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漫长度过的时间内,她不记得度过了多少春夏秋冬,多少世事变迁,多少花开花落,那遥远记忆中,唯一剩下的,只有那空灵般的风声轻响,扯动的主链,那竹子制成的风铃,簌簌的响动着。
原本是作为监视者的自己,却因为那毫无杂质的笑容而忘却了一切。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化作蝴蝶的话……就算只有短暂的瞬间,我也想用全部的力量去飞
翔呢。
他的微笑,如清泉,甜甜的,在她的心中一点一点地散开……明明自己年长了许多,却还是不由自主被吸引——关于这一点,她一直很沮丧。
自己不会变老,不管度过了多少岁月,多少时间,这具身体,始终不会有任何的变化……不象其他的同伴那样,她没有办法让身体衰老,时间也好空间也好……对她而言,全部都是停止的。
她看着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看着他苏醒,看着他一点一点的老去。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她常常想着。
他从来不问她为什么有一对很少见的红色眼眸,为什么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为什么不会和他一起慢慢变老。
所谓人类无聊的感情,她那个时候,还并不相信。
“我如果死去,时间不会消失也不会停止……但是,你一定会永远永远的活下去……对吧?”
他微笑着问她。
——为什么人类总是去想一些自己都没办法相信的东西呢?很容易坏掉……而且,稍有不慎,就会变成这天地间的渣土。
她那个时候没有说话,却觉得很失落……如果他消失的话,自己一定会很寂寞。
“不管多么弱小,人类都会一如既往的活下去,哪怕山川全部枯竭,人也会用尽所有的力量……为了让生命得到延续。”他转过头,向她露出了微笑,“这样,不是很美丽吗?”
——是啊,总有一天,他会像其他的人一样,平平凡凡的死去,平平凡凡的转生……然后,他,便再也不是他了。
如果,他可以和自己一样,永远地留下……那么,未来是否会变得不同呢?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可却没有逃过它的诱惑。
当他带回一个美丽的女子时,她听到了内心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那漫长的万年之中,她第一次有了想要的东西。
——他,并不知道,自己和她一样不是人类。
我们才是真正的一类啊……不管时间消失也好,山川枯竭也好,我们都可以永远地在一起……对吧?
——蛾……
“停下!”
随着一声轻斥,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城门口停下了行径的步伐。
“下面的可是红秀大人!”城楼上传来高呼。
“正是!”
随着沉闷的声响,厚实的铁门被一点一点地打开……因为清溪曾经是非常有名的军事要塞,所以,三面环山的得天独厚让这里变得易守难攻……也算是在这次事件中逃过一劫吧。
走进清溪城,里面的情况让秀不由得睁大了眼眸,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难民,开设的粥厂却几乎空无一人——看起来状况真的是严重到了让人咂舌的地步。
“怎么会……太可怜了……”秀抿了抿唇,作为向导跟在一旁的男子却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冷汗。
“……啊……那个……其实……”
“您就是红秀大人吗?”一个傲然的声音响了起来,秀转过头,清亮的浅褐色眼眸静静的望着,一个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她其实并不好看,那眉宇间的高傲却无端的为她增添了几分脱俗的魅力。
“正是。”他出于礼貌,向女子微微颔首——原本作为红家宗主,他是不必如此的。
女子坦然接受,淡淡的道,“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见有救援到达……贵阳,果然是准备舍弃碧州了吗?”
“夫人请您注意口气,秀大人并非官吏,同为彩七家之人,请您不要让碧家失礼。”跟在身侧的凌五味为皱眉,化装成一半侍卫的他,忍不住低声训斥了起来。
“说得真好……”女子冷笑,“万里大人已经离开多日,至今未归……现在才姗姗来迟的救援反而成了英雄吗?”
“你……”
“退下!”秀趋步上前,躬身行礼,“是我失礼了,您应该是云姬夫人吧……现在的状况,已是多说无益,先救治灾民才是头等大事。”
云姬的口气略见缓和,却依旧冷冷冰冰,“能跑出来的,全部都跑出来了……这里的百姓,并没有被妖物侵袭。”
“可是……我沿途看到百姓萎靡不振,是否有可能是感染了其他的疾病呢?”
