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周无忧彻底失眠了。不同于上一世失眠时的百无聊赖、毫无方向的空虚,也不同于前一阵子失眠时辗转反侧、思绪混『乱』的焦虑,那些失眠到了最后总是能在清晨第一抹阳光洒进屋里之前让周无忧『迷』『迷』糊糊的沉入梦乡。而此刻的失眠,很亢奋、很充实。
既然睡之不着,不如好好规划一番。周无忧起身下床,欲点燃油灯,却想起因着自己还不到六岁,母亲是不让在自己屋内摆放火折的。无奈的摇摇头,周无忧只得挑帘出屋,穿过花厅,唤醒了隔房沉睡的母亲。
周冯氏这些日子很累。丈夫周全是整个周府营生的中枢,桐城和安庆辖内全字号所有十余家店铺和五处田庄实际上的大掌柜和名义上的东家,供应着周府上下数十口男女起居无忧的生活,支奉着自家大哥官场内外的一应打点开销。前一阵子因开中盐法一事往山东去了,据说此行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若是一切顺利,全字号将一跃而成安庆府第一等的大商号。
于是桐城和安庆府内全字号一应店铺的营生和五处田庄的农务全移交到了周冯氏手中。周冯氏虽不识字,但听周全谈得多了,耳濡目染那么些年,再有周全临行前留下的几个可靠朝奉帮衬着,倒也应付了下来。
但哪怕萧规曹随,如许繁杂的事情也让周冯氏累的够呛,再算上原本就管着的府内事务,周冯氏一天到晚可谓忙的脚不沾地。夜晚回到屋中,周无忧又是这幅模样,叫她如何不身心俱疲。?? 鸿隙5
『迷』『迷』糊糊中听得儿子呼唤自己,惊醒过来,忙起身问道:“二子,可是身上不适?”一边利索的掌上油灯。
周无忧小心翼翼道:“孩儿身体尚好。惊动娘亲,是想看书。”
“这……如此深夜,不若明日再念,可好?”
“娘,孩儿白日歇的多了,现如今反而睡不着。您看,我这不是好了么?精神头也足了,您放心吧!”周无忧晃着母亲的胳膊,撒起娇来。
周冯氏灯下细细打量了儿子的脸『色』,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只觉儿子似乎一扫近日的颓丧,神精气足,不由大喜。
“好娘亲,您就让孩儿念会儿书吧。”周无忧继续施展撒娇大法。
“那……也好,只是不可太晚。”周冯氏略一犹豫,便心软了下来。
周冯氏对儿子就是两个字:溺爱!她不求儿子将来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只需识得字、身体康健、平平安安即好。说到生计,以丈夫的能耐,还怕少了儿子的吃穿?说句私心话,哪怕将来离开周府,自家丈夫也能随时打点出一份产业,确保儿子衣食无忧。
至于读书人的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高理想,或者武人的什么功名但在马上取、三千里外觅封侯的纠纠热血,她是压根儿没往儿子身上念想。位高权重者往往立于风口浪尖处,哪有小家小户过的安心舒畅,她周冯氏虽不识字,这点道理却是看得极准的。
见母亲在自己屋中案前掌上灯,研好墨,周无忧推推攘攘将她赶回了房去歇息,迫不及待的摊开笺纸。唔,习了大半年『毛』笔字,这狼毫也握得稳了,只是年岁小,写一阵子便要歇一会儿。
周无忧上世学的金融,没少做过项目分析,这一世虽然中断了五、六年,基本的东西却是不会丢的。以镇纸为尺,将纸面划分出几大块,分别制成表格,没片刻工夫,一份项目分析报告的框架便搭了起来。
哼着小曲,周无忧看着这份报告书的框架,不由一乐,这要留到后世,不得把那些考古专家吓傻了!
