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云岚清浅藏锋芒
琦攸差不多已经气疯了。
他老头子似的在蓝雪的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来走去,茶已经喝了几十杯,甜甜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着,雪皱着眉,将大碗的白酒灌入嘴里,但是脸却甚至都没有变红。
“我要杀了他!我绝对要杀了他!”
“你不会杀他的,你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你也不会杀他。”雪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眼睛茫然的望着天花板。
“……”琦攸忽然走过来,一把抢下她的酒,看也不看的一口喝了下去。
雪“呀”的叫了起来,微微的睁大眼睛,“你怎么喝了这个?”
琦攸立刻就站不稳了,他摇晃着扶住墙壁,茫茫然的双眼花了老半天才找到焦距。
人一冲动就容易做蠢事,这条道理屡试不爽。
红琦攸喝了酒顿时就不对了,他的眼睛不亮了,手脚也麻了。
酒后乱性——红琦攸尤其受不了,一杯酒就可以让他人事不知,这些年身体充分得到了锻炼,所以,居然还能站得住。
胳膊搭在雪的肩膀上,他撒娇的小孩子似的嘟哝起来,“我讨厌他。”
“……”
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忽然愣愣的道,“我快被吓死了。”
“哎?”
“我真的以为他死了,”他低着头,似乎觉得很好笑一般的重复道,“我真的以为他死了。”
“你还真是粘人啊,还舍不得自己的弟弟的话就回去好了……他一直以为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小丫头呢,哼,亏他还自认为了解你。”
雪粗鲁的撇了撇嘴,然而琦攸却也只是悠悠然的笑了起来。
“七弦姬已经死了十五年了,那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他所给与的答案只是如此。
对于那个冷漠的女子,若是说他全然没有任何的感情,那是一个谎言,可是在内心深处,红琦攸很清楚,相知不一定是相许,然而所谓的憧憬也不过是一时的念想而已。
秀确认为至始至终,他还是爱上了七弦姬。
红秀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他喜欢的女子爱上的竟然是自己的哥哥,对于当初的少年而言,实在是一种无奈的绝望,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红琦攸可以为他做任何事……而红琦攸的故事,红秀也从来不曾真正知晓过。
“我觉得很不公平。”雪轻哼了一声,“明明先遇上你的人是我,为什么后面还会有这么多的碍事者出现啊?”
红琦攸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想要每天可以睡一觉,然后在院子里摆弄种好的药草,有一个喜欢的人陪着,那个人可以是红秀,可以是刘辉,可以是蓝雪。
在阳光下露出微笑,然后养上一只猫,让它睡在窗台前面。
那种深沉的爱对于琦攸而言已经变得很遥远,在黑暗下沉寂的太久,那种感觉就好像要被烫伤一样。
这种生活在他经营凌霜的时候基本上实现了,闲散的生活,有的时候丢下一切去彩云国的边境旅行,然后给在家里的人寄上一封信,回来的时候带上一些土产。
下雨的时候,就坐在亭子里,听着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荷叶上的声音,然后弹着琵琶,吃些美味的糕点。
“我不能回到他身边去。”他低声的喃喃道。
谈不上原谅与不原谅,在红秀将一刀刺中他的胸口时,也许什么东西就已经这样碎了。
“你还在生气?不会吧……”雪摸了摸他的脑袋,感叹道,“别忘了,秀和你不一样,也许你的时间是无尽的,但是秀会老会死,你最好还是告诉他你的想法哦。”
“如果我说我会留在琅环的身边,你能不能饶过琅轩呢?”
“我看起来是那么手狠心黑的女人吗?”
“那些杀手难道不是你派去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死死的抓住了雪的手腕。
“痛!”她皱了皱眉,甩开了他的手,“那些是红家的人,红秀并不是将红家完全掌握在手里的类型,对于其他继任者来说,琅轩是最麻烦的存在吧?”
