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金陵,贾琏信心十足,过去的一年可以说是他开始读书以来最认真的一年,用头悬链、锥刺股来形容,也不会太过夸张。比起从小就会互相施加压力的贾瑚和贾珠,贾琏在家学的日子就要轻松得多。那时,贾珍早就考上了秀才另请名师,贾瑚和贾珠也进了宫当伴读,家学除了贾琏一个是西府出来的少爷,其他都是前来附学的族中子弟,他自然是遥遥领先毫无压力。
毕竟,贾琏的启蒙是由张氏和贾瑚完成的,基础就很扎实,他生性又是极聪明的,就是不是很用功,也不是那些进了家学才开始启蒙的孩子能比的。许是贾瑚的早熟稳重给了贾赦和张氏误导,让他们觉得自家孩子就该是天生懂事的,对贾琏的功课一向不是逼得很紧,过得去就行了。倒是贾瑚透过现象看清本质,敲打过贾琏几回,可他得过且过习惯了,贾瑚说了也不管用。
直到去年参加童生试,贾琏考前还在兴致勃勃地说,一定要超过哥哥当年的成绩。结果县试和府试都是位居中游,院试更是直接没过关,贾琏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贾瑚的差距好像有点大。
于是,贾琏扔掉了过去的自以为是,以前所未有的刻苦程度钻研起功课来。贾瑚见弟弟头撞南墙之后不仅没有气馁,反而知耻而后勇,也是很欣慰,还不时提点他两招,使得贾琏进步神速。
临出门前,贾琏信誓旦旦向贾瑚保证道:“哥,你放心吧,这次考试我肯定过,你等我好消息就是了。”贾瑚抬手拍拍贾琏的肩膀,轻笑道:“我当然放心了,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福星吗?”
贾琏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又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怎么一直记着啊。”去年,贾琏参加县试和府试都是贾瑚陪着他的,两次都过了,院试是他自己去的,却落榜了,所以才有这么一说。
贾瑚朗声笑道:“记着才好提醒你啊,千万要好好考,不能砸了我福星的名号。”其实,贾瑚就是跟贾琏说着玩的,他的功课他看过,进步很明显,今年只要发挥正常,院试就肯定能过。
果然,到了放榜那日,贾琏的名字位列前茅,比他府试时候的名次都还要高点。
贾琏中了秀才,金陵的族人都很高兴,热热闹闹为他摆了家宴庆祝。对他们这些依附宁荣二府生存的人来说,两府的少爷越有出息,他们以后的日子就越好过,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此时距离乡试还有不到三个月,贾瑚不想来回折腾,打算留在老家温书,就问贾琏是要留在金陵玩一段时间,还是先回扬州去。贾琏想了想,虽然觉得扬州更好玩,还是很有义气地留了下来。
院试结束后,贾瑚有写信回京城报喜,而在乡试开始之前,贾赦和张氏的回信到了。
信里说了好几件事,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司徒衍前不久对六部的四品以下官员进行了分科考试。贾政身为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也在参考人员的范围之内,很不幸的是,他连考三回都没过关。
自打三年前,司徒衍在工部下面设了个专利局,工部官员的工作量就翻了好几番。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胡木匠的待遇遭到了无数人的羡慕嫉妒恨,一时之间,涌向专利局的献宝者无数。
虽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过时的、无用的老古董,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东西是创新的、有用的,那个工作量就很可怕了。短短三年时间,工部尚书给司徒衍打了四次申请,要求增添人手。
司徒衍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反正吏部等着补官的进士、举人多得是,工部想要尽管拿去,多几个人的俸禄,户部还开得出来。却不曾想,吏部推荐过去的人选,每次都有大半被退回来,理由是什么都不懂,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还要添乱。司徒衍看着情形不对,打发司徒景亲自去工部走了一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工部尚书太挑剔了,还是补官的人水平太差了。