云姬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尴尬的把视线开到了一旁,“……总、总之,你们暂且在这里住下,稍作休息。”
对于云姬的吞吞吐吐,秀微微一愣,还是点头退了下去。
“真是的,什么东西啊……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碧家,公子一根小手指也能把他们弄个半死。”凌五的年纪和秀差不多大,马上哼哼唧唧的抱怨了起来。
“算了,人家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秀轻轻叹了一口气,“而且,万里大人以身犯险,我们也实在没有责备的资格。”
“但这原本就跟公子没有关系啊!?”
“好了……快先去找哥哥他们吧,我可是很担心呢。”
“哦……可是,公子,为什么不去直接问那个女人呢?”
“她似乎不愿意跟我们多说什么……反正现在这种状况,首先布下结界才是首要大事。”秀微微皱眉,“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百姓食欲不振呢,看起来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啊。”
安排好了医师们的工作,术士们也就此散去,就在秀于凌五在街上走着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
“等、等一下!”
凌五立刻的挡在了秀的前面,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女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您是贵阳来的大人吗?”
“嗯……您是……”
“我的名字是音聆,”大约是因为秀那猫儿一样的大眼睛,女孩子的脸立刻红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刚才真是对不起了!因为父亲的事情,母亲大人才会对你们态度那么差……前几日到达这里的几位大人……已经在馆驿住下,没有关系的话,请让我来引路吧。”
“麻烦您了,音聆小姐。”秀露出了温柔的微笑,碧音聆愣了愣,脸上升起了可疑的红晕。
“没、没什么麻烦的……只是为了碧州而已。”她拨弄着衣角,小声嘟囔了一句。
“对了,能问您一个问题吗?音聆小姐。”
在前往馆驿的路上,秀忍不住开口道。
“是关于灾民食欲不振的事情吧?”
“您……”
“嘛……那个和妖魔是没有关系的……”音聆叹了一口气,“在大家都拼命逃出歆韵的时候,曾经一度有怪物袭击这里……我们眼看就要防守不住了……结果,一位非常漂亮的夫人来到这里,交给我们一把宝剑,让我们供奉在神社里,说是这样的话,妖物就不敢随便靠近这里了。”
“宝剑?难道说是……”凌五一瞬间睁大了眼眸。
“原来如此,”秀露出了了然的微笑,“那么,这与百姓无法饮食有什么关系呢?”
“……那位夫人交给我们宝剑之后,果然妖物全部退下了……我们非常感激,那位夫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说愿意留在这里,给大家做饭……”
不知道为什么,音聆突然露出了非常惊恐的表情,“……然后,所有喝了那位妇人作的汤的百姓,全部忽然昏倒,加上上吐下泻,一蹶不振……连无意识喝下残汤的老鼠,也忽然间痛苦不堪,变成了连猫都放弃的食物……大家从此之后,连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了……请秀大人务必要想想办法!”
“嘛……我尽力吧……”
表情开始不住抽搐的秀,在内心默默地擦了一把眼泪。
唯一比妖魔更加可怕的东西……恐怕只有那传说中的地狱之汤了。
俗话说,运气有的时候是成败的关键。
而清溪百姓的不走运,简直就是致命性的。
跟随着碧音聆走进建筑奢华的馆驿——充分的秉承了碧家的艺术风格,和蓝家淡然疏雅的景致不同,碧家的艺术设计更为繁复,甚至在秀看起来有几分堆砌。
在走廊上,迎面而来的男子让秀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青琼大人!”少年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秀?” 青年胡乱的打着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青琼那向来平静的眼眸看起来有几分慌乱。
“能见到您真的太好了!”秀上前道,“哥哥呢,他怎么样了?”
