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3章

梨香院已经炸开了锅,‘女’人哭号的尖利嗓音在荣国府北墙墙根下都能清晰听见,院里‘乱’的一锅粥。

薛宝钗本在闺房里绣‘花’,听见前院的糟‘乱’忙叫莺儿速去打听,自己随便穿了半旧不旧的衣衫去母亲房里。只见薛姨妈房里丫鬟婆子都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不禁眉头微皱,却还是稳稳道,“这是做什么呢?妈妈们也不管管,就容小丫头们满院子跑?”

一个仆‘妇’忙上前道,“姑娘您可来了,大爷,大爷他不好啦。”丫头婆子们一看见薛宝钗就害怕,也不敢‘乱’跑‘乱’喊了,个个乖得跟锯了爪子的猫儿似的,垂首立在院下。

薛宝钗脸‘色’一变,“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哥哥早前儿出‘门’的时候还好好呢。”

仆‘妇’磕磕巴巴把薛蟠被打得半死被抬回来的事说一遍,薛宝钗心里就有数了,问,“有没有请大夫来看?”

仆‘妇’道,“已经叫小厮去外头请了。”

薛宝钗叹口气,“莺儿,去姨妈哪里说一声,请她叫太医来看。”莺儿领命去了。薛宝钗又叫找了上好伤‘药’来备着,才去了薛蟠房里。

还未行至薛蟠房‘门’,就听见薛姨妈哭天抢地的声音,薛宝钗忙快走了几步进去扶住薛姨妈,“妈,快别哭了,哭坏了身子我心疼。”

薛姨妈一会儿工夫眼睛肿的桃子大,看薛宝钗来了,抱住她泪流不止,几‘欲’昏厥过去,“我的蟠儿啊……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钗儿,你哥哥,你哥哥要被人打死啦。”

薛宝钗未语先哽咽,“妈,说什么丧气话,太医马上就来了。”只见躺在‘床’上的薛蟠脸上青青紫紫,嘴里还淌着血,‘胸’口不动,看着像是没气了的光景,心酸起来,又想到选秀就要开始却出了这种事,是否与她前程有碍,脑子里‘乱’纷纷的。

薛姨妈哭道,“蟠儿虽然不成器,可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谁能下如此狠手呢,这是要绝我们薛家的后啊。”

薛宝钗想探探薛蟠的鼻息,却又不敢,只能道,“左右有姨妈给咱们做主呢,妈妈放心罢。”

是呢,她家也不是任人‘揉’搓的,薛姨妈系出名‘门’,亲哥是九省都检点,亲姐姐是荣国公府二夫人,怎么也能给儿子讨个说法来。薛姨妈擦干净眼泪,就要往王夫人处去,被薛宝钗拦住了。

“妈妈,我使人去跟姨妈说了,您这会子再去万一错开了怎么办,还是安心等着吧。”

薛姨妈觉得有理,仍旧坐在‘床’前守着薛蟠,一应物事‘交’给薛宝钗打理。薛宝钗叫了香菱给薛蟠把衣裳脱了洗干净伤口就避了出去,香菱还是个小丫头,知道自己是被予了薛蟠了,拿着湿布磕绊着给薛蟠擦拭污血,轻了重了都要被薛姨妈呵斥。

王夫人赶来的时候薛宝钗一张白嫩的脸儿已哭的涨红,眼白都是血红的,“宝钗,可怜见的,你娘呢?”薛宝钗将王夫人引进屋里,薛蟠被拾掇好了,换了一身中衣躺在‘床’上,身上只盖了一层纱被。

王夫人又惊又怒,抓着薛蟠的手就哭起来,“这是要蟠儿的命呢!好狠的心!”一边拭泪一边安慰薛姨妈。

薛姨妈得了王夫人一定会给薛蟠个‘交’代的话,‘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一味的哭泣,发髻都偏了,还是薛宝钗帮她拢好。这时小厮请来的民间大夫到了,‘女’人都避在屏风后头。薛宝钗本不信任民间大夫,想着先让他看看,回头还是听太医的。

大夫也不是庸才,两针下去薛蟠就醒来了,哀哀地哭叫,大夫道,“太太放心,这位爷伤的虽重,‘性’命却不碍,养上半年就好了。”薛姨妈才安心了。

大夫留了留了‘药’方,因薛家家里有好伤‘药’,就没留。薛宝钗给了厚厚的赏封,却没叫人煎‘药’,先问:“太医可到了?”