司徒景老老实实在工部蹲点了半个月,回来跟司徒衍说了两件事,一是选拨官员的模式必须改革,很多人身在其位却是什么也不会,这种人必须让位,就是不让也得回炉改造;二是要给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提供机会,工部眼下缺的,就是这种人,他们可以读书不多,但是必须精通某样专长。最终,工部的人手紧缺问题是靠贴告示招工解决的,虽然还是不太够,但是勉强也能凑合。
正是由于司徒景的建议,前年的殿试结束之后,新科进士们多了一轮分科考试,然后再根据各人擅长的方向决定他们的去向。从去年开始,考试的对象变成了六部的四品以下官员,司徒衍没有一刀到位,而是提前宣布了要考试的事,还公布了考试范围,让人可以提前复习,也允许跨部门参考。
第一回考下来,近半数的官员没有过关,司徒衍也没对他们怎么样,让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补考。不是司徒衍厚道,而是这个人数太多了,这么多人不干活,朝廷就运转不下去了。
好在这么多不及格的官员里面,不是每个人都是因为不懂才没考过的,有些只是单纯没有习惯这种考试模式,或者是复习的时候没有找对重点,晓得可以补考,只要考过了就既往不咎,就纷纷打起了精神,拿出了当初备考乡试和会试的架势去复习,因此第二回考下来,又有一半多的人过关了。
对那些考了两次都没过的官员,司徒衍就没那么客气了,暂时停职,回家专心复习,考过了再回来上班,考不过就永远不要回来了。贾政就是考了两次都没过的,第一次是他没把考试当回事,几乎没有看书就去考了,结果考了个倒数的名次回家。第二次他倒是上了心,无奈基础太差,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用,考出来还是倒数,就被司徒衍打发回家了,等着最后一次补考。
如果说第一次考试没过,贾政还能用大家都是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到了第二次,他就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了。贾赦一向最喜欢嘲笑贾政的,这次都被张氏拦住了,说是好歹给他留点面子。
两次考试没过的不是只有贾政一个,有些人不死心,回家真的还在复习,第三次竟然就过了。贾政却是没了上进的心思,回家就跟请客说笑,要不就搂着小老婆睡觉,免职回家一点都不稀奇。
贾琏凑在贾瑚身边看完了信,虽然贾赦的语气很是幸灾乐祸,可他却是不安地问道:“哥,二叔被免职了,我们府上是不是一个在朝的实职都没了?”比起东府,他们真是差得太多了。
“是啊。”贾瑚轻轻点了点头,正色道:“所以我们必须要努力了,不能跟二叔一样,知道吗?”从今天起,贾政正式成了贾瑚口中的反面教材,不仅用来教养贾琏,还教育过贾宝玉。
说实话,贾政是否被罢官,对贾瑚的生活没有实际影响,反正他在工部,也就是个吃闲饭的。最近几年,工部忙得热火朝天,是个人都升官了,只有贾政,反而被人撸地干干净净。
但是外人不是这么看的,他们只会看到,同祖同宗出来的宁荣二府,宁安侯府是贾敬和贾珍父子两进士,荣庆侯府却是空有爵位的贾赦和被免了官职的贾政,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点。
若是贾瑚这一科考中了,还能说句后继有人,否则的话,西府真的是要被比下去了。贾瑚面上看着无所谓,贾琏却很担心,要是他没有考中,他们回到京城会是什么样,肯定被人笑死了。
贾琏的那些担忧,贾瑚不是没有看出来,可他什么也不说,优哉游哉准备着自己的考试。他是看出来了,从小考到大的,考试的心理素质都要比人好,贾琏在这方面,还得再锻炼锻炼。
贾瑚考了九天,贾琏在家担心了九天,他甚至觉得,这比自己参加考试还要紧张。许是从小习武的关系,九天后贾瑚从考场出来,精神比周围哪个人都要好,看着就不像参加了考试的。
贾琏见他这个模样,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要是贾瑚都中不了,其他人肯定更中不了。贾琏的信心并非无中生有,等到乡试成绩出来,贾瑚排在了全省第七,顺利考中了举人。
离家长达两年,贾瑚和贾琏都是归心似箭,他们谢绝了族人的盛情挽留,匆匆去了扬州。
“大哥哥,二哥哥。”芳龄一岁半的林黛玉是贾瑚两辈子加起来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子,他们上次分别的时候,小姑娘只有一岁,时隔半年再见,居然就认出了他和贾琏,真是好记性。
“玉儿还记得二哥哥啊,玉儿可真聪明。”贾琏抱着林黛玉,感叹万千,又从袖袋里掏出个小拨浪鼓,笑眯眯地递给她,温言道:“玉儿,来,这是二哥哥给你的,你快拿好。”
林黛玉没有伸手,反而是回头看了贾敏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方接过拨浪鼓,微笑道:“谢谢二哥哥。”她边说话,拿着拨浪鼓的小手边摇晃,发出了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
