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一边儿剥了一颗荔枝塞进林灿的嘴里,一边儿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处伺候的紫鹃,对着黛玉笑问:“姐姐是从何处知道那边儿的表哥被打了的?”
宝玉挨打的事儿,外头都传开了,不过林烨却是没让黛玉知道——跟戏子勾勾搭搭,还企图淫辱自己母亲的贴身婢女,这话没得脏了黛玉的耳朵。
黛玉坐在窗下,手里握着一把菱花形小纨扇,扇子底下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眼看着林烨和林灿兄弟俩将那翡翠荷叶碗里的冰镇荔枝吃了大半下去,忙劝道:“这东西好吃却是性热,吃多了最是上火了。没听人家说么,‘一把荔枝三把火’?”
又朝林烨问道:“这么说竟是真的了?”
她心里大感纳罕,外祖母将宝玉当成心肝一般养着,往日里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怎么这回倒是让二舅舅下这狠手?
“挨打是真的。”林烨将手里的荔枝壳儿丢到一旁,站在旁边儿的雪雁很有眼色地叫人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自己捧着干净的布巾站在旁边伺候。
清月秋容等大丫头还是当初贾敏留给黛玉姐弟的,如今算起岁数,都二十多了。若是跟着黛玉出阁儿,往后势必不能再配个好人家。因此,问过了她们自己的意思,黛玉陆续将人都放了出去,让她们各自的父母做主婚配。
这么一来,原先的二等丫头雪雁等,便都提了上来做一等大丫头。
雪雁是林家的家生子,年纪与黛玉仿佛。她也是个伶俐的性子,自从清月等人出去后,便牢牢地占据了黛玉贴身大丫头的位置。
林烨用女儿坊才做出来不久的浅紫色小香皂洗了手,顺手接过布巾来擦拭,笑道:“二表哥倒是挨了打,外头也都传开了。不过咱们家里我记得一直说过,不准将外头的混账话传进来,姐姐倒是怎么知道的?”
话是这么问着,眼睛却是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了在门口处站着的紫鹃。
紫鹃脸色忽然一变,下意识地将手揪住了衣角,垂下了头,目光不敢与林烨的相接。
林烨心里冷笑,摸摸林灿的头,“去书房里吧,今天的帖子还没有临完。”
林灿扁扁小嘴儿,心知这是要将自己打发走,又不让自己听着!没奈何,只得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来讲条件:“临完帖子要吃冰!”
“行了行了,你先去,回来再说。”林烨糊弄弟弟,叫人来带了他出去。这边儿才对黛玉开口,“姐姐不知道,咱们那位二表哥,这回闹出来的动静不算是小。你道是为何?”
他脸上露出几分轻蔑,缓缓道:“……交结戏子,凌辱母婢!”
黛玉吓了一跳,当年在荣国府里住着,她就知道宝玉爱红爱花儿的毛病。不过,单就宝玉的形容来看,黛玉一直以为他只是个被宠惯坏了的孩子罢了。没成想竟然这般不堪了。
“姐姐,咱们家里人口少,外头的一些个腌臜事我都尽量不让传进来。要说起来,这大家子公子里头不成器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如他一般闹到母亲的丫头身上去的,却也还少见。听说那丫头还跳了井,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黛玉听了,不禁大感唏嘘。大宅门里的丫头,大多是家生子或签了死契的,生死都跟父母无关。
“真是可怜了。”
林烨心里不以为然,在他的印象里,金钏儿这个丫头,举止不稳,言语轻浮。虽然觉得就这么丢了性命未免可惜,却也没有觉得十分无辜。
这么想着,嘴里却道:“可不是么……若是只这一条,或许舅舅还不肯下死手。关键还在咱们那位二表哥,还在外游荡无状,与忠顺王府里的小戏子相交。尤其那小戏子还从王府跑了。姐姐你想,忠顺王是什么人物?当今的亲弟弟!听说从小受宠,最是个睚眦必报的。那天直接叫了府里的人去问舅舅,吓得舅舅了不得。几下里凑到一起,下手会轻了才怪呢。”
黛玉轻叹一声,“当初母亲在世的时候,时常说起外祖母家里与别处不同,如今怎么……”
及时刹住了嘴。那边儿到底是外祖家里,她不好说别的。况且,各家事,各人管,她也犯不着替别人着急。
林烨起身,随手掸了掸衣角,笑道:“姐姐别惦记着这个了,不管外头怎么传,外祖母那里定是想着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姐姐有功夫,倒是对对自己的嫁妆单子才好。前儿女儿坊才运过来一批上好的头面,都是比着今年南边儿的时新样子打制的,每样只一套。姐姐若是有空,不妨哪天叫他们送了册子来看看,有喜欢的再多留下几套。”
黛玉忙道:“很不必了,我的首饰匣子已经是一添再添了。”
她的嫁妆是林烨一手包办的,当年贾敏的嫁妆全都给了她不说,林烨还有大肆购进了不亚于贾敏那份儿的东西,让她看了都觉得实在太过。
“不妨事。”林烨一挑眉毛,“咱们怎么说也是个侯爵府邸,姐夫家里又是王府,我看着还有些俭薄呢。姐姐只管去添置,这些东西我是不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的。姐姐看,是让他们送册子来,还是你带人去铺子里看?”
