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不知不觉进入崇平十六年的冬月下旬,到了贾珩等待的出兵之机。
这一日,天朗气清。
在贾珩的分派下,陈汉官军水师兵分三路,向澎湖岛发起了一场较大的会战,十余万水师兵马分三路,向澎湖岛挺进,韦彻率领的江南水师率先抵近澎湖岛三十里外的海域。
而此刻的刘香还未等向杨氏三兄弟施压,当即率领四万水师部众(含金沙帮、怒蛟帮、四海帮等帮众),自澎湖岛西北面的海域迎战陈汉江南水师的官军。
“轰隆隆!”
双方加起来近百门的红夷大炮,在双方船只之上轰隆而响,无疑相当壮观,炮轰之声震耳欲聋,展开了一场战争形式接近现代热兵器战争的海战。
江南大营的水师将校都是用惯了红夷火炮,而韦彻更是水战的行家。
反观刘香所部,则要笨拙一些。
贾珩举起单筒望远镜,眺望着江南水师的海战动向,对一旁观战的水溶说道:“水王爷,来日的大汉海师主要就是装备红夷大炮,此外就是长枪火铳,在海上根本不用撞船贴近,这也是红夷以少量兵力和船只长期霸占鸡笼山大岛的缘故。”
水溶此刻也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俊朗、白净的面容上现出喜色,笑着点了点头,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一支大汉的炮船舰队,说道:“江南水师战力初具,先前纵是面对擅使火铳的红夷,也不落下风的。”
“但人手不多,不像我们手下水军动辄数万,也仅仅与红夷打得不输不赢,如果火铳数量更多,或许就不用这么多水师,也能节省不少的军费。”贾珩目光似穿过重重烟云,说道:“据说西洋的西班牙无敌舰队,人手也没有多少,但却可以打赢异域海外诸国,可见火铳与海船之利,以后大汉海师当尤重火铳和造船技艺,一为攻,一为守,攻守兼备,才能驰骋大洋。”
双方海战自半晌午一直到傍晚时分,双方自炮战交锋,再到炮火轰击停歇,双方接舷而战,战况颇为焦灼。
此一战,刘香所部的四万海寇损伤惨重,在损失了十几门红夷大炮以后,几乎丢掉了近四分之一的水师战力以后,只能率领水师重新龟缩至澎湖岛,凭借先前修建的山体工事,阻挡汉军的登陆。
而官军也在这一战后,初步掌控了制海权,或者说压制了刘香所部的水师。
澎湖岛,悬挂着“奉明讨逆”旗帜的军寨之中——
寨中人头攒动,济济一堂。
刘香坐在虎皮帅椅之上,黢黑、精瘦的面庞上,脸色阴沉如铁,目中寒芒闪烁,愤怒地将手中的茶盅狠狠砸在地上,脸上怒气翻涌。
“废物,一群废物!”刘香咆哮道。
一战损伤了五六十艘船,近万水师覆灭于汉军水师手中,连红夷大炮都丢失了二十门,伤亡如此惨重,而且红夷大炮还损伤了不少,这一战打成了什么样子!
下方一众将校垂下头来,不发一言,几乎被刘香骂的狗血淋头。
刘香发了一通火,气消了一些,喝问道:“女真人和朝鲜水师,还有杨家三兄弟看那边儿什么战果?”
提及杨家三兄弟,刘香心头涌起一股杀意,刚才澎湖岛打的这么惨烈,以杨家三兄弟之勇,不可能摆脱不了对峙的水师过来驰援,如此不卖力,分明是有意看他刘香的笑话。
先前杨家三兄弟托词不来,恰逢官军来袭,倒没有时间对付他们三个了。官军以后,再将三兄弟斩杀,将他们的部众收揽过来。
“消息还没有传过来。”钟斌脸色同样不好看,低声说道。
刘香冷声道:“现在让人再去打听打听,就说岛上损失惨重,让他们派兵增援,共守澎湖,澎湖为大岛咽喉,一旦落至汉军手里,大岛就无险可守,到时,大家都是丧家之犬!”
说到最后,刘香咬牙切齿,心头愤恨不停。
近万水师折损,他要几年才能恢复元气?