王夫人也纳罕,听到消息她一刻没停就叫人拿了名帖去请太医,按理说现在也该到了,又叫人催。下人领命刚出‘门’,就见金钏面‘色’凝重地进了‘门’,身后并没有跟着太医。

金钏在王夫人耳边悄声说了两句,王夫人的脸‘色’就变了一瞬,她立刻用帕子掩着‘唇’咳了两声,道,“宝钗,先叫人把大夫开的‘药’煎了吧,缺了哪味要让金钏去拿。”

薛宝钗惊疑不定,却不多说什么,只叫人去煎‘药’来。薛姨妈只顾着安慰薛蟠,没听见王夫人的话。

一时贾母打发人来看薛蟠,邢夫人与各院的人也打发人来看,本人却都因各种原因没来,只有贾宝‘玉’亲自来看了一回。

王夫人回了荣禧堂,立刻叫人打听薛蟠犯了什么事叫人打成这样。此事并不难查,当时虽然被京兆府封了街,路旁的店铺里却有许多人看见,王夫人很快知道了薛蟠当街调戏人被当今撞见了,立刻吓出一身冷汗。

薛蟠运气是有多背,来京几个月就干了一回缺德事就被大人物撞上了。让王夫人稍稍安心的是,圣人并没有发话查办薛蟠,他是看在元‘春’的面子?或者并没有替林璧出头的意思?王夫人心中窃喜,带着人就往贾母处去了。

王夫人把事情跟贾母说了一遍,轻描淡写地将林璧也被薛大傻子口头戏‘弄’了的事圆了过去,只说薛蟠不认识亲戚,言语冒犯了。贾母没见过薛蟠,低估了他的品‘性’,又时常深恨林璧不给她面子,林璧的庶子身份在她眼里就是一根毒刺,看见就膈应,而后想起早逝的贾敏,于是贾母更加厌恶林璧惹事,给贾家没脸。京里有几个识得皇商薛家?他们只知道薛蟠是荣国府亲戚。

“老二家的,薛家小子为什么从金陵来的你我都清楚,如今他死不悔改,还冲撞了圣人,幸而圣人大度不予追究,你还想做什么?”厌恶归厌恶,如何能把整个荣国府搭进去?

王夫人道,“媳‘妇’不敢,只是林家小子可恨,眼瞅着外人把蟠儿打了,若是他能说句话,蟠儿也不至……”说着拿帕子拭泪。

贾母叹道,“林家小子碰不得……打人的小子在哪?”

王夫人道,“不知道,一个在双鱼楼做账房,打人的不知所踪,媳‘妇’不敢妄动,得了消息就来请示老祖宗该怎么办。”

“算你识相。”贾母道,“你以为圣人不说话就是不管这事儿了?不说旁的,你可知双鱼楼是什么地方?那里是等闲人能进的,那人能进双鱼楼,可见有贵人撑腰。依我说,这件事咱们不能管。”本来就是薛蟠没理的事,想管也不能管,没的惹一身‘骚’。

王夫人想了想,“老祖宗,咱们家在京里也算有脸面的,这双鱼楼的东家?”

贾母缓缓摇头,“不知道。”王夫人默了。

王夫人出了贾母院子,朝后头院子走去,心想着碰见林璧定要给他个没脸。贾母如何不发作林璧?不就是因为她想凑成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姻缘!可她偏偏不愿意。

说来也巧,本来林璧极少在后院里走动,今日从外头刚回逸兴院,想要找贾宝‘玉’问问功课,赶巧就碰上了王夫人。

林璧打了个千儿,“二舅母哪里去?”

王夫人握着日夜不离身的佛珠,淡淡看了他一眼,“林小子刚从外头回来不知道,蟠儿叫人打了,你们好歹是一‘门’子的亲戚,随我去看一看罢。”

林璧皱了皱眉,“薛家大爷?二舅母,外甥还有事,恐怕不能……”

王夫人没想到自己直接被拒,暗道此子不懂规矩,“有什么事非要赶着去办?蟠儿被打的差点救不回来,自家亲戚,看一看能怎么了?”