最麻烦倒是不一定,可是如果红秀死了的话,除掉是最好的选择。
“红家迟早会乱的,没有你的话……”雪继续这样说道。
“……”
“我不是劝你回去啦,只是……我觉得你应该帮帮秀。”
“……”琦攸茫然的望着她,忽然冒出来一句,“雪,我们离开贵阳好不好?”
她“哎”的呆了一下,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不想再呆在贵阳了,如果紫燕潇要杀我,让他来吧。”他恼火道。
“这是什么?酒后的胡话吗?”雪的眼睛微微垂下,“嘛……不否认我听到还是很高兴的,但是你这样可以吗?秀一定会遇上麻烦的,你知道他最擅长的就是胡思乱想啦。”
“……”
“还是说……尉迟甯宓的出现让你觉得很烦恼?”
“……”
雪悠悠哉的扬起眉,“我知道,让你介意的不仅仅是那张和蓝珑珊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而已,还有她的身份……你这些年来和红影家的联系好像怎么都切不断呢。”
“蓝珑珊……”他微微吐出一口气,笑道,“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们差不多……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吧?”
十五年前,蓝珑珊从燕潇的手里逃出回到玉龙,就几乎再也没有踏足过贵阳。
年少时的从水面缓缓浮起,他轻柔一笑,少年时期的轻狂戏谑好像梦一样的在脑海中浮现,然而最后和他守在一起的人,却还是蓝雪。
“秀居然也成亲了,”他感叹似的吐出一口气,接着第二秒,脸色忽然变了,冷冷的道,“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伶曲?真的吗?听说那可是十分的美人啊。”雪笑着眨眨眼睛。
“不是这个问题,七弦姬就算了,那个伶曲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那里表现的好像女主人一样!!”
本来就是女主人啊。
雪在心里道。
显然真正让琦攸觉得不爽的并不是秀用装死骗过了自己,而是他和伶曲的亲密,也许他早就把秘密告诉了伶曲——这样的话,红琦攸一定会气到发疯的。
“那么……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沉默了半晌,雪忽然道。
“我打算先睡一觉……”
“不,我是说,七弦和琅轩。”她扬起眼,静静的看着他,“你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
“……”琦攸的视线移向窗外,一时间,他什么都没有说。
相比琦攸喝酒买醉,琅环其实也开始做差不多的事情。
“喂,我说你啊……”七弦坐在他的对面,眉毛抽动着。
“……”
“你要知道!这样一杯一杯的喝羊奶完全不帅啊!如果要表现自己郁闷的内心你至少要喝点酒什么的吧?!”
完全陷入异次元空间的琅环呆呆的望着放在边上的一大桶羊奶,对于七弦的吐槽完全置之不理。
“你果然就是笨蛋吧!为什么你会和琅轩是双胞胎兄弟啊!完全不像啊!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七弦开始□□琅环软软的小脸,将他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怎么看你都像个笨蛋!适可而止吧,琅环,有的时候做人帅气不是像这样的!”
“他是……我的哥哥……”琅环嘀咕了一句,接着猛地舀出一瓢然后飞快的灌了下去。
“你有个哥哥不好吗?真是的,我如果有兄弟姐妹我会很高兴啊,这样就可以有人整天使唤了。”(作者:喂,不是这样的吧!)七弦一把抢下了琅环手里的瓢,怒道,“你给我振作一点,我以为你很喜欢琅轩啊……不过一想到如果我和琅轩结婚,我们就要变成亲戚了,啊啊,光是想都觉得可怕。”
琅环没有吱声,脸上有些黯然,有些颓丧,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七弦轻轻的哼了哼,然后站了起来。
“我得去找我爹爹,天知道他去哪里了。”
少女在琅环的肩膀上大力的拍了一把,“你要好好努力呀,琅环,以后说不定也会变成很厉害的王的。”
说完,她推门走了出去。
你是不是要去找琅轩了?