钟斌闻言,面色一变,当即吩咐着一个小头目,前去打听杨氏三兄弟的动静。
等到夜幕降临,军帐中点上了烛火橘黄明亮,前去打探消息的一个头目去而复返,看向刚刚用过晚饭等候消息的刘香等人,说道:“大当家,女真和朝鲜水师那边儿也有不少伤亡,大约一两千人。”
“杨家三兄弟呢?”刘香目如虎狼,迫不及待问道。
那头目道:“大当家,杨家人与官军交了手,但双方好像没有打起来。”
刘香闻言,雄阔面容之上脸色铁青,冷笑道:“定是与官军眉来眼去,想着出卖我们兄弟!”
其实,贾珩先前在大战之前授意粤海水师,与杨氏三兄弟不用拼死相搏,算是假打?
嗯,当然不是抗日神剧中的假打,鬼子炮楼都轰的满天飞。
钟斌忧心忡忡说道:“杨家三兄弟在闽地原有根基,难免还和朝廷有些关联,的确不得不防。”
刘香冷声道:“明天先派人再让杨氏兄弟上岛,就说商议共抗官军大计。”
钟斌应了一声是,然后派人去了。
一旁的李魁奇提醒说道:“大当家,我看这红夷大炮不好操控,先前都是在红夷手里,弟兄们刚刚接触,用起来都不够灵便,反观汉军,红夷大炮操演的熟练,不在荷兰红毛鬼之下,这红夷大炮,弟兄们用的不好,反而不如近战厮杀。”
白日的海战,其实刘香所部的确有些邯郸学步,削足适履的架势。
刘香脸上怒气敛去一些,冷声说道:“手下的弟兄和我说过了,这红夷大炮的确不能太过依赖,手下弟兄都不怎么会操控,比起佛郎机炮,轰都轰不准。”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如果想让红夷过来接手,这些红夷大炮就落在了红夷手里。
“大当家,这红夷自己龟缩在热兰遮城,让我们在这儿打生打死,这也不是个事儿啊。”另外的一个头目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厅堂中的众头目都纷纷附和说道。
刘香道:“澎湖有些守不住了,等实在守不住,咱们都退至大岛。”
在他看来,都是诸部号令不一,各打各的,而官军却是诸部协同。
而另一边儿,贾珩也听到官军占据了上风的战报,阅览而罢,递给一旁的陈潇,轻声说道:“江南水师这段时间,倒是没白演训,这次战果还算可以。”
江南水师学堂的筹建以及红夷大炮的使用,还是有力提升了大汉水师的战力的。
海战往往决胜时间很短,显然官军的操舟水平远在刚刚拿到红夷大炮的刘香所部之上,因此在大规模海战中反而占据了上风。
陈潇阅览纨战报,将战报放下,清声说道:“这倒不奇怪,刘香手下刚刚拿到红夷大炮,不可能说即刻就形成规模战力,面对江南水师,还是有些力有未逮的。”
贾珩问道:“潇潇,杨禄兄弟考虑的怎么样了,让人再去问问。”
陈潇轻声说道:“已经派使者再去了一趟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刘香新败,内部势必人心不稳,让韦彻从东西两角包围了澎湖岛,向刘香劝降,只要其不与红夷同流合污,朝廷可以诏安他们。”
不管有用没有用,先试试。
真到了诏安,还有其他钳制手段,头一步就是解除武装,诏安投降的没有好下场。
陈潇轻声说道:“这样可能刺激到杨氏三兄弟。”
“就是让他们不要再骑墙观望,尽快下决心,否则刘香先一步反正,他们可就是反贼了。”贾珩冷声道。
陈潇点了点头,吩咐着锦衣府去了。
……
……
而另一边儿,夜幕降临,月明星稀,一艘高有三层的旗船之上,旗杆上悬挂的灯笼随海风摇晃不停,而海浪拍打着甲板的声音传来。
收到刘香与官军海战战果的杨氏兄弟,也聚在一起,正在商量着如何应对卫国公贾珩的书信。
杨禄手捻颌下钢针一般的黑色短须,沉声说道:“刘大当家损伤了这么多战船,看来不是官军的对手,这还是拿了炮铳。”
杨策嘿然一笑,说道:“上次就不是对手,如果不是荷兰的红毛鬼带着炮船驰援,刘香他当初连郑家都打不过。”
先前,水溶曾经率领江南水师与刘香所部交过手,初始仗着红夷大炮占了不少上风,后来还是荷兰驻台湾总督亲自率领荷兰舰船船队,前去驰援,才解决了危局。
杨禄目光凝重,说道:“官军还是官军,这几年又恢复了战力。”
杨策道:“大哥,时机差不多了。”
杨禄叹了一口气,道:“可那卫国公还没有答应我们的听调不听宣的条件,这诏安容易,后面被拿捏了,就不好说。”
杨策摇了摇头,说道:“大哥不用太过担心,只要朝廷还需要南洋的贸易,就离不得我等弟兄。”
杨禄看向杨策,说道:“那位卫国公可是又开了新条件?”
