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五次我们兄弟都跪在父皇的寝殿外面。要不是父皇病重, 极难看到这么多的皇子同时聚在一起。大的是二皇兄,在我们最前面。小的是二十四弟,还在襁褓里, 就这样被奶母抱着在最后面, 在烈日底下等着父皇的消息。、
皇家的规矩大, 我们是按照序齿排队的。帝姬们也在不远处跪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不管是皇子们还是帝姬都是半点声音也没有。二皇兄多年的咳嗽就在前些日子奇迹般的好了。身子骨硬朗, 跪在青石板上的滋味可不好受,他硬挺挺的跪了好几天。私底下咱们都劝他回去。他只是喘着粗气、摇摇头。
皇后在里面伺候着,一时半刻的出来, 看见我们一大群人规规矩矩的跪着,眼神中都是满意。看见二皇子眼里难得的是笑容。这个时候他的表现让皇后很满意。
我的脑子乱哄哄的, 一会儿想到身前的人, 一会儿又是到了很久以前, 父皇将我抱在龙椅上,问我要不要做上去。“在父皇与皇位之间你要选择什么?”
对孩提的我, 这根本就是个不用犹豫的选择。
‘咣当’一声,寝殿的门被推开,里面传来嘤嘤的哭声,几个内侍已经着了白衣,哭着爬出来, 对天高喊, “皇上崩了。皇上崩了, 皇上崩了。”
一众皇子帝姬都哭倒在地上, 我觉着周围的空气都与我隔着什么东西, 呜呜咽咽的哭上更像是风传过来的,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想这刻只有我跪着没有动。四哥哭着伸手将我拉倒, 并没有说话,这时候,不会有人说话。哭是对父皇最好的送行。全宫人大恸不止。
到了晚上皇子们得守灵,二皇兄身子弱怕经不住灵堂,皇后便让六皇兄陪着他。他们来从姑苏回来以后生疏了不少。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俩人又空前的亲密起来。
已经有好几个妃子哭晕过去,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哭父皇,还是哭自己。毕竟父皇一去,钦点的人就要去陪着。剩下的没有子嗣在身的就要到太庙里面青灯古佛的陪伴后半生了。
只是贤妃,不对,我的母妃,还是每日将自己的发挽的乌黑发亮,衣服也捋的没有一丝褶皱,那一天从前面后来以后就是枯坐在宫中,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我们兄弟俩人伴着,时间一久我便有些担忧。只是四哥也如同母妃一般。我只好将担心放在心中。
宫中的人都平静极了。人人都像上了弦的木偶一般。都在有条不紊的做自己的事情。这种平静让我感到极大的不安。这不安来自对皇城的了解。
父皇去的仓促,大概连诏书都没来得及草拟。
二皇子守夜的第二天,半夜的时候传来了消息。皇上身边的大内侍去了。脸上神色安详,身边还有皇上赏给他黄马褂子。人人都说他是去伺候父皇去了。他去伺候父皇我们还放心些。我强自压下这份不安宁。
大内侍的死好像只是个开端,宫中伺候父皇的人接二连三的去了。先是内侍宫娥后来是品级小的妃子,人心惶惶。人人都恨不得拔刀自卫。
这份裂痕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二皇子死了,死在了父皇的灵堂里,死在了六皇兄的身边。当我们得知消息赶到的时候,皇后已经将人处理了。一脸的悲痛。是啊,她应该伤心,二皇子不是生子是养子,是她在皇宫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就这样没了。怎么能让他不心疼。六皇兄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面上一个巴掌印子清晰可见。这力道只有皇后了。看来皇后是怪他没有照看好二皇兄。
二皇兄去后,整个宫中便开始鬼气森森。众宫人谣传,是父皇在那边太寂寞要回来带走人。吓得没人敢到灵堂中。
母妃带着我们兄弟俩人,命人打开灵堂的门,呵斥道,“生前皇上最爱与我相伴。要是那边寂寞就让他今晚将我带走。也不枉他宠我一生。”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转了好几转,最后只好将话咽下去。宫中的人没人不知道。皇上生前最爱贤妃。这个时候为了个死人,没有好争夺的了,高喊,“妹妹,这话,说的很是。”我看到她的眼神,就如塞北的恶狼。母妃抬起头迎上了她的目光。至今我才见识到母妃的胆量,她不只是后宫中妃嫔的一位。我也开始明白父皇为什么如此贪恋她。她值得有人待她如此。
皇后显然无心恋战,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四皇兄还是如同木雕一样,纹丝不动。我上前扶着母妃,将她引进灵堂里,“母妃,你不怕?”
