,原还未成婚的么?”
紫鹃道:“原是大太太说自己兄弟只这一个女儿,姑娘年纪还小想多留在身边几年。”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瞧了瞧里屋正读书的黛玉,越发低声道,“自上面赐婚后,薛姨太太想着好歹宝姑娘是妹妹,于情于理皆是应当薛二爷成亲在前。所以竟急着去提亲下聘,竟是很快便要迎进门了。”
念楼道:“怪道说我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宝姑娘了。原是家中有事情在忙着。”
紫鹃叹道:“薛二爷父母双亡,自是由姨太太出面来张罗婚事了。宝姑娘自搬出去后便极少到这园里来,如此忙着,更是来的少了。”说毕,叹了口气,又道,“她不常走动,未尝不是好事。免得见了尴尬。”
念楼因道:“如此也是。”
二人又闲话一阵,顽笑几句,暂且不提。
却说刑忠夫妇本想着再等上几年,想看着机会一山另觅一山高。不料因元妃除夕赐婚,薛家为合法礼,竟是急着迎亲。夫妇二人因见聘礼丰厚,又想着薛蝌虽不是什么正房大室,但薛家好歹算是名门望族,眼下又无更好的打算,自是欢天喜地的应允。
而刑岫烟将父母一切心思表现看在眼里,尽管性格平素和淡惯了,也觉有苦难言的憋闷。因此虽是大喜在即,而自己即将与之度过一世的人也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但仍觉有些伤悲。
这一日,因无事,刑岫烟便回了邢夫人及刑忠夫妇,便去大观园中去寻妙玉说话。
却说妙玉自病后,也懒怠动弹,每日除却念经打坐读书作诗,竟是一人未见过。
因听底下人回说是刑岫烟来访,兼着心情恰好,便将人放了进来,放下手中笔墨出去会客。
见面后,因见刑岫烟面目上颇有些抑郁之色,便笑道:“大喜将至,何故抑郁?”
刑岫烟面上神色不变,半低着头却不说话。
妙玉便屏退了丫鬟婆子,拉着刑岫烟进到内屋坐下。方说道:“人生苦难喜乐,皆如若白驹过隙,转瞬即过。这话原是你宽慰我,说与我听。今日我再送还与你。”
刑岫烟不觉一笑,道:“你倒会现学现卖。”
抬眼看见妙玉因病一场后,面容微微蜡黄色,越发显得清瘦,不免心疼道:“你,以后当如何?”
妙玉面上微笑,道:“过一日算一日罢了。你又不是不知,这里有一日,我有一日。这里没有,我自无容身地了。”
刑岫烟听言,不免落下泪来。
妙玉见她为自己忧伤苦恼,自己却觉烦躁,不免面上带了出来。刑岫烟自是知道她素日脾性,也不为恼,
又将话题岔开,说了些往年旧时,说到会心处,皆欢颜一笑。
直到天色将暗,刑岫烟方才告辞回去。
待送回了刑岫烟,便回到昏暗屋中,有丫头忙上来掌灯,妙玉挥手让其退下,吩咐不许打扰,便关门闭窗将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暮色里。
黑暗中深深叹了口气,妙玉开始盘腿坐着打禅,任凭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却说刑岫烟薛蝌成婚后,因性情皆和顺安稳,二人相敬如宾,过的倒也和和美美。
薛姨妈看到刑岫烟懂事明理,本就欢心的紧,又想到自家儿媳夏金桂为人骄纵,相比之刑岫烟越发显得懂进退识大体,更是欢喜非常。
宝钗也素喜岫烟温婉和平,恬淡平静,见她已嫁入自家,待她自是亲厚非常。
夏金桂瞧见,不免又心内不喜,寻个不是便在家大吵大闹。
薛蟠烦恼不已,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除却每日例行回去向自己母亲请安外,竟是整日整日不往他自家来,在外寻欢作乐眠花卧柳好不快活。
那夏金桂骄纵惯了,本来因上次闹腾之事,薛蟠在家尚有所收敛,因见薛蟠流连在外,又气又恼,一人在家孤枕难眠,更是撒泼耍赖闹得鸡犬不宁。
薛姨妈隔着院子听见,气不过便上去理论。那夏金桂见有人来,更是爬杆子上树,干嚎道:”你倒我想嫁来,还不是你家三媒六证八抬大轿娶来的。现在倒嫌弃来了。你生得好儿子,让我在家里守活寡……”
薛姨妈气的几欲昏厥,宝钗、岫烟忙拉了她回去,软语宽慰半日,只不理她才是。
却说那夏金桂嚎了半日,不见人出来,自觉没趣。可巧瞧见因听说家里大闹而急赶回来的薛蝌。
因见他生的端正,性子又温柔。心内不面嫉恨起岫烟来。想她家世贫寒样貌一般,哪来的好福气。自己这等样貌这等家世方才厮配得起这样的人才。
如此想着,眼看着薛蝌拐回家去,夏金桂方起身用手理了理因哭号而松散的发髻,摇摇摆摆的晃进屋子里去了。
却说念楼自宝玉说了那个惊人的主意后,本想与紫鹃商讨一番,却想到原已应了宝玉再不说与人听,虽紫鹃不是外人,但总不大好。因此也就将话咽在了肚里。
但对黛玉更是上心尽力,唯恐在这时出什么变故,落得一场空。
如此心境惶然,度过几日。
这一日一大早外面竟下起雨来。
原本已有些转暖的天气,霎时又寒冷起来。风裹着细雨,兜头扑来,竟说出不出的寒意刺骨。
因天气骤变,恐自己心头肉儿宝玉、黛玉身子受不住,因此贾母早早的打发了婆子过来说不用去请安了。又嘱咐说,天寒地冻,仔细受了风,让厨房多做些暖胃补气的吃食。
紫鹃、念楼一一应了,又赏了那婆子些钱。那婆子接过,自是欢喜的走了,不提。
外头下着雨,屋里点着香燃着炉,关窗闭户,整个暖烘烘的,不见一丝冷气。听不见外头一丁点儿的声响。
众丫鬟婆子因寒冷皆缩在屋里,不肯出去。连鹦哥都因寒冷缩成一团,没心情自娱。因此更显见的整个院里静悄悄的。
窗前那修竹已原本抽芽,生了些绿意,不想今日下雨,春雨贵如油,那细密点点落在那点子绿色上,竟有些说不出的意蕴。
因昨夜睡得还安稳,因此黛玉此时方醒来,正坐着由紫鹃为其理妆。
一切事毕,又传了早膳过来服侍黛玉用了。因无事,黛玉便立在窗前,看那苦竹寒风瑟瑟,赏那温润春雨如酒。
恐黛玉在风里受凉,又因知她素日脾性,见着苦风凄雨的,怕勾起她伤悲之心,因此忙同念楼一起劝了黛玉坐下吃茶,几人围坐着说笑几句。
忽听外头有人拍门拍的震天响,有婆子跑去去应门,紫鹃也半开着门,站那风口处,扬声问:“何事?”
却听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哭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紫鹃道:“有甚么事,慢慢说。”
那婆子方定了定神,哭道:“了不得了。娘娘,娘娘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