林璧道,“被打了快请大夫才是,外甥去了徒惹伤心。”

王夫人道,“好歹尽一尽心。你说这青天白日大街上怎么能打人呢?也没个长眼的管管,可怜蟠儿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活生生的人都被打坏了。”

林璧忍了又忍,王夫人果然是来找茬的,“不瞒二舅母,薛家兄弟被打时外甥也在场,此人有辱斯文,活该被教训。”王夫人这种人,欺软怕硬,如果什么都依着她,不把他们兄妹吃了才怪。

王夫人脸‘色’大变,“你怎么能这么说?好歹是一家人!”

林璧冷笑道,“二舅母,我姑苏林家从没有过薛家这样欺男霸‘女’的好亲戚,恕外甥无礼问一句,不知是哪‘门’子的一家人?”就冲薛蟠看他那不堪的眼神,搁以前‘弄’死不嫌过分,打量他现在好拿捏呢。

林璧身边照旧是碧荷,低着头乖巧知礼的模样;王夫人爱讲究排场,身边丫头婆子带了七八个,耳朵支棱的长长的,不时看林璧两眼。

王夫人语塞,勉强道,“放肆,目无尊长的小子。”转身急匆匆走了。

林璧掸了掸袖子,向王夫人走的方向大声道:“二舅母好走。”

林璧心里膈应,也不想去贾宝‘玉’那找不痛快了,转头正想往回走,便看见旁边拐角有秋香‘色’的裙摆‘露’出一截,暗叹这群姑娘也不躲好,摇摇头走了。

林璧走老远后,拐角才出来几个姑娘,林黛‘玉’帕子拧的紧紧的,表情委屈;探‘春’竭力装着什么都没看见,那时她嫡母,是她前程的保障;迎‘春’往日古井般的眼睛闪过复杂的光芒,嚅嚅不言;只有惜‘春’年纪小,素来不喜薛家做派,冷冷道,“薛家能得伯娘如此维护,当真好福气。”薛蟠是什么人?在金陵打杀了人跑来京里避难的,王夫人为她外甥抱屈,为何不想想人家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了他!让她听了就觉得污耳。

探‘春’忙捏捏她袖子,惜‘春’气愤道,“你不敢说,我可不怕她,好好的府邸‘弄’的乌烟瘴气,连个落脚地都没了。”说罢转身走了。

探‘春’尴尬,“死妹妹年纪小胡说,林姐姐别放在心上。”

林黛‘玉’勉强笑了笑,“没妨碍,哥哥既然回来了,那我该家去了。”与两人道了别,带着丫头嬷嬷回了逸兴居。

迎‘春’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泄‘露’自己情绪,她方才的注意一大半放在林璧身上,心还在腔里砰砰跳。

***

白嬷嬷不光是个医婆,她曾是仁寿太后身边贴身‘侍’‘女’,是萧子虞特意送与红楼梦中玻璃心肝林妹妹的,除帮她调理身体外还能行教导之事,好让她看清世事。因为她身份高,又能压住贾宝‘玉’,所以林璧让她一刻不离林黛‘玉’左右,恐贾宝‘玉’放肆,林黛‘玉’待白嬷嬷也极为尊重。

白嬷嬷见林黛‘玉’情绪不佳,叫丫鬟们远远跟着,安慰道,“姑娘放心,咱们大爷吃不了亏。”

林黛‘玉’对惜‘春’的话深觉赞同,恨不得立刻离了贾家‘门’第,薛姨妈在京城的宅子没修缮好,可是她家房子干干净净的,何苦寄人篱下。

“嬷嬷,你说,哥哥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住呢?”

