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想要躲开已经为时已晚, 只能低着头如实回答林如海的话,不敢提自己和林黛玉的事,只说是为了宁国府的事。
林如海微微点头, 倒是个良善的好孩子, 只是被宠坏了, 完全不清楚时政, 日后如何庇护荣国府, 这点倒不如贾琏世故圆滑了。
林如海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贾宝玉的肩膀说道:“你有这份心很好,只是贾珍的罪名都是经过都察院调查清楚的,你贸然因为他是亲人求情, 与情可行,与理难容。”
“做官有什么好, 追名逐利有那么重要吗?为官者有几个不公器私用, 我珍大哥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即便他做了,审他判他一人便是, 偏累得一家老小不得安生,律法与情理不合,应当大改!”
贾宝玉言之凿凿,一腔愤懑全都发泄了出来。
却不知林如海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微微摇了摇头。
贾宝玉忍不住问道:“林姑父,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那宝玉觉得姑父是好官吗?姑父为官在这追名逐利吗?你读书求上进, 八股文只是你实现理想的途径, 证明你会读书能读书的一种方式, 为官者为民请命, 为君分忧,为后人开盛世, 决定你为官之道的是不是呆板的科举之路,也不是固执无趣的八股文,而是你这个人的决心!“
林如海的话如当头棒喝,让贾宝玉固有的叛逆心思受到了剧烈的震荡,他不能说林如海不是个好官,他甚至无法反驳林如海所谓以八股为途做官,立为民请命,为君分忧,为后人开盛世之决心,他相信如果所有人都这么做的话,有一天八股终将会没落在历史长河中。
原来他的消极抗拒是那么的幼稚,真正大智慧的是那些从形势中立言醒身的清流,是他着相了。
贾宝玉心中羞愧,长揖及地,满嘴苦涩道:“听姑父一席话,胜读万卷书,侄儿惭愧!”
林如海托住他的手臂,说道:“宝玉,你并非愚笨之人,我也知你与玉儿情谊深厚,可你如今不喜读书,又不善庶务,更不通农事,日后荣国府若落得宁国府这般田地,你以何养家糊口?”
贾宝玉更觉羞愧难言,原来他本就是享受着荣华却觉得这荣华富贵肮脏,如今想来实在是可笑,他何德何能可以求娶林妹妹,情不可以裹腹,两人要天天互诉衷情然后饿死吗?
细想之,他掩面痛哭,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他不能说别人是错的,更无法证明自己是对的。
林如海清楚他心之所想,柔声宽慰道:“世上不只非黑即白,中庸之道由来以久,你可细细悟透,心境自然会平和许多。回府吧,你祖母还是病中,你不宜在外多做逗留,百善孝为先,你和玉儿的事,姑父等你想通。”
林如海吩咐身后的管家护送贾宝玉回荣国府,若今晚他让贾宝玉住进了林府,贾母若是知晓,不知道又要编出什么故事。
好好的儿女真情,却被偏爱之心毁了。
贾宝玉目送林如海修长挺拔的身影进了府门,泪落如珠,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进不去林府,他和林黛玉之间隔着万重山,他做不到林如海利用科举为途径立心的事。
他可能要辜负他自己的一片真心,辜负林妹妹对他的不舍不忍 ,他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表少爷,夜凉,快回吧。”林府的管家看着痛哭流涕的贾宝玉劝道。
贾宝玉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又看着林府大门呆愣了会儿,最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迎春出嫁后三天回门,本来侧妃没有这规矩,但北静王妃喜她性子纯厚,再加上两家毒有交情,宁国府刚失势,两家要是生份,只怕让人看了笑话。
北静王亲自送迎春回了荣国府,刑氏不敢受他的礼,表面也高高兴兴地应了。
两人又一同去看贾母,贾母早就准备地妥当,强撑着精神等着两人,拉着两人的手说了会儿话,又提到过世的陈太妃哭了会儿,又哭又笑,所幸北静王为人亲和,没有丝毫的反感,说了一些宽慰的话,让贾母更加欣喜不已,连夸迎春嫁的好。
贾政在旁边陪着不敢上前凑,只等贾母发话让北静王和贾政一众男人们外院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贾母留下迎春拍着她的手背谆谆叮嘱道:“在王府多多想想咱们府里,没有娘家撑腰你在那边也站不住脚,你要时刻谨记这一点,若遇到什么委屈麻烦,你就回来和我这老婆子说,老婆子我豁出老脸也会替你出头,咱们府里遇到难事,你也别忘了帮衬一把。”
“母亲,你身体还未大好,说不得那么多话,不如躺下歇歇,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慢慢地教。”邢氏见贾母精神不济,不由上前劝道。
贾母却不领情,指着邢氏对迎春说道:“你母亲是个心眼好的,就是性子弱拎不清,你千万不可学你母亲,姻家结的是通家之好。你莫要忘了你是在哪里长成的。”
迎春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以为贾母已经知晓宁国府的事,所以她胆小怕事不敢接话。
旁边的磕瓜子的赵姨娘张口就说道:“老太太,虽然王府开恩让二小姐回门了,但这侧妃说到底和我这个姨娘一个德行,都是个妾,这抄家灭族的事你找二小姐,怕是找错人了。”
邢氏惊得厉声道:“你混说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儿,你怎么进来的,快出去,出去!”
