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宣读完毕, 整个大院静得落针可闻,尤其是贾母、贾政及王夫人等主子,更是惊得木雕泥塑一般, 煞白着脸, 久久缓不过神来。跪倒在一旁的下人们见状, 悄悄地咬起了耳朵, 有惊讶的, 有惊喜的,有替贾府主子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等等等等, 形态各异。
“林姑娘,恭喜了, 赶紧接旨吧!要知道圣上对您的这份恩典, 可是千万高门贵女梦寐以求的, 如今落到姑娘头上,万万要珍惜才是!”宣旨太监对着正中跪倒, 脸色微微苍白的那位姑娘说。
黛玉恍然回神,微微伸出颤抖的双手将圣旨接在手中,高呼万岁,谢主龙恩!
贾政也勉强镇定下来心神,忙率众人叩头谢恩, 起身将宣旨太监战战兢兢地迎到了厅堂内打赏奉茶好生侍候着。
那宣旨太监却不愿久留, 只淡淡嘱咐道:“圣上说了, 林姑娘既然暂居在贾老爷府上, 就由贾老爷费心替外甥女打点婚前事宜, 宫里很快便会派教养嬷嬷前来教导林姑娘王府礼仪,贾老爷可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啊!”说罢, 朝贾政施了一礼,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告辞去了。
此时,贾府的内眷们已都回至了荣庆堂,以凤姐为首的姊妹嫂子们将黛玉围在中间一个劲儿地道喜恭维着,听得黛玉脑子轰轰作响,恨不得一步逃离出去。
贾母与王夫人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激动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眼泪流个不止。王夫人更是拿帕子一个劲地擦眼睛,一双眼睛早擦得兔子眼般通红,身子也是抑止不住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一句恭维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历经风霜多年的贾母率先冷静下来,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将黛玉唤至身旁,一把拉了她的手,流泪笑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有造化的。先前你舅舅给你定的云南陈家虽不是什么王府公爵家,到底也是家底殷实吃喝不愁的。我们原以为你能嫁这样的人家就是天大的造化了,没想到更大的富贵却在后头呢!菩萨保护,多亏那边路途远,亲事儿还没定下,要不然这天赐的滔天的富贵可就耽误了!”说完,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
这样见风使舵的说辞,黛玉怎会听不出来,只是她这会子心乱如麻,实在懒得应付,只草草说了句:“这一切都是托外祖母的福!”随即便告辞道,“黛玉乏了,想先回去歇着,请外祖母和舅妈们别怪罪!”
天子的赐婚旨意一下,也就意味着黛玉即将成为东安郡王府的长子夫人,未来的准郡王妃。她说乏了,哪里还有人敢拦着,凤姐便忙抢着奉承着:“林妹妹既乏了,就赶紧歇着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丫头来吩咐一声就是。”说完,又吩咐平儿多领几个丫头亲自护送黛玉回潇湘馆。
黛玉哪里肯依,忙道:“平儿姐姐替凤姐姐打理事务,也忙得很呢,哪里敢劳烦姐姐!”
话音未落,就见王夫人起身,脸色难看态度又怯怯道:“舅妈正要去怡红院,顺便送你一程吧,也有几句话想同外甥女儿说。”说完,回头便看贾母的脸色。
黛玉有心拒绝,却听贾母忙道:“既如此,你就去一趟吧,顺便问问缺什么,你一并记了来回我,我亲自给张罗。”
王夫人得了台阶,忙答应一声,携了黛玉的手就往外走。黛玉无奈皱眉,只得跟上,其间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与她保持了足够远的距离,方往前去了。
一行人离开荣庆堂,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听着人声渐渐消下去,王夫人这才故意放慢脚步,等到黛玉走近后,方命下人们退后,她则携了黛玉一径慢慢往前走,一径结结巴巴地开口陪罪道:“林丫头,舅妈与舅舅从前糊涂,只想着云南陈家虽然远了些,可到底是一方巨富,你嫁过去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挺好,所以就想一力促成此事。可这几日你舅舅又打听着云南最近又发生□□,左思右想又觉得不放心你嫁过去,所以与老太太商议过了打算回了陈家,这不,书信都写好了,送信的小厮昨儿就出发了,想必这会子已经走出二百里了,只是事情还没完全办妥之前不好先告知你。如今可好了,圣上居然给了你天大的恩典,把你许配给了东安郡王的王长子,如今一来,我和你舅舅也就彻底放心了。林丫头,你不怪舅舅和舅妈这两个老糊涂吧?”