白嬷嬷叹气,她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这话不好对姑娘说。便道:“总归大爷不会害了姑娘,姑娘担心什么呢。”

林黛‘玉’抚着鬓边青丝,觉得自己太过蠢笨,时刻得需要父兄相护,半点用处没有,“哥哥心里有事儿,可从不与我说,父亲也不说,我,我什么都不会……”

姑娘真是玻璃心肝儿,白嬷嬷打点起一脸笑意,“那是他们爷们儿的事,姑娘只、习习字,这才是闺阁‘女’孩该干的事呢。”

林黛‘玉’还是愁闷,“宝姐姐和探妹妹就很厉害,她们什么都懂。”

“好姑娘,您可不能这么比。”白嬷嬷笑了,“宝姑娘家道中落,父亲亡故,兄长不器;探姑娘没有依靠,只能奉承老祖宗和嫡母,她们是不得不为。姑娘您有父兄相护,何须理会这些腌臜事。”

林黛‘玉’想了想,“嬷嬷说的是,只要父亲兄长安好,我实在不该抱怨什么。”

白嬷嬷连连笑着点头。

林黛‘玉’刚走进院,就看见林璧站在一棵树下扭头冲她笑呢,忍不住笑道,“往常看书总不懂,今儿个可算是知道回眸一笑百媚生什么意思了。”

林璧待林黛‘玉’走近了,笑着敲了一下她的头,又把手里的粉红茶‘花’给她簪上,“妹妹了不得,竟学会调戏亲兄了。”

林黛‘玉’轻咬贝齿,右手扶着鬓边笑道,“好看不?”

“好看,十八学士配我家才高八斗的妹妹,再好看不过了。”

碧荷碧树指挥婆子们把两盆十八学士往墙根‘阴’处放好,一树粉‘色’一树白‘色’,已郁郁葱葱开了十几朵‘花’,十分喜人。林黛‘玉’看着喜欢,“好漂亮的山茶,哥哥送我的吗?”

林璧道,“不送与你难道是送给雪雁的吗?笨蛋丫头。”

林黛‘玉’眨眨眼,“不年不节的,做什么送‘花’呢,可有什么典故?”

“好小心眼的丫头,我送你东西什么时候讲究过年节了?”林璧好笑。

林黛‘玉’背过手,很娇憨的样子,“反正我不管,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不收,立马叫人抬出去,谁叫我是笨蛋丫头呢。”

林璧想了想,笑道,“若说典故没有,不过我想着了个好笑的笑话或可博妹妹一笑。”见林黛‘玉’抬眸,接着道,“说是有个人说十八学士,一株树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林黛‘玉’连呼骗人,“十八学士哪里是这样的!”

林璧道,“你且听我说。”林黛‘玉’才安静下来,林璧继续道,“有一种茶‘花’,他比十八学士少一种颜‘色’,或者颜‘色’斑驳不纯,开出的‘花’有大有小,它处处东施效颦,学那十八学士,却总是不像,那不是个半瓶醋的酸丁麼?因此它叫做落第秀才。”

这话逗笑了满院子人,林黛‘玉’笑道,“哪有如此刻薄的人,连‘花’都埋汰,哥哥从哪里听来的?”

林璧顿了顿,“忘了谁说了,或许世上真有这样的十八学士也未可说,总不是空‘穴’来风吧。”

林黛‘玉’不禁心生向往,“若真有这样的‘花’,就算是‘落第秀才’,我也愿意看的。”

林璧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妹妹喜欢落第秀才,可惜我不成了。”

林黛‘玉’捂脸,跺了跺脚跑进屋子,“哥哥不是好人。”

林璧笑着看林黛‘玉’跑远了,方问白嬷嬷,“姑娘从哪来?”

白嬷嬷恭敬道,“大爷,姑娘与三位贾姑娘从探姑娘处回来,来时碰上大爷与王夫人……”

林璧摆摆手示意知道了,并不问林黛‘玉’那时的反应,“听见就听见罢,也该知道这些事了,有劳嬷嬷教导。”既然要在贾府生活,太单纯会吃亏的,他护的再严密也总有护不着的地方。

“是老奴的本分。”

林璧看了一会那满树怒放的山茶‘花’,便回了书房。

雪雁年纪小,林黛‘玉’喜欢她,满院子人都让着,蹦蹦跳跳围着山茶‘花’转,“那这到底是不是十八学士呀?我看来看去满树都只有一个颜‘色’。”

碧荷白眼一翻,“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阿靖来补个人品,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