赵姨娘不情不愿地起身嘟哝道:“谁稀罕来呢,还不是这家里没人了,连我都来凑数了,你凶什么凶,不过是个继室,还不是要在前夫人牌位面前执妾礼,你哪来的威风欺到我头上,凤姐陪着王妃说话呢,怎么没叫你呢,先前我们夫人在时,人家不把你当正经婆婆,如今人家亲姑母不在了,人家还没把你这个婆婆放眼里!”
一席话戳得邢氏心窝子疼,捂着胸口白着脸坐下直喘粗气。
“啪,啪,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房间里响起,凤姐胳膊抡圆打得赵姨娘跌倒在地上。
“满嘴放屁!姨娘要是还没学会怎么说话,明天我请婆子来教教你!不过是个玩意,还和人家王府的侧妃比,和继夫人比,你的脸面是有多大?一个姨娘都敢指着我婆婆的脸骂,欺我大房无人吗?”
凤姐眼神锐利射向捂着脸呜呜哭的赵姨娘,恨不得扑不上撕烂她的嘴。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消停地日子,总会碰出几个搅事精,这家不分是不行了。
迎春呆呆地看着这场面,大气都不敢出,贾母虽然病着,脑筋还清楚地很,没有理会她们的争斗,声音发颤道:“抄家灭族是什么意思?”
赵姨娘不敢和凤姐硬扛,本着我不好守大家都别好过的心思开口嚷道:“宁国府前两天被抄家了,北静王亲自带着兵抄了个一干二净,珍大爷和蓉哥都被抓走了怕是活不成了,女人们也都被关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放出来又如何,还不是受罪?”
凤姐急得上前踹了赵姨娘一脚:“平日里还把你当成环哥的娘,今天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闭嘴!凤丫头,你来说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许唬弄我!”贾母大声喊道,扶着床不住地咳嗽起来。
凤姐给邢氏和迎春使眼色,两个人都装作看不见,不愿搭话。
凤姐被逼无奈,走到贾母面前扶着她坐好说:“老祖宗,是珍大哥在外面做了大错事,所以被抓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想太多,圣上顾念旧情,一定会从轻发落。”
话音刚落地,贾母就晕死了过去。
“快去请太医!”凤姐抱住贾母忍不住放声高喊道。
外院正和北静王谈宁国府事情的贾政,正处于茫然无措中,又听到下人来报,老太太被赵姨娘气昨晕死过去了,连和北静王道声歉都顾不得,脚步如飞就往贾母住处走。
刚进屋,就听太医说最多再撑四五天,抓紧时间准备后事吧,贾政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把屋里的众人唬了一跳。
贾政被身边人搀起,想哭又不敢哭,忍泪把贾琏叫上,两人出去商量贾母的后事。
再过两日就是探春出嫁之日,赵姨娘忍不住后悔,眼巴巴地守在正院门口,生怕贾母撑不过去,耽误了探春的婚事,又下了大功夫将此事瞒住,也正和了凤姐的意。
若是人家得知贾母快大归了,府上还在办喜事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老太太的病情大家都瞒得紧紧的。
两日后,薛宝钗和林黛玉,还有贾府的一干人等站在渡口送探春,探春泪止不住,一个劲地说:“ 你们记得给我写信,哪怕一年收到一封,也能解我的思乡之情,纵然府上有诸多不是,还请你们不计前嫌多多帮衬。”
林黛玉早已哭成了泪人,呜咽道:“你这一走,我们不知何时再见,天高路远,你多何重,我定然每月都寄信给你,我会好好照顾外祖母,你放心!”
薛宝钗眼眶微湿,她没改变探春的命运,只因探春的出身太低,性子要强,做不了人家的妾,也不愿低就,虽路途遥远,藩王妃的位子于她是最适合不过了。
探春和众人一一作别,赵姨娘急催探春上船,说什么别误了吉时。
众人目送送嫁船只远去,探春站在船头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船消失在水的尽头,众人才回过神。
这时,荣国府家的下人忽然来渡口大声哭喊道:“老太太仙去了!”
荣国府的人仿佛早有预料,贾政带领一众人开始哭,林黛玉回神承受不住打击昏倒在薛宝钗的怀里。
只听贾政问道:“老太太去世前留了什么话?”
“听鸳鸯姐姐说,老太太说不许分家!”下人如实禀报道。
薛宝钗更觉纳闷,贾母去世她心里不难过是假的,只是荣国府这一场编排好的戏是给谁看呢?送嫁都未见贾宝玉,他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