贾敏见女儿待在贾琏怀里不哭不闹,还跟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放心地跟贾瑚说话,“我原是要留你们多住些时日的,可想着你们离家日久,大哥哥和大嫂子肯定想得紧,这次就不留了。”
贾瑚忙笑道:“姑母客气了,已经打扰了姑父姑母这么久,哪里还好意思再打扰下去。”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贾敏嗔道:“再说我们家人少,有你们在也热闹些。”
“人少也就是现在,再过几年,姑母说不定就要嫌家里孩子太多,吵得慌呢。”贾瑚从金陵考试回来,贾敏刚被查出怀上了二胎,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要给林黛玉添弟弟妹妹了。
贾敏被他逗得莞尔一笑,“真是这样的话,姑姑就要谢你吉言了。”随即又叹道:“林家四代单传,若是能给玉儿添个弟弟,他们姐弟两个有个扶持,你和你姑父就很满足了。”
林黛玉正跟贾琏说着话,此时突然扭过头来,认真道:“弟弟,我要弟弟。”
贾瑚不禁笑道:“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是最亮的,姑母可以放心了吧,你安心养好身子,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林家缺儿子,贾敏又有了身孕当然是好事,只是她年纪的不轻,两胎之间隔得颇近,显得很是吃力,就是贾瑚不懂医术看了,也觉得她脸色很差,比起当初怀林黛玉的时候更不如。
贾敏轻轻摇了摇头,平静道:“瑚儿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然后就说起了让他们兄弟带回京城的东西。在扬州逗留数日,贾瑚和贾琏终于踏上了久违的回乡之路。
九月下旬,贾瑚带着贾琏回到京城,西府早早接了信,派人在码头等着他们。贾瑚也是归家心切,一下船就把事情全部扔给了前来接他们的赖大,自己和贾琏快马加鞭家去了。
贾赦和张氏不用说,早早就在荣禧堂等着,便是一向不待见贾瑚的史太君,也不停派人过来打探消息。史太君是个聪明人,她早就看出贾政不成器,只是心里不肯接受,但是这一次,贾政直接被罢了官,原因还是无能,她也就对二房死心了。贾政只得贾宝玉一个儿子,抓周那会子,他抓了胭脂花粉,消息被人传得众人皆知,以后能有什么造化,她心里根本没谱。
倒是一直不被她看好的长房,贾赦虽然平庸,两个儿子却是养得极好,小小年纪就一个中了举人,一个中了秀才,她的宝玉和元春,亲爹靠不上,也就只能仰仗大伯和堂兄了。
贾瑚和贾琏进了家门,直奔荣禧堂而去,双双在贾赦和张氏面前跪倒,“爹!娘!”
“起来!都快起来!”两年没有见到儿子,张氏未语先哽咽,就是贾赦,也抬手擦起了眼角。
迎春年方三岁,不知道张氏在哭什么,就举起小手,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口中还轻轻说道:“母亲,不哭,我帮你擦擦……”有趣的是,说着说着,她自己倒哭了起来,哭得还挺伤心。
贾瑚无可奈何,只得柔声安慰张氏,贾琏妹控属性爆发,干脆把迎春抱起来哄,没几句话的工夫,就哄得小姑娘破涕为笑。贾瑚见了只能自愧不如,逗女孩子开心这件事,贾琏一向比他擅长。
终于,贾琏把张氏也给劝慰好了,一家五口安安静静坐下来说话,刚说了几句,史太君又打发人过来问。张氏忙回道,贾瑚和贾琏刚回来,换过衣服就去跟老太太请安,把人打发走了。
去史太君的院子之前,张氏大概跟贾瑚和贾琏说了家里的情况。王氏继续被禁足,每天就是抄经拜佛,从来不管家里的事,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被允许出来,估计是闹不出什么事情了。
王氏生的元春和宝玉,都是养在史太君身边,除了他们姐弟,贾政的妾室赵姨娘也给他添了一双儿女。女儿是去年三月生的,史太君给取了个乳名叫探春,也跟宝玉养在一起,估计是想给宝玉找个玩伴。儿子刚生了两个月,尚未取名,因为王氏已经不管事了,目前是赵姨娘自己养在身边。
进了史太君的屋子,贾瑚和贾琏规规矩矩给老太太请了安,他们看得出来,史太君对自己的态度明显要比以往亲切。随后就是兄弟姐妹几个互相见礼,小的几个不用说,差点滚作了一团,倒是元春,落落大方一声“大哥哥”,让贾瑚差点没反应过来,看来他们以往,打交道的时候真是太少了。
史太君和元春的态度为何转变,贾瑚不可能看不出来,不过史太君是长辈,他可以不跟她计较,元春嘛,他就没兴趣管了,她有爹有娘的,凡事自有人做主,轮不到他这个当堂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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