她看了我一眼,好像是责怪我这样说,“我怕什么?这是生前与我缱绻的人。死后还是那个人,没有什么好怕的。”她拉过我们兄弟两人的手,她的掌心干燥并且温暖,传递着一种力量。
四哥的眼珠动了一下,终于开了口,“母妃,都是皇子,为什么父皇只带走二皇兄,没有带走六皇兄?”
“你说呢?”母妃看着四哥。
四哥低下头没有说话。母妃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说,“看来皇后与六皇子站在同一个战壕里了。”
母妃点了点头,叹气道,“只是不知道是老二死之前还是死之后。要是死之后也太叫人寒心了。毕竟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她的丧子之疼就这么快治愈了。”
四哥似是不屑,“要是死之前不是更叫人悲疼。二哥的死岂不是他们注定好的。”
我们三人都沉默不语,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这个结果都叫人心寒,不知道二哥去了,有没有与父皇哭诉。
“我们今天晚上怕是不得安静了。”母妃叹道。
我点了点头,宽慰她的心,“母妃没事儿。我的人都在外面布置好了。只要有人一靠近一律杀。”
母妃与四哥点点头,我知道是为什么。他们都忌惮我手上的兵权。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父皇病重前的月余,也就是从沛县回来的时候,父皇已经将所有的兵符交给了。父皇嘱咐我,辅佐新帝登基。
母妃端坐在灵前,给父皇烧纸钱,我与四哥将门大开着,一人坐在一侧等着。果然,半夜有人硬闯进来,只是还没冲破我的人就被拿住,来人二话不说,压下压在牙后的□□,当场暴毙。接二连三,一直到东边的天机发白。三哥的玄铁兵甲,铿锵作响,“九哥,共来了十人,是有一人存活。”
我站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还不等我说话。皇后已经慌慌张张的赶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失仪。
“有没有留下活口?有没有问出话来。”
三个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我不等他回答。挥挥手让他站到一边,“倒是留下一个活口,还没来得及问话。皇后请放心。”
皇后的身子听见这话。明显的一松肩头,又提起精神来,“现在皇上不在了,竟然有人敢这样放肆。我是皇后将人给我送到宫中我亲在审问。”
这话刚说完,三哥伏在地上,“皇后娘娘就在刚才那贼人已经死了。”
“死了就这么让他死了?”皇后闭了闭眼,“妹妹,你有没有伤着?本来想亲自审问,给妹妹一个交代,没成想他竟然这么没有骨气死了。”
“姐姐不必担忧。这两个孩子将这里守得滴水不进。我自然是极好的。这样一来只是二皇子的死不是因为皇上觉着孤单,怕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你说的对。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敢这样伤害我的孩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皇后说的咬牙切齿,看起来到真是一幅要为自己儿子报仇的模样。
“昨夜,我守了一夜,毫发无损。你们讲话传出去。就说前些日子死去的人是因为吃了宫中不洁净的东西。与皇上没有半点关系。姐姐,要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今日我也累了。”
母妃一夜并未合眼,眼下青黑明显。“是啊。母妃确实累的厉害。我先扶着母妃回去。”
“妹妹既然累了。就回去吧。只是你先留下。让老四扶她回去吧。”
我从皇后那里回来,我知道她的目的一来是试探,二来就是挑拨。“我知道皇上一向疼爱你。再疼爱你,也下遗诏将皇位留给你。怕是着便给你军权,那边还留着一手。你母妃半路上认了你。你认为是什么?还不是看中了皇上给你的权利。皇宫中的女人我最知道了。前半生是为了皇上,后半生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你好好想想。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将你立为皇帝。你是皇帝我就是太后。”