黛玉忍不住笑道:“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改改才好!”
想了一想,“等明儿得空我去铺子里挑罢。”
“也好。”
说毕,林烨出了黛玉的屋子,顿时一股子燥热之意袭来。看了一眼打起帘子的紫鹃,林烨轻哼一声,迈步出去了。
待他的背影出了院子,黛玉便敛了笑意,“紫鹃过来。”
“姑娘……”紫鹃心里打鼓,忐忑不安地走到黛玉跟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了下去。
“紫鹃。”黛玉淡淡道,声音如同珠落玉盘,听在紫鹃耳中,却是冷冷的。
“你是当年外祖母指给我使唤的,身契却是在荣国府里。我原也说过,你是那边的家生子,这几年却是一直跟着我在林家。若是你舍不得亲人,我会好好地将你送回到外祖母身边去。是你自己不愿意回去。既然这样,我留下你也无不可。只是,你要知道什么是本分。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一次。你下去想想吧。我还是那句话,想回去,我立马叫人送你。若是不想回去,我少不得去外祖母那里讨了你的身契来。自此,你与荣府再无关联。若是再有私相传话的事情,便休怪我不念着你几年的体面。”
紫鹃刷白了一张俏脸,咬着嘴唇,眼中泪光隐然,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转身跑了出去。
却说贾府这里的糟心事还没有完呢。只说那忠顺王,原本就是太上皇幼子,他的母妃也得宠,因此忠顺王从小在宫里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性子最是嚣张跋扈。琪官儿是他豢养的优伶戏子,玩物一个。要说在意,他岂会真将这么个人放在心上?
但是,琪官儿私自与贾宝玉结交,还因此跑了,这就让他不能不动怒了。别的不说,这是什么?是打脸!
忠顺王遣人去荣府里闹了一场,虽说是最后将琪官儿又拿了回来,心里气到底不平。又听说贾政将贾宝玉一顿暴打,弄得皮开肉绽,请了太医去调治。暗暗叫人去问了给宝玉看诊的太医,知道确实打得个要死要活,忠顺王心里倒是也有几分纳罕。
要知道,贾宝玉乃是荣国府里的凤凰蛋,听说是那府里老太太跟前第一个得意的人儿,平时连句大话都不曾受的,如何这么一次就挨了打?便是做做样子给自己瞧,也不至于如此!再细细一打听,原来还有那等子内宅腌臜事情?
忠顺王绝不是什么心胸宏大之人。宝玉跟琪官儿交好的事儿满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他不趁着这个机会整治贾家,简直就对不起他王爷的称号!
他也不偷偷摸摸,直接把事儿告诉了御史。
御史是做什么的?专门挑刺的!品级不高权限广,他们无处不在,无事不听。别说朝堂中的大臣,便是皇帝家的人有了什么不是,那都是摩拳擦掌一拥而上地上折子,该参的参,该弹的弹!御史有闻风奏事之权,更何况贾宝玉这样的倚强逼死母婢的事情是实打实的?
因此,某日早朝之时,几位御史站在朝上噼里啪啦一通参劾。一参贾宝玉毫无礼义廉耻之心,竟淫及母亲身边的婢女以致人死;二参贾政治家不严,小家尚且不齐,况辅治天下乎?
御史都是读书人出身,最是会做文章。抓着荣国府里这点儿事情,从子孙不孝,说到了为长不教;从礼义廉耻说到忠君爱国,越绕越大。
本朝历代皇帝最重的乃是孝道。宝玉欺辱母亲贴身婢女,往小了说是不敬亲母,往大了说便是不孝。这事儿拿到朝堂上来说,罪过又上升了那么一个层次。宣宁帝听了半日,直接叫吏部除了贾政从五品员外郎之职,打发回家去,先行修身齐家,再来说为国效力罢。
不说贾政接到这么个旨意如何惊怒焦急,荣国府又如何乱作了一团,单说林烨听了,也不过是耸了耸肩,别的却是没有。他心里正有些焦虑不安呢,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和徒四耳鬓厮磨的时候提了那么一次,自己生日的时候会如何如何,这眼瞅着也就快到了生日了,可要怎么办呢?这些日子,他觉得徒四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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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审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