琅环的眼睛失去了颜色,莫名的悲伤在心头慢慢的散开,明明对于什么事情都表现得很无所谓,甚至连他也不确定,那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少年,对这个少女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
琅环总是有一种预感,七弦这一辈子是注定无法和琅轩在一起的。
很多人说起过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
琅环看不透琅轩的心,但是两个人却总能想到一起去。
比如说,对于七弦这件事情,他们就有着共通的打算。
“放心吧,确定她安全之后,我就会离开。”
小雪微微颦眉,瞥了一眼躺在床上酒醉不醒的琦攸,他长长地睫毛覆盖着眼帘,微微的颤抖着,呼吸却很均匀,像是睡着了。
琅轩抿了一口酒,从红家府邸那里跑到这里来也花了些时间,小雪时常有些迷惑,这和昔日的情景实在太像,可是,尘埃未定,燕潇又究竟会如何选择?
琅轩很优秀,可惜他却并不是昔日的清苑皇子,而琅环,亦不是刘辉。
琦攸选择的人是刘辉,但是在内心中,她却隐隐于感到,这个家伙绝对不会为了琅环而留下。
酒的味道很好,是燕潇自己调的,能让他调酒的,在偌大的贵阳宫内,也只有两个人罢了。
雪,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只要送她离开贵阳,一切就会如你所看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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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视线有些恍惚,明明这是一个不公平到极点的交易,可是少年依旧噙着微笑,美丽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让雪感到熟悉的戏谑。
他确实和他的父亲很像。
她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动,黯然失色的眼眸带着一丝歉疚。
可是她并没有开口道歉。
没有人知道雪和琅轩的交易究竟是什么,唯一在场的人,只有睡着了的琦攸,但是,他是否也认可了这种交易,因此而选择保持沉默?
所以,在燕潇对天下宣布了琅轩的身份之后,御史台长官,绯墨的辞官状,也就这么安静的放在了御书房的台子上。
这不是那家伙第一次来耍撂挑子这一招了,但是这次,却是燕潇默许了的。
七弦坐在马车上,她紧紧地握住琅轩的手,晕车的昏昏欲睡让她合上眼睛,安稳的靠在少年的胸口,她觉得很安心。
马车是出城去的。
“我们要去哪里?”
琅轩轻轻的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没有说话。
车停下了。
赶车的黑发男子拉开车帘,一双深邃如夜的黑色眼眸淡淡的在琅轩脸上扫过。
“该走了。”
“嗯,知道了,老师。”琅轩点了点头,侧出身子,钻出了马车,七弦惊讶的看着他,少年的脸上却并没有一丝的迟疑。
“该走了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红色的瞳仁流露出了一丝害怕,“我们一起走不是吗?
“老师会带你去玉龙,你老爹让我转告你,有些人你也许会想见一见。”
“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去!”少女固执的抓住他的手,死死的不肯松开。
“七弦,”他柔声道,“有些事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你还是为了你的那个弟弟是吧?你还是想让我们在一道是吧!?”她怒极,手立刻甩了上来。
我要留在贵阳,这是约定。
唯一让你活下去的约定。
可是,少年脱口而出的却是,“是的,琅环是我的弟弟,我不可能和他喜欢上一样的女孩子。”
少女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知道吗,红琅轩,你是个混蛋!”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少年的脸上,他没有躲也没有闪。
她转身跳上了马车。
很多年后,琅轩才明白,就是从那次开始,七弦和自己的羁绊,被永远的切断了。
物是人非,很多时候,你会明白,有的时候一生才有一次的机会,你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望着她的马车远去,琅轩摸了摸脸上有些充血的红痕,他叹了口气。
忽然发现,自己心中对于爱情的渴望,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深。
回到城内,他去了花街。
仙姬依旧面带红晕的为他沏上茶水,歌女们鱼贯而入,花红柳绿,美景自不胜收。
“你好久没来了呢。”仙姬也不过十七八岁,她娇嗔着瞥了一眼琅轩,欲语换羞。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吧。”他淡淡的一语带过。
想起上一次来这里遇到了夜斐,可是,那个人到底是谁,神秘的皇甫家公子,总觉得和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自从绯墨缠上自己,皇甫夜斐就彻底的与自己撇清了关系。
到底是什么呢?