“他在里面……”青琼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秀已经很快的绕了过去。
“哥哥!”他推开门,以为等待他的,会使那一如既往的淡漠笑意,和眼底不曾改变过的深刻温柔。
拉起的幔帐,隐隐露出他苍白的面容,抿起的嘴唇,看起来没有丝毫血色。
“哥哥……”他的声音一点一点沉下去,如同睡着了一般的平静侧颜,看起来好似在微笑。
噩梦……是否变成了真实?
他弯下身子,轻触那仿若玉琢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身体猛地一颤,掀开被子,那完全结焦黑的四肢,散发出阵阵的刺鼻气味。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低声喃喃。
“啊啦,秀你来了。”
少年转过头,猫儿一样的小动物轻巧的跳上他的肩膀。
“夙夕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向我解释一下啊,这究竟事……”
“你不都看到了吗?”它叹了一口气,尾巴扫了扫秀的脸颊,“身体已经被侵蚀的非常厉害了。”
“没有关系!”秀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我们带来了足够的水银,只要有那个……只要……”
“他中的,并非是玉蚕。”它跳下地,蹲坐在地上,严肃道,“我虽然勉强把他的体温控制人人可以接触的范围,但是……照这个速度的话,全部失去身体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哥哥……哥哥会怎么样?”少年温和的声音颤抖着,无助的双手挂在两边,“哥哥不会有事的吧?哥哥说过,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有事……他会好好的回来……”
“……会死的,”它转过身子,“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对不起,秀,只有这个我无能为力。”
“是吗?原来如此……”少年露出了哭泣般的微笑,“我明白了,如果您不能做到的话,就让我来试一试人类的方法吧。”
他解开衣袖,高高的捋起,露出一串形状各异的银针。
“别自以为是了,这不是你们人类可以做到的东西!”它几乎怒吼了起来,这个小鬼也好,过去的那些人也好……全部都是一些自作聪明的家伙。
“……只要还有希望,就不能放弃……我跟哥哥不同,”少年把银针一根一根的抽了出来,“我不会计较所谓的胜算……作为大夫,眼前的病人,哪怕还有一丝气息,我也会拼尽全力救他的性命……大人认为我是笨蛋也好,自以为是也好……总之,我不会看着哥哥死去。”
他嘴里说着话,银针也一根一根的扎在了琦攸焦黑的手臂上,立刻,就好像冷水浇上烧红的铁块一般,发出嘶嘶的声响,银针也完全的变成了黑色。
夕在那里凝视了半晌,忽然转过身,丢下一句“无聊”,然后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秀……”青琼走进来的时候,惊讶得看着正在一丝不苟下针的少年。
“药方我放在桌上了,这次我们带来了足够的药材……只要按照这个方子煎就可以。”
“那个……”青琼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解释什么的话,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必要……尽快救回哥哥,才是当务之急吧。”
秀的断然让青琼惊讶的睁大了眼眸,一时间无意中流露的领袖气质让青琼也不禁为之咂舌——这个少年,绝对不是外表看来得那么简单。
“交给我吧。”冷冷冰冰的声音冒出来,抢先一步拿下药方的少女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拜托了,七弦姬小姐。”顾不上寒暄,秀冲着她微微颔首。
“……”
青琼跟着七弦姬走出了房间。
“那个……七弦姬小姐。”
——终于,忍不住了吗?不过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对自己放些戒心着一点也确实值得称赞,不愧是蓝雪那的儿子。
她冷冷的转过头,“有什么事情吗?”
“关于琦攸大人受伤的事情,能告诉我具体的事件吗?”他尽可能平静的道,“当然,如果您愿意说的话。”
她一言不发的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才淡淡的开口道,“……不是我。”
“哎?”
“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那么,我的回答是‘不是我’,这样可以吗?”
“……这样啊,真是抱歉,失礼了呢。”青琼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冲她微微一笑,“接下来还有一点事情,等一会见吧。”
——已经不信任自己了吗?
