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上得楼来,二楼走廊窗户全被被推开,举目远眺,只见晴光霭霭,淑景融融。走到窗边,凭栏而望,山水相衔,江天一色,这冬月下午的大江景色,却是别有一番风致。曾有骚客名士作的一曲《江城子》,有曰:“燕子矶前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婷婷。忽闻江上弄横笛,若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说得正是这景致。
在窗边停住脚步看了一会江景,有婆子出来,见到刘玄,满脸堆笑道:“姑爷来了,太太和姑娘都在等着你呢。”
刘玄笑了笑,整整了衣衫,往里走去,婆子连忙开了门,朝里面叫唤道:“太太,大姐儿,姑爷来了。”
进得阁屋里去,薛太太还是老样子,受了刘玄的礼,看着这得意女婿,是越看越喜欢。薛宝钗站在一边,微低着头,右脚向后撤一步,两膝稍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
“世兄万福。”
刘玄看去,只见薛宝钗还是花生丹脸,水剪双眸,意态天然,迥出侪辈,正所谓“小桃绽妆脸红深,嫩柳袅宫腰细软”。
每次相见总有惊喜,微微一呆,随即作揖回道:“宝姑娘金安。”
薛太太把刘玄请到跟前,问了没完,在三吴饮食可是习惯?沿海诸州来回奔波可是辛苦?眼见着黑了一些瘦了一些,可见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风霜。转言又怜惜刘玄虽然年少得意,中了状元,做了风宪老爷,为君分忧之时却是远离父母家人,跋履山川,舟车劳顿,真是遭了大罪。
刘玄连忙宽慰,说三吴富庶,锦绣繁华之地,根本不算是吃苦。他自幼在关东苦寒之地长大,来到东南做官,还算是享福了。这次上京,叩阙谢天恩时,定要多磕几个头。
听刘玄说得有趣,薛太太连连含笑点头,这等乖巧儿郎,为何不是我的儿子呢?不过幸好是半子。
寒嘘了两刻钟,薛太太说起按时日算,三娘子这会子应该已经生产了,只是岭东相隔甚远,消息一时半会还传不过来。她又提及有些东西要托带给历城的三娘子,都是些小儿用的衣帽被褥。
“我去看看那些物件,免得有遗漏。大姐儿,你不是给姑爷做了四身衣衫吗?拿出来给姑爷试试,且看合不合身。九妈、陈东家的,你们帮着姑娘。”说罢,带着丫鬟走了出去。
另有丫鬟去取衣服,两个婆子站在一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如同两个木头人。
薛宝钗站在一旁,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刘玄,寸寸柔情,盈盈芳心,全都融在双眸的潋滟春水里。
“闻得四郎脸上受了伤,留了疤痕?”
闻得薛宝钗问道,刘玄扬起头,露出下巴和脖子处的伤痕,笑答道:“是啊,在海上吃了一箭,坏了相貌,变丑了,就是不知道宝姑娘嫌弃不?”
薛宝钗脸微微一红,低着头说道:“情之所钟,虽丑不嫌,更何况四郎神采依然。男儿志在四方,虽为前途奔波博执,但性命更重要,还望四郎自知。”
刘玄忍不住仰首大笑起来,“得宝姑娘此言,四郎我幸矣。”忍不住伸出手去,握着薛宝钗的柔荑,款款深情地看着对面的佳人。
薛宝钗被他炯炯目光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努力挣脱开,转身推开西屋的门,并说道:“怜卿姐姐怎么还没有收拾好那四件衣物?”
怜卿?刘玄一边跟着进去,一边心里忍不住猜测着,只知道宝姑娘身边贴身丫鬟叫莺儿,怎么又出来一个怜卿?或许是新添的吧。不是说薛太太交待薛蟠再买几个丫鬟,放在宝钗身边听用。为这事,薛蟠还差点出了大事,落在贾化的手里。
这是高门大户人家的习俗和规矩,算是给女儿先预备人手和心腹,嫁过去后在内院的暗斗里不至于孤立无援。
跟着走进去,却看到一女子,身穿着素色纱绸衫裙,正弯着腰翻找着衣物。
只见她云浓绀发,月淡修眉,体欺瑞雪之容光,脸夺奇花之艳丽。行举间金莲步摇,束素腰轻。
“姐姐,可是找好了?”
听得薛宝钗的问话,那女子头也不抬地答道:“姑娘,还有两条佩带却是不见了。可是遗落在哪里?”
“可是一条描金的,一条绣花的?”
“是的。”
“四郎不喜金色和绣花,所以没有拿。”
跟在薛宝钗身后的刘玄压住心头的惊诧,笑着说道:“还是世妹了解我。”
突然听得有男子声音,那女子猛地抬头,却看见刘玄,慌得连忙躲闪,只是附近皆无屏风等物,只得急挽金铺平掩其身,娇羞脸黛,虽江梅之映雪,不足比其风韵。
“秦姑娘为何在这里?”刘玄向那女子作揖行礼,转向薛宝钗问道。原来那女子正是原来宁国府的大奶奶,后来的幻海净人,又后来的守玉道姑。不是应该在薛家故里句容县常宁观吗?
“见过四爷。”秦姑娘走了出来,款款行了万福,娓娓道来。“妾身在常宁观待了些时日,却惹得乡里不宁,不敢再待下去了。天南地北,难有妾身容身之处。幸得宝姑娘怜悯,愿收我这不详之人在身边。我已遭父母弃唾,不敢再冒姓秦氏,现在取了国姓赵,改名为赵怜卿。这世上再无秦可卿,只有薛府宝姑娘身边的丫鬟,赵怜卿。”
刘玄听得目瞪口呆,他不由地转向薛宝钗,面露询问之色。
薛宝钗长叹一声道:“常有乡里宵小,肆意去观里滋扰。观主不堪其烦,诉于族老。族老训斥了几回,却还是挡不住。后来只得来信告知老爷,说请移了姐姐去他处,免生祸端。”
薛宝钗说得隐晦,刘玄却猜出一二来了。无非是这秦可卿,不,现在叫赵怜卿长得艳丽,不知谁传出风声去,周围的蜂蝶浪荡子一窝蜂地都来了。观主受了薛老爷之托,万不敢有负,便传信乡中族老,让他严加约束。那乡老到后来估计也管不住了,又不敢得罪薛老爷,只得苦求薛家将赵怜卿移走,免得生了祸端他背不起。
赵怜卿黯然道:“妾身乃祸水不详之人,难容于世,原本想以江水洗清这不洁之身。幸得老爷太太垂怜,姑娘不弃,苦苦相劝,又告知我那钟弟已中秀才,没两年要下场折桂。眼看着要长大成人,出人头地,我这做姐姐的更是不舍,便苟活至今。”
这声音如莺啼鹂啭,自惹人怜惜。说罢,内屋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