一边思索,一边往表格里填上已知条件。焦点直指古万佛寺,想要进入下一步,古万佛寺是必须再去的,而且要能反反复复去。可自己就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哦,在明代,应该算虚岁七岁了。这一刻,他从没那么热切渴望过自己早点长大。周无忧咬着笔杆,苦苦思索。油灯轻轻的将光亮洒满屋内。
良久之后,周无忧放下笔,松了口气。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大作,微微一笑,还真是不容易啊,有一种创造历史的感觉。
项目分析报告、财务分析报告、项目计划书,三个标题下已是写满了蝇头小楷,虽然数据十分粗糙,推理略显牵强,语句中很多猜测之词,字迹甚为幼稚和散『乱』,但至少是尽力了。
靠着椅背,望着一动不动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灯芯,静静出了一会儿神,周无忧将稿纸卷好收起,把灯吹灭,爬回了床榻。现在终于可以睡一个踏实觉了。
第二日从学堂里出来,周无忧和大宝等人敷衍了几句,赶回府中,找到小厮狗子,头一句就把狗子气得够呛。
“狗叔,我能相信你么?”周无忧眼神上下打量狗子,一脸的疑虑。
狗子脸『色』腾的就红了:“小少爷这是甚么话?别人不了解,您还不清楚?我狗子为人……府里府外的,虽说没啥能耐,可这信誉!哼哼……”?? 鸿隙5
周无忧连忙作揖,道:“是我的不是,狗叔别恼,给您赔礼了!”
好说歹说把狗子心气儿消了下去,接着又开始吹捧。这前倨后恭的姿态一摆出来,狗子已是飘飘然。见火候已到,周无忧便道:“我这里有个为难事儿,又不能让我娘知晓……这个,我娘的脾『性』,狗叔也是清楚的,本来没什么大事,一旦和我有关,那……唉……”
狗子一乐:“放心,我肯定不说出去!小少爷有事尽管找我,必定给您办的妥妥帖帖!”说罢胸脯捶的跟山响。
周无忧便向他低声交代了几句。狗子挠挠头,疑『惑』道:“小少爷,您这是何意?”
周全和周努二人在周府中地位超然,都是从小陪周府尊一起长大的,三人之间相交莫逆。一个是大管家,府中的财神爷,一个是府中家将,随老爷出生入死,更从战场上救过老爷的命。不仅周府尊和夫人拿他二人当亲兄弟相看,就连周无忧、周老实和周小武几个,阖府上下都当少爷对待。除了没有丫头随从伺候着,其余一应待遇也和大女、大宝相当。狗子对这位小少爷的吩咐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得不小心的问了几句。
“狗叔,您就别问那么多了,帮我打听打听吧。狗叔最好了!”周无忧对这位打幼时便关照自己有加的厮仆从小便一直敬着,却也没法详细解说,只得耍起撒娇这一拿手好戏。谁让他岁数小呢?
“这倒不须打听,城东福字号商铺就做得挺大,比咱家还大。和咱们的全字号常有生意往来,他们东家和郭大掌柜的素日里与全管家也交好,说起来连我都去过几回,与他们相熟着呢!至于信誉嘛,福字号是不差的,说起来满安庆府,但凡是与咱全字号打交道的,谁敢做那些坑蒙拐骗的下作伎俩,否则也别在安庆府混了!”狗子越说越起劲,满脸的洋洋自得。
“那就好,拜托狗叔抽空把这个递过去,给他们大掌柜的。您不是和他们郭大掌柜熟么,记得一定要给到郭大掌柜手中。这对您就是小事一桩。”
“呃……那个……”狗子有点虚了,他确实去过福字号总柜几次,但哪里见得到郭大掌柜,素来都是柜上伙计接待,顶天了有个账房先儿能出来支应几句。可是适才自己话讲得满了,再要收回,却没这个脸。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周无忧递过来的信封。
“对了,狗叔,别告诉我娘,这是咱俩的秘密!”周无忧离开前又叮嘱了两句。
狗子里里外外看了半天信封,没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面上着实有些为难。转念一想,这小少爷平时大门难得一出,二门难得一迈,自己将信送到福字号总柜就是了,至于是不是送到了郭大掌柜手中,他一个孩子还能上哪儿打听!再说这明显是小少爷自己的勾当,和周大管家无关,和周冯氏也无关,那倒也不怎么打紧了,且找机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