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是冯紫英生日, 冯紫英邀薛蟠宝玉前往赴宴,会上又请了小旦蒋玉菡并了锦香院的云儿陪酒。此番宝玉知晓该人正是蒋玉菡,忆起贾珠当日之言, 饶是跟前蒋玉菡再过妩媚温柔, 观之可亲, 念及他身后势力, 宝玉亦是敬而远之, 不敢稍加越矩造次了。便是席上几人谈及袭人之事,宝玉亦不过草草带过,将话题转向了别处。檐下蒋玉菡私下寻了宝玉道歉之时, 宝玉不过淡淡几句便将人敷衍打发了,自是不提了那心下的思慕之情。遂即便当日会上有忠顺王府的眼线, 亦觉察不出异样。
而这边贾珠闻罢宝玉汇报当日情景, 心下倒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知晓忠顺王拿不到琪官做借口亦能寻到别事,好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料不久之后又出一事, 彼时贾珠正拆阅吟诗从金陵寄来的信件,信中向贾珠报告金陵原籍诸事。
却说自从贾珠打发吟诗前往金陵原籍,经营原籍的土地并原籍房产修葺等事,这些年来原籍的土地收成亦是颇为喜人。在此之后,原籍族人渐渐发觉经营土地之事有利可图, 遂有闲钱之人便也纷纷愿意解囊入股。吟诗亦因此又有本钱得以购进土地, 此外亦兼营当铺、银号的生意。
近些年, 因了荣府城中的商铺收入可观, 贾珠便也并未令吟诗将收入送往京城, 而是令其完善原籍的各项设施,其中一样便是兴办家学、聘请教书先生。令原籍的贾氏子弟能读书入仕, 如此贾氏荣宁二房诸人即便将来政途受挫,官场之中亦不至于全然的后继无人。
当初贾珠在城中家塾所试行的两条改良措施,倒也委实有效。除却去了的秦钟并有贾母纵容的宝玉离了家塾之外,但凡留于此处上学之人无论是自愿抑或是被迫的,总归是为了完成学业任务,将心放了些在读书之上。虽说此举无法全然改变贾家的世家子弟并诸多附读亲戚那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状态,然到底令那乱糟糟的家塾玩闹风气得到改良。
此番贾珠亦将这两条措施命吟诗亦在原籍家塾中施行,原籍中人自不比京城中的宁荣二房,贫贱子弟居多,遂此番家塾建成,于那贫穷子弟而言便宛如福音。家塾使费皆从原籍土地收入中来,所聘请的掌塾之人乃是当地的一个孝廉,因家境贫寒,加之丁忧在家,无法下场。吟诗念其有德,便聘请前来教书掌塾。
吟诗此番寄信前来,便是为向贾珠汇报原籍的家学诸事,只道是族中愿学的子弟颇多,掌塾的儒生亦是勤勉,想必几年过后,其中不乏能下场取试之人。贾珠读罢吟诗之信大喜,正待取笔回信,便见贾芸前来请安,顺带汇报趣园的经营状况,并捎来了应麟命带给煦玉的几味补药。
却说自趣园建成,贾芸接手监管诸事后,贾珠便将趣园前园开放,作为专供达官贵人有偿游玩之地。趣园从前作为某个显宦城郊的私园,早先便十分有名。后这官员将趣园脱手,贾珠买下后又将之改建一番,随后又借由自家的汇星楼、当铺与银号之类作了宣传平台。尤其是借助汇星楼,在此张贴了为数不少的宣传广告。只因在此消费的大多乃显达官宦,素来喜好附庸风雅,又有那消费的条件,由此趣园的消费群体亦是以这方人群作为目标,在他们之中宣传自是最有成效。遂在趣园投入经营之后,不久便迎来了慕名前来游览之人。
而此番贾芸前来向贾珠汇报趣园的经营状况之时,亦提起一事。
昨日趣园接了一笔大生意,正是那忠顺王世子领着几名专门围着主子凑趣取乐的清客师爷并了小子随从一道,前来趣园游玩,出手便是两百两银子,包场一日,预备下当日的酒食饭菜并茶果点心之类,专管招待那忠顺王世子一干人等。而趣园素昔亦只接待那达官显宦,更何况此乃亲王世子,更是不敢怠慢了。遂贾芸便也领着园中管事的几人亲自在园门口迎接,将一行人迎入园中。
且说那忠顺亲王乃是皇族旁亲,世子名唤稌鲧,生得额宽口阔,大腹便便。这人生得胖,自然是行动不便,在园中逛了不多时候,便嚷着路陡难行,命园中伺候的众人抬来藤椅抬着他逛园。只此番抬着亦未走多久,他便已满头油汗,命周围小子取出丝帕替自己不断擦拭,又埋怨日头毒辣,他耐不住这般炎热。随后贾芸无法,只得领着众人前往水榭中入座,只道是此处临水,有些凉气,可略为解暑。又命人从地窖中取出囤积的冰块摆在屋中,这稌鲧方才未如先前那般埋怨。