琅轩觉得,对于自己来说,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有了一堆的红颜知己,他有一个对他很好的兄弟,他有一个不怎么样,但是人貌似不坏的父亲……虽然有一个极度讨厌,而且暴力倾向的……厄,长官?不过前面几点应该可以把这个最大的污点抵消吧。
在妓院喝两杯小酒,教训几个欺行霸市的混蛋。
琅轩喜欢这样的生活,他本就该这样自由自在的活着,每天都过得很爽,到死的那一天,也没什么后悔的。
也许这只是一种逃避,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红秀所说的疼痛和悲伤,然后学会长大。
锋芒初露,牛刀小试,想必未来的一切,都已然变成了未知。
相比之下,红秀的生活好像忽然安静了。
远在皇城的琅瑄皇子已然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听着伶曲的絮絮叨叨,时常发一发大小姐脾气,他却依旧觉得心里很空。
什么东西好像被人取走了,撕心裂肺的痛,而却不知道原因。
“你一个人,好像很闲呢,果然腿脚好了就会方便许多吗?”
忽然出现在庭院里的家伙声音依旧是不咸不淡的,似乎千百年来就没有改变过。
“……”秀的视线有些怔忡,他浅褐色的眸子竟然仿若那人一般的有了些许漠然,冰冷而平静。
他抿了一口放在桌上的茶水,随即不满的皱起眉,将整壶都倒在了地上。
“你究竟泡的什么玩意?太难喝了。”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秀的嘴唇动了动,像许多年前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年一般,低头望着自己的足尖。
琦攸微微抬起眸子,这些年,弟弟早已不是昔日的稚气少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琦攸却总是希望他还是那个在他怀里不安分的孩子。
“怎么?不想见我?”
“不是!”秀急道,“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化。”
“有些时候,人就是一辈子都是一个样子。”
“你希望我变化还是什么的?”
“……”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秀,你差不多也应该把她放下了。”
秀的眼神微微沉下,“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一笑,“看起来你做了不少功课。”
“我知道他们曾经对你做的事情。”秀继续道,“我不希望琅轩变成第二个你,他的命运本不该如此,他只是一个孩子。”
“的确,可是他却比你看的更加清楚些。”
秀骤然抬起头。
琦攸眼神淡漠,秀也一言不发的站着,此刻看这两个人,方才觉得他们是长得颇为相似的。
“小子,我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后悔过。”琦攸平静得道,“不管是什么,杀人也好,一辈子不得善终也好,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秀惊讶的看着他。
琦攸的表情却很泰然,将浸润的茶叶一片一片的展开,淡淡的茶渍沾染在他的指尖。
“我也曾经憎恨过命运的不公,然而,到头来,这一切却都是我自己做出的抉择,我一直以为你明白的。”
红秀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因为长期呆在家里,微微苍白的面色看来有些透明。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他颤颤的问道。
“……”
“我杀了你,哥哥。”秀忽然冲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平日的温润优雅全无,发抖的双手紧紧的绞着丝绸的布料,冰凉柔滑的感觉却在那一刻变得滚烫如火。
他在发抖。
“……是我害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本来应该留在红家的!”他嘶声力竭的吼着,琦攸任凭他将自己抵在墙边。
“我离开有我的理由。”琦攸皱着眉,秀方才弄痛了他,“何况,你应该知道吧,我的状况,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就会被看出来,不仅要经常换面具,还要经常换身份……还是,你希望死在我的手上?”
琦攸微微扬起嘴角,就像许多年前一样露出了一丝妖冶的笑容。
“……”秀的眼神慢慢的软了下来,浅褐色的眸子因为前些日子服用的药物还有些充血,他松开琦攸,苦笑道,“这是一种惩罚吗?”
