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梨香院。
薛姨妈见薛蟠酒后胡言,竟让妹妹给贾琮做妾,气得火冒三丈,拿起桌上针线篮里的鞋样,就往薛蟠脸上抽。
薛蟠脸上挨了一下,抱头鼠窜躲避,叫道:“妈呀,我可不是胡咧咧,我是为了妹妹好,你等我说完再打也不迟。”
薛姨妈骂道:“你放屁,就你刚才说的话,这还叫为了你妹妹好。”
薛蟠说道:“妈,儿子这么说也是有原由的,你和妹妹都在内宅,并不知外面人的说法。”
薛姨妈骂道:“外面那个杀千刀的,还能教你让自己妹妹做小,有你这样做哥哥的。”
薛蟠混不吝的赔笑:“妈,我刚才说吐噜嘴了,都是我不好,你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贾家人的。”
薛姨妈奇怪道:“你嘴上不把门,怎么又和贾家人有关系了。”
这时同喜端上醒酒汤,薛蟠接过一口气喝完,说道:“儿子认识了几个勋贵子弟,像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
这些日子经常聚宴交谈,很是爽快,这些人多少有些见识,儿子听了也觉大有道理。
他们都说如今神京勋贵子弟中,最出色的就是琮兄弟了,文武全才,十四岁就做了世袭罔替的伯爵,立国近百年找不出第二遭。
这次他在金陵立功,皇上虽没给他晋爵,但是却给他的府邸抬升一等建制,这是多大恩宠,他们都说下场贾琮再立功,必定还要晋爵。
妈你看看他才多大,明年不过才十五,冯紫英他们说,像贾琮这种能为,这种升官的速度,二十岁前做不得国公,怎么也能混个侯爵。
他们说如今是太平盛世,不像太祖皇帝那会,需要灭国开疆,怎么都出不来公爵,侯爵就已经是顶了天了。
我们家要牵上贾琮这样的人物,以后在神京还不是得横着走,说不得以后还能再回金陵呢。
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妹妹早就相中人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姨妈听说贾琮将来能做侯爵,心中也猛然一跳,要是真有那么一天,那可真是不得了,他才多大年纪。
不过儿子说破了天,也没让自己女儿做小的道理。
薛姨妈咬牙说道:“就算琮哥儿再了得,我们薛家的姑娘,也绝不止于此,下次还要胡说,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薛蟠突然冒出一句:“妈,你说皇后才是皇上的正妻,皇上的贵妃其实也就是妾……。”
薛姨妈听了薛蟠这疯话,吓了一跳,连忙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人经过,才松了口气。
回头抓起桌上的鞋样,照着薛蟠的脑袋又抽了一记:“你这不省心的玩意,这种话也能说出口,也想像宝玉那样,被宗人府的人找上门!”
薛蟠也一下醒悟过来,似乎被吓到,脸皮抽搐了一下,连忙住了嘴,转而又叫道:“同喜,再给爷来一碗醒酒汤。”
……
他又对薛姨妈说道:“妈你别生气,儿子以后不敢乱说了,不过你也听儿子一声劝,可别和姑妈搞什么金玉良缘的事。
万一弄假成真,真把妹妹嫁给宝玉那货,可就真糟糕了。”
薛姨妈皱眉道:“你不要太好高务远,琮哥儿是不错,不过咱们也够不上那高枝,宝玉那里就差了,他是荣国府的嫡子,你姑妈的血脉。
又是这样的样貌人品,贾家除了了琮哥儿,哪个还能比得上他。”
薛蟠不屑的说道:“以前外头都说他什么衔玉而生,多少有些奇异,外面那些公候小姐,可能还真有些稀罕他。
不过如今他的名声可臭大街了,哪个还会理会他。”
薛姨妈听了吓一跳:“你说什么胡话,宝玉不像你到处浪荡,他都是乖巧得很,大门都不出的,那里来的名声臭大街了。”
薛蟠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妈你平时都在家里,真是不知道如今外头的行情风向。
我那些朋友都说,豪门子弟,在外面胡混,哪怕喝酒打架,只要不闹出人命,都不算什么,左右花些银子罢了。
宝玉他倒是大门不迈,可这小子开口就骂太上皇是蠢……。”
薛蟠好不容易,把那要命的字眼咽了回去,端起同喜送来的醒酒汤,又猛灌了一口。
说道:“你老是说儿子不争气,宝玉比儿子可坏多了,他出口就是欺君之罪,竟敢骂皇上的爹。
你说皇上那得多没面子,多生气,要不怎么专门派宗人府的人上门揍他。
我听冯紫英他们说,如今神京的公候老勋贵,对太上皇都是奉若神明,宝玉骂人家是蠢……,这可是犯了众怒的。
就这么说吧,以后宝玉要是说亲,满神京的勋贵小姐都不会相中他,哪家要是嫁姑娘给他,不就是和皇上和太上皇对着干。
妈,你说宝玉如今的名声,不是臭大街,又是什么,我就看不惯他宝天王的做派,弄得全天下都要喜欢他一样,胡言乱语终于做出祸来了。
妈你老是说他好,他又好在那里,读书不成,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他连我都不如,我还能给家里跑跑生意,他只会在内院玩弄小丫鬟。
儿子虽然浪荡,还知道忠君爱国呢,他整天娘气歪歪的,屁都不是……。”
薛姨妈听儿子说得愈发粗俗,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过觉得儿子的话,好像也有些道理。
薛蟠灌了三杯醒酒汤,脑子清醒,不知是过于超常发挥,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愈发说得兴起。
“妈你可不要糊涂,如今宝玉就是个没人要的,你还把妹妹推过去,填他这个火坑?”
