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从旁见了遂道:“按理我不过是这府里一介亲戚外人, 对于这内院之事本不该插话。然大少爷向来与我相好,这府里亦并未将我当作一外人对待,遂如今我少不得说一句, 姑娘莫要嫌我多嘴。当初这府里老爷太太健在之时, 姑娘或可指望了老爷太太从上令了少爷收房。而若是少爷真有意于你们, 又大可求了老爷太太名正言顺地收了放在屋里, 也省得家人在外乱嚼舌根。如今老爷太太去了, 今非昔比,婚嫁之事不过听凭少爷自己做主。如今少爷是想谁进门抑或从此没人进门,都是一句话的事, 无人能再行干涉……姑娘何苦钻那牛角尖,偏只以为待在这屋里才是唯一的出路?话说便是进了这内院, 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不过亦是少爷一句话的事, 届时又能仰仗了何人去?若是少爷不喜不愿, 这在内宅中的日子亦不过是度日如年。而如今少爷尚能为你们安排个中,何不为自己寻一条出路?便如我房里的丫头, 各个均是精打细算之辈,当初迎荷便拐带走了你家少爷最喜欢的吟诗,不日前吟诗来信告知大少爷说自己快当三个小孩的爹了;而另一边冷荷则嫁了我手下的千霜,请了大少爷这媒人去喝谢媒酒,直被我手下那一帮没上没下的小子灌得在家躺了两日。而我观新妇那气派, 不亚于独门独户家的太太。我跟你家少爷也并非那等刻板不近情理之人, 姑娘们有甚想法, 但凡合理的, 我们倒也尊重。由此我劝姑娘想开些, 少爷绝非不念旧情之人,此番如此提议亦是为了你二人着想。若自己有甚打算, 不妨就此拿定主意,说出来令少爷为你做主……”
却说这巧兰与了初兰不同,较了初兰更有些主见,亦非死性不改之人,听罢贾珠之言便也兀自寻思了一番,只道是这林府已是今非昔比,当初她二人被这府里的太太放在大少爷房中,默许她二人做了少爷房中人,那时是名正言顺,无论是谁都无话可说。便是有甚不顺心之处,还有头上太太可以代为做主。然如今这林府自是大少爷一人做主,即便被收房做了姨娘,少爷一个不顺心,自己不过仍是任人宰割的命。何况如今少爷便连收房的心都没有了,徒劳地呆在这处又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出了这门另寻出路的好……念及于此,巧兰勉力从地上立起身,胡乱用衣袖摸了一把眼泪,随后便告了退。
待将她三人俱打发了,又唤了别的丫头伺候着他二人洗漱。待众人退下后,贾珠与煦玉并肩躺在榻上相拥而眠,议起方才之事,贾珠率先说道:
“珠儿自是明了玉哥用意,便是既念我之情,又念那两丫头之情;既不欲那两丫头留在这屋里令了我为难,又想法设法为那两个丫头安排,希欲那两丫头有个好去处……”
煦玉听罢不言,似是默认。
贾珠又接着道:“事到如今,我亦不欲去管那两个丫头了,随她们留在何处……不过明日里玉哥便随我一道前往荣府,既是请安,我们又正可守在一处。近日里事多繁忙,那府里一日亦离不开我,我二人若是分在两地,不知何日方能重聚……”
煦玉闻言亦无甚反对之处,便也首肯:“三载丁忧在家,想来倒也得空不少,正可借此时机敦促熙儿好生勤学苦读,待三载孝期过后,正可赶上下一届的科考,以期能够一举成名。届时黛丫头亦到能谈婚论嫁的年纪,为她谋得一门适宜上佳的亲事,便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贾珠听罢笑曰:“有你这前科探花、京城第一才子倾力教导栽培,还怕熙哥儿没有那雁塔题名之日?”
煦玉则道:“如今我尚且有闲,只恐届时熙儿顾念杜兄之情,不肯长期随在我跟前习学。”
贾珠说道:“便是这等小事皆要顾虑,你这做兄长的还真是劳心劳力~”
煦玉对曰:“此亦系无可奈何之事,府里高堂俱离,他姐弟二人可仰仗之人便惟有我这一兄长。他二人年纪尚小,老爷临去之前亦是千叮万嘱,令我千万照料好他二人,我自是责无旁贷……不若珠儿你那府上,到底还有老爷太太为其下儿女做主呢……”
贾珠闻言嘟囔一句:“我倒情愿没有老爷太太做主,如此还能自个儿为自个儿做主!……”
煦玉听罢不甚明了,正待再行细问此言之意,然贾珠却不欲再谈。之后二人径直厮磨缠绵一阵,芙蓉帐中,香焚兰麝,恁的是柔情蜜意、恩爱情浓。情满意酣之后,煦玉命小丫头打水进来,他二人简单清洗一番,随后便相拥抵足而眠,此间一夜无话。
另一边,却说待那巧兰后初兰一步回到外间屋里丫鬟上夜之处,便见初兰正歪倒在榻上垂泪饮泣。巧兰见状随即步至初兰身侧,于炕沿边坐下,劝慰道:“你现在哭也没用,这少爷决定之事,岂是你哭一阵子就能改变的?你好歹冷静下来想想,你到底还好过我,少爷将你配给了林家的小子,好歹今后他还是这府里的管家,你也能做个管家娘子,也不用出了这府。而天知道我今后的下场会如何,被送去跟了少爷手下的小厮还算好的……”
初兰闻罢只不理,照旧自个儿哭着。
巧兰便又说道:“你莫要这般想不开,方才我晚你一步出来,在大少爷房里,听大少爷说了些话,我才觉得少爷是为我们考虑的,毕竟不是所有丫头都能成为姨娘仰仗着少爷过一辈子的。而且珠大爷也说了一些话,我听着觉得很有道理……”
初兰闻说一旁巧兰提起贾珠,骤然抬起头说道:“你还提他!谁不知道当初就是他将晴雯那小蹄子送到这屋里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和大少爷不清不白的,不知道在屋里干什么,素日里少不得在少爷耳边吹风嚼舌根,这才令少爷如今疏远了我们这些正经的屋里人,想打发了我们!……”
巧兰对曰:“话是这样说,但若是少爷铁了心要打发了我们,我们也不能不寻思一个去处。好在少爷现在愿意放了我们,听从我们的意愿,而不是强制领了去配小子。若是我们不愿,想来亦不会强迫了我们。”
然初兰则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个什么意思,你当初进这屋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一天会出了这个门?”
这话一出,巧兰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出了一回神,方才支吾着说道:“我当初也是没料到会这样,只当是几年后等少爷年纪大些,房里要人的时候太太自是会令我们做了房中人……谁知太太去的早,现在这屋里只少爷一人做主,我们又如何能再和从前一样,少不得要自个做主!”
初兰听罢道句“我只当是我终身都在这里了,没有其他念头”,之后便将身子转向里间,不再吭声。
外面巧兰见了,心下没趣,只得不去理睬初兰,胡乱地洗漱了一番便也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