七弦姬看着青琼离开的方向,唇齿间的冷笑,愈发浓厚。
终于封住了几条血脉,秀微微吐出一口气——这样一来的话,发作应该也会有所减缓吧。
“药已经煎好了。”
“哦,麻烦您了。”秀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从七弦姬的手中接过药碗,将琦攸抱了起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
“这个药真的有用吗?这种状况……”站在一边的青琼望着那一碗黑乎乎毫不起眼的汤药,似乎有点怀疑。
“有没有用,目前还不能定论。”
少年吹了吹药汤,让它少许降了些温度,然后自己低头饮了一口,毫不犹豫地吻上的兄长的嘴唇。
“啊啊啊啊啊啊,秀、秀秀秀……你在做什么啊?!”相比面红耳赤的青琼,七弦姬显得倒是相当的平静。
并没有理会濒临崩溃的青琼,秀坚定而缓慢的撬开了琦攸滚烫的唇舌,尽可能轻柔的按压着他的咽喉,一点一点地把汤汁送了下去。
立刻,黑色的汤汁顺着琦攸的唇一点一点地流了下去,落在了颈项间……唇齿间的苦涩味道,却并没有让喜欢甜食的秀感到很讨厌。
完成第一口之后,秀微微吐出一口气——因为这是一件相当需要技术的工作,即使这样小心,也只能让琦攸饮下很少一部分的药汁。
就在秀低下头,准备再饮一口的时候,药碗却被青琼已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了过去。
“青琼大人?”秀很无辜的抬起头。
“你在做什么啊?秀……男人跟男人做这种事情超级奇怪吧?”
就在青琼手舞足蹈的时候,七弦姬冷冰冰的声音冒了出来,“你难道认为他这种状况还能起来自己喝药吗?”
“哎?”一大滴冷汗从青琼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不是这个……只是那个、那个……”
“怎么了?青琼大人?”秀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
“啊啊啊啊啊,那个……总之,这样是不对的!你们是兄弟啊!”
“是啊,所以又有什么关系呢?小的时候,我不肯喝药,哥哥也做过这样的事情呢……”(青琼被石化了……)秀有些黯然,“那个时候,不管生什么病,哥哥都会守在我的身边,现在……应该轮到我了。”
非常想仰天大叫一声“不是这个问题啊”的青琼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自我嫌恶,因为在场的似乎都不是正常范围内的人类,在秀眼泪汪汪的双眸和七弦姬鄙视的眼神中,他认命的递出了汤碗。
秀喝了一小口之后,把汤碗放在了柜子上,低下头,一只手抬起琦攸的颈项,另一只手轻轻按压着咽喉的部位,用舌头轻轻顶开他的上颚,然后送了下去。
因为中间很担心呛入气管,所以,秀的速度一直很慢,完成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七弦姬因为云姬夫人的召唤,在中途离去,而青琼也因为碧州州尹的拜托,而前往清溪最高长官的府邸视察情况
秀独自解开琦攸的衣衫,轻轻的擦拭着苍白无力的身体,洗去残留在上面的药渍时,已经入夜很久了。
“哥哥……”少年担忧的视线没有从那俊秀的面容之上移开,从很久以前就深爱着这个男人的秀,不敢想象如果一旦失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像小时候自己缠着琦攸要晚安吻一样,在兄长的额头上轻轻一触。
握住哥哥被烧得焦黑的手,干枯的手指好像枯木一般。
并不像是平常看到的脓疮,也不像是什么重度烧伤的问题……反而好像被什么覆盖了一般,沉默了半晌,秀站起来,从自己的贴身包裹中取出一把银色的金属小刀,小心的刮下些许黑色粉末,仔细端详着。
没有合上的窗户送进来些许冷风,将黑色的粉末吹散在了地上,秀“啊”了一声,低下头去,被吹散得粉末,却已然连一丝都找不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少年却发现琦攸的身体有了很奇怪的变化。
黑的的焦灼皮肤好像蝴蝶破茧一般,一块一块的掉落在了地上,露出那弹吹可破的白皙肌肤。
“哥哥……”秀惊呼一声,却看到琦攸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哥哥,你觉得怎么样?哥哥,我是秀啊,你觉得怎么样……”少年呼唤着。
“……”琦攸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秀可能的把耳朵贴近,却依旧没办法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然而就在少年收回视线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琦攸身体上好似翻腾的血液渗透皮肤一般,一簇簇火焰形状的图腾出现在手臂和胸口,妖冶的艳红色如同被诅咒的生灵……显得诡异而凄迷。
惊慌之下,秀扯破了琦攸白色丝绸内衫,满身的血色纹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低声呢喃,传到耳边的,是琦攸颤抖的□□。
——从未见过,他会露出如此无助的表情。
“……哥哥,哥哥,睁开眼睛……你究竟怎么了?”