将父皇送走便是封帝大典。皇上既然没有留下遗诏,便是皇后做主。臣子们再唯唯诺诺的提议上几句,基本皇位就定下来了。
众皇子跪在地上,屏息。皇后道,“先皇一去,国家无君。众卿都说国不可以一人无君。那我今天就宣布。”
“慢着。”
众人都抬头看,是谁打破了这一关键时刻。母妃在众人的簇拥下,赶了来。她身后侍女抱着的锦盒让我猛地一震。
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还是那天父皇高兴的将我从龙椅上抱下来,拿出来的就是这个盒子。上面明黄的缎子和血红的福字与记忆中的温和起来。“将来有一天,要是有人拿着这个盒子。她说的话,你一定要相信,一定要帮她实现她的话。你住了没有,记住了没有?”声音恍恍惚惚。
“记住了,记住了。”我开始挪动自己的双唇,从里面发出微弱的答应。
皇后见事情有变,又见贤妃脸上神情坚毅。早也看到了那个锦盒,她怎么能允许这个时候失败,“来人,将贤妃拿下去。谁要阻止新皇登基,都是杀无赦。”
上来一群人就要将母妃待下去,看来皇后也是留了一手,“慢着。”
我从皇子们中站起来,“我看谁敢动。”
一声令下,我的人早就将人拿了起来。我上前将锦盒接过来,打开上面的蜜蜡。将诏书小心翼翼的拿出来,先让母妃预览了一遍。又将锦盒盖上,带着锦盒与我的人进了勤政殿。龙椅还在那里。
母妃看着我的举动一句话也没说。当即众人认为我便是皇上钦点的新帝。只是我知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任何皇子都可能是新帝唯独我,不可能是我。
母妃诧异的神情,随后说了一句话,“大家先散了吧。遗诏过后宣读。”
这是我在勤政殿的第三天了,我坐在台阶上,头歪靠在龙椅上休息。诏书上的名字与我的预测一样,是四哥。
我为什么进了这里?还到来了诏书。父皇说过让我辅佐新帝登基。皇后说父皇肯定还留有后手。我在这里就是想看看,父皇是不是真的相信我。还是留有后手。三天了外面平静无波,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安静的让我觉着我不是在世界上。父皇是相信我的。那么我知道了,并且我要告诉父皇。我是值得相信的。
内监高声宣读着遗诏,我站在下面看着一瞬间错愕的四哥。心中有些好像。母妃看来还是向着我多一点。并没有跟他透漏半点我们的约定。
上次我从皇后宫中出来,便找到了母妃。我只说,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证明。只需要母妃配合我,母妃兵没问我任何话便答应了。看来四哥也是被蒙在鼓里。
京城外,我带着三哥五哥,还有一车子金银珠宝,告别了京城。我将军权系数留下。我知道四哥也是个将才,并不在我之下,不然父皇不会选他,即使先飞是他的母妃。留下军权的时候我问他要了一车子金银珠宝。他问我要这个作什么?
我说,有人喜欢。有了它们,那人自己就寻上门来了。
他一笑,“你们是在姑苏还是要去更远方?”
“不知道。从沛县走的时候,她才十五。她说他会双十再谈婚论嫁。现在十八了,我去将她争取过来,再说。”
“你这样没有信心,可不像是我的九弟。”
“对于她,我想来没什么把握。”
姑苏城中一处僻静的院落。芍药花儿开的正艳的时候。有个姑娘蹲在地上拨弄花儿。
“芍药,你能不能过来给我倒杯茶?再弄那几株花儿就将花儿弄死了。”有个人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动着。
姑娘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小姐,你整天摇晃也没有摇晃坏了脑子。这几株花儿我可是宝贝的很。”洗了手过来给她添水的时候,“小姐你是不是真的将脑子晃坏了。明天真的要招亲啊?”
某人翻翻白眼,“这话还有假?咱们做买卖的讲究的就是诚信。说了招亲就是招亲、”
“诚信?我可是记得您说过。要儿时再谈婚事。”
“我什么时候说过。再说,这不是咱们敛财的好机会嘛。”
“是,是,比财招亲这样的事儿也就只有姑苏的甄姑娘能想出来。”
“店家,前面什么这么热闹?”
“呦,你还不知道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前面是咱们姑苏第一商,甄姑娘比财招亲。”
“招亲?比才?甄姑娘还真是有雅趣。”
“呵,这就是您错了。不是才学的才,是财宝的財。”
“九哥,要不咱们再去打听打听。万一弄错了。”
“不用,能想出这样搜主意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