“你如果不放过自己,我又何必惩罚你?”他理了理衣领,淡然道。
那一瞬间,秀猛地一震,惶然的望着他。
“顺便说一句,你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我……没有发现。”秀低声道,“满朝文武,只有绯墨我查不出身份,我猜大约就是你吧。”
“哼,你身边的那个罗嗦女人是怎么回事?我告诉过你的吧,一定要找一个很笨的,像你这样的,看也不用看就会被那些青楼女人给骗了。”
“哎?”秀呆了呆,不解的望着琦攸。
“算了。”他郁郁的移开了视线。
其实他本来打算是来狠狠的臭骂这小子一顿的,但是那种有点局促又无助的眼神总是让琦攸毫无办法。
“……头发长了……”秀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露出一个不知所措的笑容,摆弄着自己黑中带棕的长发。
“嗯,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
兄弟两个的头发都柔软的过了头,而给秀洗头洗澡剪头发,总归都是琦攸的工作,带着淡淡药草气味的发油,还有熟练的刀法,这一切让秀感到熟悉。
那之后,秀总是会做些美味佳肴作为感谢。
秀总是很安静的,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任由那纤细的手指灵巧的拨弄着自己的发丝。
剪头发的沙沙声时不时的传来,秀知道他很快就会离开,可是大脑却还是不听使唤的昏昏欲睡。
“你知道我虽然很生气,但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做你想要做的,就是这样,不过别再耍这些把戏了,我不喜欢你变成这样的家伙……那样的混蛋有我就足够了。”
“我没打算一辈子赖着哥哥,我也不会再说让你留下的这种话了……”
琦攸手上的动作似乎忽然停下了。
“哼,嘴上这么说,明明觉得我在这里很碍事吧。”
秀闭上了眼睛,嘟着嘴道,“我见到七弦了,为什么要给她取这个名字啊?”
“只是很喜欢罢了。”琦攸绕到秀的前面,轻轻的吹了吹细碎的断发,“而且,你知道,有些人,就算时间忘记了他们,我也不想忘记。”
“我是不会忘记她的……”
“说起来,你喜欢在贵阳的生活吗?红家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打理吧?”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变相的让我离开吗?”
“我也不会在贵阳继续呆着了,”琦攸完成了前面的刘海,然后用手指将头发细细的理顺,“绯墨这个身份我已经用了十多年,他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得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一阵子。”
扮成老人的话,短时间不会被发现,但是时间久了,总有人看出来。
“哥哥会来桐寓吗?”
琦攸愣了愣,眼帘微微垂下,那个城市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好的回忆。
秀腼腆的笑了笑,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时常把琦攸和那些容貌俊美但是英勇帅气的战士联想在一起,心里总有些许憧憬。
有些人,你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总和你走到他身边看是不一样的。
“我没有哥哥那么坚强,但是我觉得,自己至少做到不要让家族被覆灭什么的……伶曲是个好女孩,我也很喜欢她。”
“青楼的女人还是要小心啊,会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呢。”
琦攸觉得自己应该是来发火的,可是眼前的男子脆弱又无助的样子让他觉得奇怪,明明自己希望看到这样的弟弟,可是当红秀变成这样之后,他却有些无所适从了。
诡异的交谈一直在两个人之间进行着,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一样。
没有过可以蓦然回首的过去,也没有生离死别的曾经。
“我比较喜欢小时候的你呢。”
“没有人可以永远不长大的。”秀苦涩的笑了笑。
然而,也没有人是想要变成那种沉默在黑暗中的怪物,所以,秀并不喜欢这样。
选择红家,或者是永远的逃开。
对于红家的兄弟来说,这恐怕是唯一的选择。
琦攸选择了逃避,他将这一切留给了秀。
秀已经决定选择背负,然而,这种痛苦却不是任何人可以了解的,不仅仅是掌握着红门九族的所有人性命,更多的是——可能必须做出不得不做出的牺牲,放弃不得不放弃的人。
比如说,让红秀无法放下的那个女子……
比如说,琦攸。
所谓的道理,他们都明白,然而这并不能让抉择变得更加容易。
琦攸轻轻的扣住弟弟的下巴,微微抬起,让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凝视着自己。
如此相似的眼睛,可惜,他却已经不复曾经了。
“……你背负你决定背负的,剩下的,留给命运和其他人来决定吧。”
秀骤然抬起头,满脸的惊讶。
他的声音明明很冷淡,但是秀看见了。
哥哥,眼睛里那转瞬一逝的温柔。
伶曲回到贵阳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琅轩入宫开始熟悉皇城的种种,琦攸离开皇宫后就下落不明——对此,秀却显得很平静,反而倒是另一个家伙对这件事情有点纠结。
“唉……”托着下巴一脸郁闷的龙澈看着穿上了华丽外衣,从头到脚像是拨了壳的鸡蛋似的琅轩,顿时一阵感慨。
“怎么了?”少年皱起眉,以为自己的着装有了什么问题。
很少穿这样的贵公子装扮,琅轩觉得有些不自在,精制的丝带在衣襟的地方整齐的飘落下来,微微泛着琉璃色的小巧耳钉镶嵌在柔软的耳垂上,明亮的眼睛说不出是蓝色还是绿色,在阳光的折射下,仿佛泛着不一样的色彩。
极品!