“大哥明鉴,四叔说,只要我们投效官军,朝廷成立海师,赴南洋出兵,那时就有我等兄弟的容身之地。”杨策细长眉之下的眸子,闪过睿智之芒,道:“那时候就是借着朝廷的虎皮,发展我们弟兄的事业。”
杨禄闻言,拧了拧秀眉,说道:“这等话,究竟可信不可信?”
杨策道:“大哥,这卫国公风评算好的,从来没有诏安以后坑杀的情况,其人对贼寇出身也不是一味赶尽杀绝,当初在河南剿寇之时,就没有对寇盗大开杀戒,再说我们这些人,也该谋个后路了。”
此刻的岛上可没有几千万原住民,根本就不是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体,如果陈汉不计代价也要收复岛屿,那岛上的诸方势力还真的抵挡不住。
杨禄点了点头,说道:“让人过去递个话。” 此事,于是就这般定计下来。
杨策也不再多说其他,开始派人通传消息。
……
……
贾珩这边儿则是在战后前去慰问江南大营的水师将校,来到一艘旗船上,慰问韦彻以及水师将校。
贾珩笑道:“韦将军此战当推首功。”
此战还不在于歼灭多少水卒,关键是将刘香所部的贼寇势力挤压在整个澎湖大岛屿。
韦彻道:“末将全力而为即是,实不敢当节帅赞誉。”
贾珩拍了拍韦彻的肩头,目光一一掠向在场的将校,有不少都是江南水师学堂新近培养的年轻将校。
贾珩说道:“诸位正面水战击溃海寇,初战告捷,没有辜负朝廷和圣上的殷切期望,望诸位将士再接再励,收回大岛,化夷为夏!”
众位将校士卒齐声称是,士气如虹。
而后,贾珩吩咐负责军需供应的官员,拿出酒肉犒赏在场一众有功将校。
旗船舱室之内,贾珩正要与一众水师将校宴饮,忽而心头一动,却是陈潇自远处而来,正在给自己打眼色。
待近晌时分,贾珩抽空离了饮宴桌案,来到平日休憩的舱室,看向陈潇,问道:“怎么回事儿?”
陈潇压低了声音说道:“杨氏三兄弟回信了。”
贾珩道:“信呢?”
“在这里,他们已经答应起事。”陈潇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封书信,递送将过去,道:“应该是昨日的海战,震到了三兄弟。”
贾珩接过书信拆阅,此刻冬日日光穿过雕花轩窗,照耀在贾珩手中拿着的信纸上。
贾珩目光闪了闪,低声道:“有杨氏兄弟相助,这两天就可筹备总攻澎湖。”
其实,各方的战船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看汉军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如今有了内应,伤亡无疑会少上许多。
贾珩道:“我等会儿分派一番。”
说着,返回舱室与北静王水溶等将校开始饮酒。
夜色已深,明月朗照,海面之上,一艘楼船在众四百料巡船、战船的护卫下,在海上航行。
船舱之中
豪格脸色阴沉,喝问道:“刘香真的损伤了近万水师?”
“差不多。”石廷柱眉头紧皱,低声道:“刘香所部都是海寇,如果是冲撞厮杀,或许凭借一腔血勇之气,还能让官军吃一些亏,但现在在船上,炮铳之技打不过官军,船一沉,完全被动。”
豪格冷哼一声,说道:“红夷大炮给这帮蠢货真是浪费了。”
阿巴泰道:“殿下,现在怎么办?”
豪格起得身来,来回踱步了一会儿,说道:“向总督府提出,这批红夷大炮拨付给我们,愿用后续金银和贸易货物交换,不能再让刘香糟践这批大炮了。”
石廷柱道:“王爷,刘香要用红夷大炮修建炮台,只怕不会答应。”
“这个刘香!站的茅坑不拉屎!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豪格骂了一句,说道:“咱们手下弟兄伤亡怎么样?”