那纤细的手指,无意识的抓住床单,一条一条狰狞的皱褶一点一点地散开而去。
原本滚烫的身躯,不是在什么时候已然变得冰冷,痉挛的苍白四肢无力的蜷缩着。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只有十四岁的少年终于流下了眼泪,透明的液体打在床沿,“哥哥,像小时候一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吧……怎么下药?怎么治好你……如果你醒来,我保证听话的回到红州去……求求你了……哥哥……”
如同听到秀无力的悲伤一般,那轻颤的声音传至耳边。
“……秀……”
“哥哥!哥哥!”秀无比惊喜的抓紧兄长的手,“你觉得怎么样?”
事情并没有能再度如他所愿,琦攸没有能够睁开眼睛……如同丧失了神智一般,他像个受了惊骇的孩子一样喊了起来。
“……求求你不要杀我,姑母大人……我不想死……”
他颤抖的声音让秀觉得好像一把刀生生的割开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到现在为止,他可以依旧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全部都是因为琦攸在保护着自己而已。
“……离……为什么要逼我杀你……梦羽……求求你不要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的全部离开……刘辉……为什么最后连你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秀只有紧紧地抱住他冰凉的身体,好像一松手,这个自己在人世间最在意的人就会离开自己,永远消失。
指尖一片潮湿,秀恍惚着低下头,那血红色的火焰图腾竟然隐隐的渗出了血水,滑腻的触感让秀不知所措的颤抖起来。
——他最后一定会死……
小夕的话语,如同魔咒一般在耳边回响——难道真的不管自己付出多大的努力,也要把自己的重要之人夺走吗?如果只是自己的任性,老天,你的惩罚未免太重了。
那薄薄的唇瓣流下一丝丝红色——秀大惊失色,因为痛苦而一直紧咬牙关的琦攸,这样下去,他的整个牙床都会被自己咬碎的。
“哥哥,把嘴巴张开!”秀慌乱的拍打着琦攸的侧颊,可是,完全失去意识的他依旧紧紧地抿着嘴唇。
秀一咬牙,用力强行掰开了他的口腔。
“痛……”少年闭上了眼睛,但依旧任由他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上。
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流下——手现在一定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秀却稍稍的安心了一些。
“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变成人类形态的小夕一下子皱起了眉,“如果你也被玉蚕侵入的话,接下来这些人由谁来救?”
“……”少年垂下眼眸,轻轻的道,“如果哥哥不在了,这一切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小夕叹了一口气,弯下腰,一丝丝光芒闪烁着,一点一点侵入了琦攸的身体。
而他,终于也不可思议的安静了下来。
从哥哥的口中拖出已经惨不忍睹的手,秀苦恼的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应该把左手塞进去的,这下子,有些日子不能下针了。
“……他的身体里本来就有些麻烦的东西,我也只能帮他减少些痛苦而已。”小夕转过视线,“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那我能做些什么呢……”少年抱着头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如果哥哥能活下去,用我的性命来交换也可以。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
“……”他把脑袋埋在两膝之间,一言不发。
“其实,事情并没有到那样糟糕的的地步,”小夕支吾起来,“也许,我说的也有些绝对了。”
“真的吗?”少年立刻的站了起来。
“嗯……”少女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只要他能在五十天之内的极限醒过来,就没有关系……”
“五十天?”
“嗯……从他融合那怪物的一刻算起……现在,大概还剩下十天左右的时间吧。”小夕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十天……吗?”少年低声喃喃着。
虽然不能保证,但至少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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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清——溪!!!!!”