黛玉听了,气得五脏六肺都要炸了,脸上也就实在掩饰不住,一脸的寒霜冷笑道:“舅妈行事可真是滴水不露啊,黛玉佩服得紧。只是怎么办呢,舅妈前几日说要把潇湘馆里得脸的大丫头都卖到腌臜地方去,这事儿可不止黛玉一人知道,可惜那几个傻丫头一向与黛玉亲厚,就算被卖,也心甘情愿,如今只等着舅妈一声令下了,可您这会子又改了主意,让我如何同她们交代呢?”
王夫人没想到黛玉如今居然不顾长辈脸面,当面羞辱,不觉气得攥紧了拳头。可又一想到黛玉如今的身份,最终也没敢发作,只得越发小心地陪着笑脸道:“那不过是些玩笑话,林丫头怎能当真呢!再说了,紫鹃她们几个打小就被卖到这府里,我们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哪里舍得把她们卖到那种地方去?唉,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呵呵……”黛玉讥笑,“这么说,少篱非死即残的话,舅妈肯定也说是误会了?”
“当然,当然!”王夫人笑得脸上褶子越发深了几道,“少篱那孩子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作为你的舅舅、舅妈,怎么会恩将仇报呢?当时不过是句气话而已,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完,见黛玉仍旧一脸讥讽,忙补充道,“要是你不相信舅妈的话,舅妈立即回明你舅舅,让他派人去寻少篱,给他赏银千两,置房子置地,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当然,若是他想当官,你舅舅一定也会倾尽所能,给他谋个肥差,这样足见诚意了吧?”说罢,一脸期盼地盯着黛玉,生怕她还不被感动。
黛玉当然不会被这些口头的承诺打动,她也坚信,以少篱的性子,绝不稀罕如此不明不白的施舍,因此冷笑一声道:“罢了,舅妈就不用费心了。黛玉虽对少篱了解不多,可也知道他家并非你们想得一穷二白,若黛玉猜得没错,他家恐怕还是同舅妈家一样,是个钟鸣鼎食之家呢,所以,舅妈当初的威胁黛玉并未放在心上,因为就凭舅舅和舅妈的这点手段,对少篱尚不足以为惧!”
“什么?这……怎么可能?”王夫人心头大惊,不觉喃喃道,“报信的小厮明明说过,那人穿戴皆是粗布衣衫,瞧着不过是普通人家出身……”
“哦?那小厮也是个糊涂虫!”黛玉忍不住揶揄道,“他难道就没看出来,少篱骑的是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吗?还有,少篱出手也是一掷千金啊,这点他也没发觉?”说到这里,黛玉想起少篱把那对耳坠子当掉只给了她五两银子的抠搜劲儿,不觉咬了咬牙。
“这个……他还真没说,这个蠢材,等我回去一定打折他的腿!”发完狠,王夫人又猛地意识到失言,忙对黛玉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等日后寻到少篱,一定要你舅舅亲自给他赔礼道歉!”
“罢了,他才懒得跟你们周旋呢,只求舅舅和舅妈日后擦亮眼睛,别捅了天大的马蜂窝还不自知,回头悔之晚矣!”说罢,便让王夫人止步,她则带着紫鹃等人,昂首挺胸地去了。
王夫人眼睁睁看着黛玉去了,竟是头也不回,不觉恨得攥紧了拳头,鼻子里“哼”道:“不过是个外姓郡王家,神气什么,我女儿可是皇妃呢,比你这个品级不知高了多少倍!”说完,气哼哼地甩袖而回。
才一进自个儿的院子,忽见三四个小厮推着一个浑身绑满绳索的小厮吵吵嚷嚷的出来,那被捆的小厮犹自哭喊着“老爷,饶命啊”,“老爷,这事儿不怪奴才”,“饶命啊”……及看到王夫人,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上来就给王夫人磕头,嘴里兀自混喊着“夫人,救救小的吧”“夫人,小的奉命送信,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才被截了去,并非有意泄露机密啊,夫人……”,吓得王夫人接连倒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子。丫头们忙上前扶了,待那小厮被拖走,才战战兢兢地进得屋来看个究竟。
原来,这小厮就是去给云南陈家送信的小厮。之前一直被少篱扣着,这会子突然放回来,一进门就给贾政跪下,磕头不止,把贾政吓了个半死。等细细一问,方知是被东安郡王府扣了,信件也被抢了去,这会子放他回来是给捎话的。说着,便把少篱的那番狠话原封不动地学了,听得贾政如遭雷击。
想不到,自家的谋算一切都在别人监控之中。想不到,一向以顽劣示人的穆子衡私下里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竟是丝毫不给人留活路,生生地往绝路上逼啊!!
于是,在惶恐不安的情绪支配下,贾政下令将那送信的小厮绑起来,先抽一顿鞭子,再关起来,等到这阵风声过了再处置他。可怜的小厮,就这样成了贾政的泄愤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