除了这个词,龙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来形容眼前的少年。
原本他的母亲上官吟就是一个绝色美人,父亲又是一个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想要生出一个难看的儿子,恐怕倒是奢望了。
说起来,自己也好想要一个这样可爱又帅气的儿子啊。
龙澈幽怨的望着琅轩的背影,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小手帕,抽抽泣泣的开始擦眼泪。
“……”
无视眼前人的怪异举动,琅轩径自拿起了在衣架上的佩剑。
“琅轩——”从门廊的地方就开始传来惊天动地的喊声,接着咚咚、砰砰几声之后一切又归于了安静。
满头都是树叶,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羽毛……还有那是鸡蛋壳吗?
感觉好像刚刚从鸟窝里爬出来的啊……
龙澈一脸的黑线。
琅环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看到琅轩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个如同烈士般的惨烈笑容。
“啊,琅轩……”他提起前脚,刚要走进来。
咚!
被门槛绊倒的可怜少年终于忍不住要呜呜的哭起来,他拼命的抬起脑袋,双眼噙着泪水,冲琅轩微微一笑。
“琅、琅轩……”
滴——答——
在经历了包含各种意义的沉默之后,琅轩报以哀怜的眼神轻轻的摸了摸琅环的脑袋。
龙澈支吾着没有说话,从这个角度看,怎么都很像小狗和它的饲主。
这样的孩子,蓝雪到底是怎么把他养到这么大的,龙澈开始觉得相当的好奇。
“今天要去见谁啊?”龙澈瞥了一眼目前“精装版”的贵公子,这些日子,琅轩基本上忙于出席各种各样的贵族的见面会,基本上“先把这个孩子介绍给紫家”是燕潇的打算,然而不管怎样,王对于是否更换太子人选这一点,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龙澈悠悠然的吐了一口气,他和燕潇基本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燕潇的母亲是蓝家的私生女,珑珊也是宗主与其他女子私生的,然而龙澈的母亲是上官家的家主,父亲是蓝家宗主,某种意义上说,他的身份比青琼还要高几分,自然在蓝家的待遇也与其他的孩子大相径庭。
财富,身份,地位,血统,他蓝龙澈什么都不缺,然而潜意识里,他却还是想要有一个跟他一样立场的血亲。
兄弟姐妹什么都可以,可是蓝家那一辈的孩子,青琼,珑珊,小雪,芯苑,还有两个外戚的孩子,龙澈很少见面,名字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把自己当做独一无二的公子捧在手心。
可是,这个可以说是出身市井的少年,究竟有如何在皇宫这个危机四伏、人心难测的地方站得住脚呢?
失去了绯墨的扶持,虽然还有蓝青琼这些优秀官吏,可龙澈依旧觉得他们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推了推自己,龙澈讶然的抬起头,琅轩正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发什么呆呢?”