“王爷,汉人的火铳这次比以前厉害多了,射程又远,装填又快,我们派过去扔挠钩的船只手下,不少中了铳弹,根本就凑不近汉人的大船。”吴守进苦着脸说道。
火铳哪怕到了汉阳造时代,也不是什么近战利器,但船只未接近之前,可以有效杀伤八旗精锐。
豪格冷哼一声。
吴守进道:“是末将等无能。”
先前豪格派其去袭扰福州沿海,基本就毫无战果,为此,豪格虽然没有训斥,但吴守进心头颇为羞愧。
豪格道:“我们的八旗精锐撞船过后呢?”
吴守进说道:“王爷,汉军多有弓弩,战力也不低,死战不退,主要是汉军人多,我们人还是少了。”
登莱水师与豪格手下的正蓝旗八旗精锐争锋,虽然战力多有不及,勉强支撑,但也没有到大败亏输的地步。
豪格愤愤不平说道:“这海战比陆上太过不便。”
崔道成在一旁开口说道:“王爷,手下军械还有粮秣也亟需补充。”
还是个那句话,大汉需要粮秣辎重,军需供应,女真人以及岛上的敌军同样也需要军需粮秣。
不说其他,这几天消耗不少,原本囤积的粮秣终归是有限的,这么多天过去,豪格手下几万人什么都缺。
豪格冷声道:“向岛上的普莱特斯催要。”
崔道成拱手称是。
豪格脸上也没了一开始的自信,沉声说道:“汉军刚刚打赢了一场,接下来会有何动向?”
阿巴泰道:“汉军这是分兵合进,也就是说有可登陆澎湖,一直打到岛前,那时再一举拿下安平。”
豪格道:“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先一步退到大岛上去,他们守不住的岛,我们来守。”
“眼前的登莱水师拦路,想要摆脱,也只能先打退他们。”石廷柱说道。
“明日本王亲自率旗船,击溃他们。”豪格面容上涌起豪迈气概,眸光冷闪了下,沉声道。
不提豪格以及朝鲜水师磨刀霍霍,得了贾珩消息的杨氏三兄弟,也铁了心投奔朝廷,开始与贾珩约定起事。
……
……
这一日,江南大营水师的船只再次来到澎湖岛,准备对澎湖岛发起总攻。
澎湖之战爆发!
数十门红衣大炮自船舷之上向岛上齐齐轰射,一座座红夷大炮以及大量的佛郎机炮在船舷上向岛屿轰击,但见硝烟弥漫之间,船上的炮台在红夷大炮轰击下摇摇晃晃,尘土飞扬。
而江南水师的士卒则在炮火的掩护下,向澎湖岛登陆,向刘香所部海寇扎就得山寨冲杀而去。
“轰!!!”
在箭雨攒射之后,一颗颗轰天雷燃烧着黑烟,落在山寨之中,炸开之后,一枚枚铁钉向刘香所部士卒激射而去。
一时间,山寨之中海寇惨嚎之声响起,此起彼伏。
而刘香这边儿,也终于等来了杨氏三兄弟的船队,大批船只自茫茫无垠的海面上飞快抵近,向着澎湖岛“驰援”。
不过却是船队登上陆地之后,大批海寇自船上下来,并未第一时间投入到抵抗用上来的官军,而是向岛上垒砌的一座座炮台之中屯卫的刘香部卒杀去。
刘香所部的海寇骤然受袭,一时间,乱作一团。
而杨禄、杨策、杨阔,三兄弟率领着手下大批部众,手持刀枪,悬挂起一面“汉”字旗帜,倒戈相向,朝着刘香所修建的堡台杀去。
原本刘香所部的海寇不知底细,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抵挡,就被杨氏三兄弟手下的兵马冲的四散溃逃。
而在贾珩的命令下,江南水师的副总兵韦彻,则是领着手下的江南水师发起了一场登陆战,同时粤海水师也在这一刻向着澎湖岛屿攻去。
一下子,除却登莱水师牵制豪格以及朝鲜水师之外,江南水师与粤海水师加上来,数万人齐齐向澎湖岛上的海寇杀去。
此刻如果从高空望去,可见数万穿红色鸳鸯战袄的汉军,手持火红旗帜,向着澎湖岛冲杀而去,如同一团团赤红的火焰,燃烧了整个草木枯黄的山岭。
形势一下子就对澎湖岛上的刘香所部不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