足以震破人耳膜的分贝,鹊澜却只是掏了掏耳朵,悠哉游哉的道,“不行,你哥哥说了,等你恢复正常就送你回红州。”
“我才不要!”已经生龙活虎的馨盈一下子跳了上来,好像要对身高体重都比自己多很多的鹊澜做出类似于过肩摔的动作。
“真是的,你就不能稍微安静一会吗?”鹊澜拎着馨盈的衣领,好像对待什么小动物一样把她拎到了一边。
“你这个家伙根本只是想要把我困在这里吧?为什么只准秀哥跟着去?!”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那家伙的妹妹,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鹊澜那一瞬间产生了小小的后悔——绝对、绝对说错话了!
小丫头一下子脑袋耷拉了下去,鹊澜虽然觉得有点后悔,放下她,拍了拍她的脑袋。
“好啦,不要为了这种事情沮丧……”他叹了口气,“血缘这种其实并没有多少意义,很多有着血亲的人却在自相残杀……他对你很好……这还不够吗?”
“我不知道。”少女咬着下唇,“所以,我想要亲口问问他……究竟,我在他的眼中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
少女眼泪汪汪的望着自己,这让鹊澜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不能说兄妹两个一点共性都没有吧。
“可是……可是……”他嗫嚅起来,因为家乡也有一个小妹,他最没办法承受女孩子的这种表情了。
“求求你了……这对我很重要!”
“……”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不接受这种诱惑了,跟红琦攸扯上关系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七弦姬推门而入的时候,少年依旧沉静的守护在床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仿佛只要松开,他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般。
“云姬大人让我把这个拿给你。”她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把尚且温热的汤放在了桌上,“不管什么东西,稍微吃一点吧。”
“谢谢你,七弦姬小姐。”少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因为长期的疲劳而苍白不堪的面容让他那削尖的下巴更加明显——原本以为他们兄弟两人并不相似,此刻看来,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了。
“……”少女的视线淡淡的扫过他清秀的面容,“还没有醒吗?”
“……嗯……”少年低着头,双手在腿侧紧握成拳。
“……你的哥哥,并不是一个好人。”她平静的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秀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我的哥哥,我深爱之人……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我也没有资格去说什么,”他似乎露出了一丝浅笑,伸出手去,轻轻勾勒着兄长的轮廓,“哥哥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了,现在,应该轮到我了。”
奇异平静夺取了一切,七弦姬冷冷的望着少年,“真好呢……”
“哎?”
“……兄弟之间的情谊。”
“哎……嘛……”
“……”少女苍白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丝苍白的笑容,虽然因为长年不笑,她的表情看起来僵硬而呆滞——她也许早就忘记了,自己应该怎样去笑,“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哥哥。”
她说的是“曾经”。
秀微微低下头,“对不起,触及你的伤心事了吗?”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了……”她静静的站起来,纤细的手指开始轻轻地摆弄着茶具,“虽然自己不善于生活细节,哥哥却什么都做得很好……弹琴,料理,学业……什么都是如此。”
“哎——还真是非常优秀的兄长呢。”
“但是,哥哥很温柔……总是为一些小事情哭得乱七八糟……我经常欺负哥哥……早知道,那个时候就应该对他好一点的。”
“……”秀垂下眼眸,浅笑道,“琦哥可不算是什么温柔的哥哥啊,小时候随便的把我扔进池塘,可以说是粗暴到了极致呢~”
“……”
“但是,即使这样的哥哥我也非常的喜欢……”
“……原来如此,你不会是受虐狂吧?”七弦姬平静的道。
“……”
不知道为什么低下头开始拼命喝汤的秀,看起来超级的可疑。
坐在一边的七弦姬索性悠哉游哉的饮起了茶水,终于因为自己的愚蠢行径而被呛到的秀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大力拍着自己的胸口,秀总算从被汤呛死这种危厄中逃了出来。
“啊,对了,”秀想起什么一般的道,“七弦姬小姐和云姬大人是旧识吗?”