龙澈讪讪的笑了笑,对于琅环亮晶晶的大眼睛,忽然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到底是怎样的双生子啊?如果光是看脸的话,两个人可以说是有□□分的相似,背影若不细看也很难分辨,只是截然不同的笑容和气质,想要让人把他们看错恐怕也难。
“瞧你,扣子也掉了,女官呢?居然也不换一件。”
琅轩拉了拉琅环的衣领,有点无奈又有点宠溺的一笑,同时帮少年把衣襟处的皱褶理顺。
“啊?真的呢……这样去会很失礼吧……”
“嗯、嗯……”
龙澈瞬间一脸的黑线。
“喂,我说你们两个,是新婚的夫妇吗?”
“……闭嘴啦,龙澈叔叔真是的,明明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还在这里晃来晃去。”
龙澈摆弄着在手里攥着的小锁,得意洋洋的道,“或者你可以让皇城里的人把锁换掉,这种警戒也太容易进去了。”
对于奇巧公子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能锁得住他的。
琅轩再次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衣服让琅环换上,又摘下了可怜少年头发上众多的不明物体,好不容易完成这一切,琅轩就这么走出了屋子。
豪华的房间里,一个人早已站在那里等着,却并不是什么紫家的贵族。
琅轩微微一呆,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愉的神色。
皇甫夜斐平静的站在正厅中央,一袭白衣让他看上去飘飘若仙,不似凡人,英俊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让琅轩感到熟悉的温文尔雅的笑容。
琅轩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等等!”夜斐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他飞快的追了上来。
“是他让你来的?”琅轩的脸色铁青。
“你该听我解释。”夜斐拉住了他的胳膊。
解释什么?琅轩冷笑,从一开始接近自己便是有所企图,身为王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夜斐实在是做的不错,琅轩一点也没有怀疑过这样温和有礼的少年,无论夜斐是不是对琅轩做出了任何的事情,心里已经把夜斐当做自己朋友了,可惜最后发现这个所谓的朋友却是别人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解释什么?警告你,我不管你是叫蓝夜斐还是皇甫夜斐,离思弦远一点!不然我会让你好看!”
龙澈正和琅环慢悠悠的从后面过来,看到夜斐的时候,龙澈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奇怪表情。
“龙澈大人。”夜斐的眼神一暗,然而却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夜斐停下脚步的同时,琅轩已经板着脸,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琅环没见过夜斐几次,但是却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了,只觉得和那些朝上无数衣冠楚楚的王孙公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夜斐刚要追上去,龙澈却懒洋洋的开口了,“算了吧,有的时候,事情反而多说无益。”
夜斐的脸色有些惨白。
他其实很喜欢琅轩,可是有的时候,事情却总是如此的不尽人意。
实际上,龙澈对于夜斐的身世也只是略知一二,因为其中很多部分都牵扯到过去皇甫家与紫家的纠葛,所以具体的,只有皇甫自家的人最清楚,龙澈和皇甫小榭可以说是死党,可惜那皇甫小榭对家里的一干破事也不想多管,所以也就了解了个大概。
皇甫家在皇甫怜君死后就没落了,皇甫怜君终身未娶,留下来两个弟弟,出云在怜君死后不知道怎么,就变的疯疯癫癫的,满嘴胡言乱语,最小的弟弟秋蓝和那个时候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琉璃成婚,生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最小的儿子小榭喜欢摆弄花草假山也就对家族的事情无心理睬,长女冉冉是个天生的哑子,平日里极少出门,唯一还在家里管些事的,只有次女陌尹,而皇甫秋蓝又因病死的很早,皇甫家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上官琉璃在做主。
而夜斐,就是陌尹的儿子。
说完这一切,龙澈就闭上了嘴巴,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等待琅轩的反应。
“简直就好像一个被诅咒了的家族呢。”琅轩怔了怔,慢慢吞吞的道,“那么,夜斐又为什么要为王做事呢?”
“也许是为了出人头地,也许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谁知道呢?”龙澈耸了耸肩膀。
“我听说过皇甫怜君。”坐在一边的琅环忽然插口道,“他好像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可是三十多岁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母妃大人说他是被自己的弟弟杀了的。”
骨肉相残在彩七家原本就屡见不鲜,龙澈表情平淡,然而琅轩的眉,却禁不住的皱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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