原本许姨妈觉得贾琮指望不上,退而求其次,宝玉也是是个极好的选择。
可如今被儿子一顿乱拳,彻底打晕了头脑,原先的打算变得左摇右摆起来。
内屋的宝钗,其实一直留心听外头的话,当听到哥哥说什么做妾的话,心中羞怯难抑,只能掩耳盗铃,当做没听见。
但是哥哥说的其他话,虽然有些粗俗,但宝钗却觉得大有道理。
其实宝玉和琮兄弟或自己哥哥相比,他大抵和哥哥是一类人物,只不过宝玉比哥哥多了些精致浪荡罢了。
没过一会儿,宝钗听到外屋没了说话声音,自己哥哥也回了自己房中,宝钗过去歪在秀榻上,正有些思绪难平。
突然听到外屋传来金钏的声音:“晴雯姐姐,你怎么有空来了?”
晴雯翠丽清澈的声音响起:“今天我们三爷请了神医张友朋到府,来给林姑娘把脉,三爷说这位张大夫医术十分了得。
三爷知道你姑娘有旧疾,一直需要服食冷香丸压制,所以请你们姑娘过去东府,也烦张大夫把一下脉,看有没有更好的调理法子。”
薛姨妈笑道:“琮哥儿真是有心了,请了名医到府,也想到我们宝钗,你回去帮我道谢。”
宝钗在里间听了这话,心中喜欢,便掀开门帘出来。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坐了正位的卧榻,身边坐了贾政,下首坐了王夫人、王熙凤。
本来贾母叫鸳鸯去东府请贾琮,让他一起过来说事情,可鸳鸯回来后,却带回了迎春,并不见贾琮的人影。
贾母心中便有些不快,对迎春说道:“你兄弟如今在家里,怎么也算有些根底,家中爵位传承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我叫来过来出主意的,他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自己不过来,却打发你一个姑娘家过来。”
迎春起身说道:“老太太,琮弟今天请了神京名医张友朋,来给林妹妹把脉,这位张大夫医术十分高明,在扬州治好了林姑父的病症。
而且,张大夫有治疗林妹妹不足之症的法子,琮弟把这事看得重,所以陪着张大夫就诊呢。
大老爷爵位承嗣的事,那日凤姐姐找我商量后,我已问过琮弟,他知道的也都和我说了,老太太问我就是。
等忙过林妹妹的事,琮弟就会过来。”
贾母听说是给黛玉看病,虽不好多抱怨,心里到底有些不快。
外孙女的身体,虽也是贾母最关心的事,但比起荣国府爵位传承,在他心底还是摆在其次的。
只是请大夫给黛玉把脉,这等小事在这小子心中,居然比荣国爵位传承,还看得要紧,自己这个祖母让人去传他,居然干脆不来。
贾母心情郁郁说道:“他在外面生龙活虎,到了家里就是百事不管,虽知道疼爱姊妹,也是件好事。
但少年人终归没个分寸,也不分个轻重缓急……。”
迎春在一边听了,默默无语,心中却想着,老太太竟也忘了,前头出过改立世子的事,搞得大家脸上难堪。
如今琮弟哪里肯对西府爵位多言,真要管多了,老太太说不定又生出疑虑。
贾政听了贾母的话,连忙出来打圆场,说道:“大夫给林丫头把脉,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事情完了琮哥儿自然就来了。”
又对迎春问道:“二丫头,琮哥儿前头是怎么说府上承爵的事的?”