“嗯……双亲不在了之后,是万里大人收留了我。”
“这样啊……”秀移开视线,“真是个非常好的人呢,万里大人。”
“……”少女什么都没有说的站了起来。
“那个……”秀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能不能听我一个请求呢?七弦姬小姐。”
“嗯?”
“可以的话,为我弹奏一曲七弦琴吧。”
温柔的笑意在少年的脸上一点一点地绽开,“……我想听。”
七弦姬对于这好像任性小孩子的撒娇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冷冷的视线静静扫过床上的人影。
就在秀有些沮丧的耷拉下脑袋的时候,她淡淡的道,“可以哦,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权当作消遣好了。”
“嗯,谢谢了。”
抱着琴走进来的少女,低下头,认真地开始调音,木料发出吱吱的声响,完成这一切之后,她微微吐出一口气。
“想听什么?”
“就《流水》好了,”少年微笑道,“那个就可以。”
她微微抬起眼眸,眉宇间似乎带了些许惊诧,“《流水》……吗?”
“嗯,因为哥哥说多,”他浅笑,“攸是流水的意思……流水原本无情,但,却也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东西……”
“……”她抹弦的动作微微一滞,接下来,却好像发泄一般用力的拨弄琴弦,琴音的调子,陡然间高了上去。
秀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姬大人,可以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吗?”青琼尽可能的让自己心平气和,实际上,他已经到了差不多要拔头发的地步。
“青琼大人,事情已经很清楚……我现在以碧家代理家主的身份让所有清溪城封城,你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封闭城门的话,碧州的百姓不就进不来了吗?”
“碧州现在的活人全部在这里……其它的,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可是……”
“蓝青琼!”云姬几乎是吼了出来,“请你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我的丈夫也在碧州城外,但是……如果想救下更多的人,这是最后的方法——就是放弃这里。”
——如果到了最后一步,也只有烧掉了。
想起琦攸说起过的东西,青琼的身体猛地一颤,到现在为止,因为清溪有着缥家的保护和玄意,所以,并没有出现问题……
“还有,那位随行之人……他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会被那怪物侵入了吧?”
“……”
“果然是这样……”云姬冷冷的转过视线,“快点把他送出去,否则用不了多久,大家都会死。”
“这是什么话!明明还有救,却要放弃吗?”
“那东西一旦进入身体,就会变成附骨之蛆,根本就没有办法清除!在歆韵,成百上千的人失去了神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还会以人肉或者人血为食……什么都搞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种话!?”云姬的身体轻颤,这个孤傲的女子最终转过头去,“贵阳的救援到来……活着的人也所剩无几了,你们、你们还要怎么样?”
“云姬大人……”青琼深吸一口气,竖起三根手指,“还有五天。”
“……”
“如果那个人五天之内能醒来……一切都还有希望。”
“哦?你要我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半死不死的人身上吗?”
“……”青琼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如果有人还能挽救碧州的话,我想只有他了……”
“人类妄图与妖魔争斗,不自量力!”
“我相信他,可以做到……”
云姬似乎对于青琼的坚定有些诧异,微微吐出一口气,冷然,“那个孩子……是秀丽大人的儿子吗?”
“正是!”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淡淡的道,“就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我再等五天,五天之后,不管你是拿出王令来,还是什么别的,我都不会改变主意,明白吗?”
“多谢了。”
泉水叮叮咚咚的声音滑过山间,轻盈剔透,美的让人留恋。
碧色的竹子制成的地风铃在风间轻轻荡漾,让人心情为之一振。
——真是一个好天气呢。
坐在窗边的少年露出一丝浅笑,拨开珠帘——在这里,可以望到那开阔的城市——
“歆韵……”少年碧色的长发在空中轻扬,唇边浮现出魅惑的微笑,将被风吹乱的长发认真地捋在了耳边。
“……差不多快要完蛋了吧……”他叹了一口气,仿佛带着些许怔忡,“可是……为什么你还没有来呢?明明非常在意那些愚蠢的人类吧?”
——就算杀死我,也下定决心要去守护……
“快点来吧,快点……我可是期待着我们数百年之后的重逢呢。”
——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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