随后一行人在此处落座,贾芸命小子摆上茶果菜蔬,又备上酒水。厅中则是一众从锦香院请来的乐妓唱曲儿。待众女唱罢,又将其召来陪酒,席间众爷们便也猜枚行令、百般作乐,更有众女从旁劝酒,因而众人兴致极高,玩闹到不堪的地步。不多时众爷们便已醉意朦胧,那稌鲧尤甚。
酒气上涌,稌鲧只觉闷热不堪,遂便起身往了水榭外行去。身侧众人见状,忙命了两个贴身小厮陪同,扶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稌鲧往厅外去。却说水榭之外乃是一座竹桥,俱是由竹子拼接而成,而两边的栏杆亦不过是几道简单的竹竿。而那稌鲧此番醉得头晕眼花,脚步亦是摇摇晃晃。在那竹桥上走了几步,不料竹子上因连日落雨,湿滑不堪,那稌鲧不提防,一脚踩在那滑溜之处,猛地往一旁滑倒。一旁两小子刚巧都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提防。见稌鲧滑倒,便没有扶住他,俱脱了手去。只见稌鲧身子一晃,就往一旁的竹栏上撞过去,又因他人高体胖,那几根竹竿子又哪里承受得住,纷纷断裂,随后连人带栏杆一齐就势滚落跌进水里。
一旁两小子见状吓得呆了,忙不迭地一个下水救人一个往了屋内唤人来救。屋内正玩乐的众人闻知俱是惊吓连连,忙从房中跑出。贾芸亦赶忙命园中的小子下水捞人,幸而园中那池水不过及腰深,饶是如此,那稌鲧仍是衣衫全湿、发髻凌乱,呛了好几口水,狼狈不堪。待四五个小子下水合力打捞,方才将那稌鲧拖拽上岸。岸上的家人亦忙不迭遣人飞马回王府,另取了鞋帽衣袜来换上。这边贾芸忙命园中伺候的小子备了沐浴的热水来,众人通共花了半日的工夫方才将他收拾干净齐整了。
而这稌鲧落水之后吓得酒全醒了,呆愣了许久,缓过气后顿时勃然大怒,迁怒于人。先命人将那两个搀扶的小厮拿板子一阵好打,打得皮开肉绽,苦不堪言。随后又欲惩治一番园中的小厮,包括那修筑之人,将一名管事之人抓来按住苦打一回。贾芸见状无法,跪着磕头如捣蒜,好说歹说,那稌鲧方才作罢,将人放了。
此事过后,周遭随从皆噤若寒蝉不敢吱声,以为世子经此一事定然游兴全无,只欲就此打道回府。不料那稌鲧却令宴会继续,随后贾芸只得安排重新摆上茶果,命乐妓接着奏乐唱曲儿。那稌鲧听了片晌,忽然发觉其中一名姐儿生得水灵动人,遂忙不迭地将之唤到身畔令其伺候。问那姐儿名姓,那人说自己在锦香院排行第三,遂诨名就唤作三姐。这稌鲧一面跟三姐调笑,一面转头对一旁陪坐伺候的贾芸说道:“本世子素昔偏爱那小旦相公,若是此处亦有相公伺候,便也再好不过了。”
贾芸闻言只得赔笑道:“小的该死,小的不知世子喜欢那小旦,今日未曾准备,还请世子恕罪!”
稌鲧听罢则分外大度地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本世子向来宽宏大量,这次便饶了你们这帮奴才。”
此番在这水榭中坐了两个时辰,稌鲧见外面日头已然偏西,只道是此时外间定不比之前炎热,坐了这许久,身子都坐得木了,曲儿也听腻了,随后便提出欲接着逛园子。贾芸闻言正待唤肩舆伺候,不料却听稌鲧说道:“本世子闻说你这趣园除却前园,那山腰上还有一部分亦属园子的范畴,乃是后园。之前前园已逛过,不若此番便前往后园游逛一番。”
贾芸闻言忙赔笑,勉力劝说道:“世子您有所不知,方才所逛之处不过本园极小的一部分,还有其余几处亦是景致颇佳,您若不前往游幸一阵,亦不算是真正领略了趣园之景,倒是一件颇为遗憾之事。”
不料那稌鲧听罢仍是不为所动,惟蛮横地命随从在前开路,加之之前亦饮了酒,被那三姐灌得是熏熏然头脑发昏、目不辨物,此番亦不听人劝,只一手搂着那三姐,一面命手边两名清客并了若干随从将贾芸等人拦着,自己则领着两三名小子摇摇晃晃、大摇大摆地往后园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