迎春说道:“琮弟说大老爷的丧事已过了七七之数,按道理父爵承袭,宗人府应早该下文,但如今毫无动静,的确有些奇怪。
琮弟还说勋贵爵位传承,虽然都是宗人府主理,但按照规程也要圣上核准,宗人府才会按制办理。
或许是最近宫中政务繁忙,大老爷爵位传承也是寻常之事,延后几天也是有的。
琮弟说他和宗人府大宗正素无往来,也不好贸然去打听,况且上次因为宁国府的事,大宗正对我们家似有芥蒂,问了反而不好。
如今情况之下,也急不得什么,只能耐心等待几天,再看看情形。”
贾母听了这话,心中不乐,本以为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可瞧他说的这些话,说了和没说一样,这爵位可是他们大房的,居然半点不上心。
王夫人听了心中冷笑,这琮哥儿对西府承爵的事,摆明了就是不想理会。
他自己早就得了爵位,自家得了体面就好,哪里会管西府世传爵位能不能承袭,亏他还是贾家子弟,竟然这等冷心冷血。
贾母说道:“他就是年轻,能见过多少事,不知道其中轻重,赦儿丧事早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承爵的事情却毫无动静。
这种事但凡出现古怪,必定有个缘故,那里能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一味干耗等待,我也指望不上他,只能舍了自己一张老脸。
政儿,你帮我给太后娘娘写封请安折子,言辞一定要恭谨客气,其中稍许提到荣国袭爵之事。
我和太后娘娘年轻时总还有些香火之情,她看了折子就懂了其中意思,只要她帮我们贾家说上几句话,这事可能就过了。”
一旁的王熙凤听了心中欣喜,她出身金陵王家,嫁入荣国贾家,自然听说过当年一些勋贵旧事。
当今懿章皇太后与贾母年纪相仿,同样出身世家大族,闺阁时两人就有往来,是正经的手帕之交,彼此交情自比其他诰命更有渊源。
这父子爵位传承,本就是常理之事,也不知什么缘故卡住,既然宗人府都没出声,那必定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如今有了老太太出马,抬出皇太后这么大的人物,这事必定很快会畅通起来。
王熙凤一想到这些,心情瞬间变得阳光明媚,自己期盼许久的二品诰命之身,已经近在咫尺,那该是何等的体面。
……
宁荣街,伯爵府,贾琮院。
贾母等人殚精竭虑,挖空心思谋划承爵之事,贾琮丝毫不想理会,他既知贾赦隐罪之身,心中料定荣国传爵必出变故。
但此事涉及私密太多,却不是他可以涉危插手,况且贾赦自己做孽,荣国难逃其咎,也怪不得旁人。
他眼下最关心的还是黛玉的不足之症。
张友朋给黛玉和宝钗分别把过脉,又被贾琮请到书房询问详情。
张友朋抚须说道:“方才我探脉观气,林小姐当真是天生秀骨,不过她和林大人一样,生来气脉羸弱,和我当初的判断一样。
如今林姑娘病灶已确定,老夫回去便能按病况,以三生还魂草为引,斟酌配制对症宝药,有半月时间便能完成。
至于那位薛姑娘,她是积年旧病,她用的那味冷香丸,乃是海上奇方吗,也算对症,但似乎略有不足。
老夫会带药方回去参详,或许能调换一些配药,可让药性提升一二成,可让此药配置不这么繁琐。”
贾琮神情感激,说道:“那就多老先生费心了,先生神术,能消除家中姊妹的隐忧,贾琮感激不尽。”
贾琮中心中突然浮起异样感觉,那年宝玉因不满黛玉藏了自己的手书,耍赖摔玉,气得黛玉呕血冷心。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很多事情的轨迹,很多人的宿命,便无形被改变了。
眼下张友朋靠着高绝的医术,为黛玉确症制药,可以医好她先天不足之症,避免了黛玉早夭的宿命。
甚至还能帮宝钗修正冷香丸的偏方……。
……
贾琮心中满腹喜悦,正要送张友朋出书房,张友朋无意之间,看到墙上挂着具七弦瑶琴,目光微微闪烁。
笑道:“我知威远伯的恩师是文宗柳静庵,你的师娘崔夫人是大周古琴圣手。
想来威远伯必定得传师承,也是一位知音高手,这具瑶琴形制古朴,乃是少见的古物,颇为不俗,必定是威远伯常抚之物。”
贾琮看了一眼墙上的瑶琴,这张瑶琴他从小就非常熟悉,在东路院禀库房居住时,就挂在房间的墙上。
后来后被他带到了荣国府清芷院,在之后便被他带到了伯爵府,这么多年几乎从没离身。
因为他的奶娘赵嬷嬷告诉他,这具瑶琴是他生母杜锦娘唯一的遗物,让他一定要好好保存。
贾琮的师娘崔夫人虽是古琴大家,但他每次去括苍山,主要跟着柳静庵揣摩举业,因为时间有限,从师娘崔夫人那里,只是学了些皮毛。
崔夫人告诉过他,古琴保养,不仅需要时常弹奏,而且不能长久盒藏,需要经常悬挂,时时呼吸光气,会让琴声更加和畅。
上次贾琮下金陵之前,曾让芷芍将这具瑶琴盒藏,这次回来之后才将琴重新拿出悬挂。
但是除此之外,贾琮对古琴并无太多认识,这具从小熟悉的瑶琴,对他来说只是亡母遗物,是否有多大价值,他并不太在意。
他曾去过张友朋在花溪村的宅邸,知道他不仅医术高绝,而且还精通绘画,是个杂学兼通的人物。
他既然说这具瑶琴,是价值不菲的罕见古物,应该不会信口胡说,必定也是有的放矢。
历来古琴保持传世不易,前朝数代流传至今的古琴,一般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是自己的生母杜锦娘,生前只是云燕楼一名淸倌儿,虽然有花魁之名,但也应该用不起这种价值不菲珍物。
贾琮心中微微奇怪,也生出一丝谨慎。
说道:“倒是让张先生见笑了,我平时不是忙于公务,就是跟着先生揣摩举业书经,师娘的本事只是学到一些皮毛。
这具古琴并不是常用之物,不过书房中一件摆设。”
张士朋又看了那古琴一眼,说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