诧异中,就见珠帘一挑,一身着紫色锦缎纳纱绣鹭鸶束腰外袍,头戴紫金冠的俊朗男子走了过来,对众人微微一笑,看向红绣,温言道:
“好一句‘士俗不可医’,红绣姑娘果真真性情。”
红绣本已站起身预行礼,可听到太子那一声“红绣姑娘”,到了嘴边的一声“参见太子”便又咽了下去。太子平日叫她诸葛大人,而她是“大人”的身份并非秘密,如今突然变了称呼,显然是想得到“同等对待”,不想被称呼为太子露了身份。
“珏公子。”灵机一动,红绣想出个称呼来,仍旧行了福礼。
李珏闻言怔了一下,突然觉着被她软柔的声音称呼一声“珏公子”,颇有些意思,当下笑着应了,对商少行,杜正恩以及张志远拱手:“在下穆子珏,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商少行心思电转,穆子珏,木子,珏,李为国姓,再加上此人锦袍在身,难道……?
面色不变,商少行郑重行了礼,笑道:“在下商少行。”
杜正恩与张志远也同样行礼,自我介绍相互寒暄了一番。
红绣见商少行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猜出来了,命店小二将笔墨撤下去,添了个锦垫,重新上过餐具,让太子坐于首位,这才入座。
气氛起了些微变化,红绣怕露了太子的身份,遂起了个话头唠家常:“珏公子今儿个怎的得闲?”
其实她也就随意一说,李珏应那么一句,缓和一下气氛,商少行再配合的接茬,这气氛便热起来了。
可想不到李珏却回答的颇为认真。“在书房里看书看的头疼,又听身边的人说母……母亲想吃外头的炙鱼了。这便来坐坐,想不到竟遇上红绣姑娘。”
母亲,那不就是皇后娘娘?红绣正在琢磨着该如何恰当的回话,却见商少行凤眸中波光一闪,笑着道:“穆公子真是孝子,乃我辈中的典范,当浮一大白。”
张志远与商少行素来亲厚,听他起了话也笑着应和,众人皆端起酒盏。太子微微一笑,锐利双眸不露痕迹的看了眼商少行,将酒一饮而尽。
气氛当真以一盏酒作为开端热络了起来,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商少行与杜正恩虽是商人,可谈吐不凡,均不落俗套。张志远为人直爽。也尽是说些应景的话,叫人听了赞叹他的真性情。
红绣心中却有别的想法。自古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太子来与他们一桌商人同食,竟然能谈笑风生,眉目间不露鄙夷之色。她到底是该赞叹他礼贤下士不拘小节,还是该感慨他用心之深颇有心机?
太子旁日威严自不消说。她早有耳闻的,可他在自己的面前,却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如今纡尊降贵的与她的朋友一同吃饭谈天,这是不是可以解释成他对自己有拉拢之意?
思及此处,红绣心头乱麻一般纠结,三皇子最近势头盛,太子会不会觉得她是三皇子一脉的人,才想起拉拢了?可她是中立的,谁也不想帮啊。
心思纷乱,再美味的食物也是味同嚼蜡,好容易吃完了一顿饭,各自分手,红绣上了马车,这才疲惫的叹息了一声。
商少行拉着她靠在自己肩头,吩咐福全启程,慢慢的往商府走,低声道:“绣儿,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归于哪一派?”
“朝中党派,我根本不想参与。”
“可你身负重任,现今正于风口浪尖上,由不得你不选,一个行差就错,就会粉身碎骨。”
商少行并非危言耸听,红绣心里清楚,太子为人她不了解,只那年在御花园晚宴相见之时,太子看着她的目光痴迷,如今却便成礼贤下士,让她明显的感觉太子这人太过于虚伪,本能的不喜欢。而三皇子,对自己又抱了那样的心思……
“修远,我累了。”
商少行摸摸她的额头,转移话题道:“你瞧着张志远如何?”
“张兄?为人直爽,是个汉子。怎么了?”
“语蝶的婚事,我这个做堂兄的也该尽尽心力。张家的木材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全靠张兄张罗。他在家中排行老三,上头有两个姐姐,将来张家也是要传在他手上的。况且他府中也只有一房妾氏,膝下无子,与咱们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语蝶跟了他,断不会吃亏。”
“可是……”可是语蝶喜欢你,你又给她做媒,会不会惹得一身骚?
这话红绣没法说,只是抿着嘴不做声。
商少行搂着红绣肩膀,笑道:“没有什么可是。张兄是个良人,如此这般也不算亏待了语蝶。我想二婶和二叔也会赞成的。”她嫁了人,收了心,就会发现什么才是男女之间真正的喜欢了。
“嗯。”红绣点头,事情也只能如此。
天渐渐凉了,院中百花凋残,红绣也换了秋装,绣妍楼的秋季新款发布刚开完,商二爷的新款发布也开始了。
现下城中一个两个的,全都想着开新款发布会,可跟风的越多,这发布会就越不值钱。老百姓如今已经审美疲劳了。根深蒂固的品牌除了并蒂玉兰,便是诸葛言威的诸葛家。名绣布庄和韩氏打着绣妍楼的招牌,同样做的风生水起。
“小姐,张家请的媒人来了,如今正在正厅里,与老太太和二夫人商议语蝶小姐的亲事呢。”杜鹃从厨房拎食盒回来,进门便将刚听到的消息告诉红绣。
红绣闻言一笑,又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算式上。多亏上学那时候学的认真,要不现在她如何运算炮弹发射的路线以及距离?
满纸的字母算式看在丫头们眼里完全是鬼画符,梅妆还曾经神秘兮兮的问她,是不是要画个咒语诅咒死商金氏?一想到这些,红绣就忍不住觉得好笑。她若是真的会写符咒,第一个诅咒的便是害死凡巧的人。
她事忙,但并不代表已经忘了凡巧的冤枉。午夜梦回,还经常看到那丫头与自己说起府中事情时候眉飞色舞的俏丽小脸。想到此处,手中羽毛笔一顿,大滴的墨汁落在纸上,留下一个圆润的墨迹。
“小姐,先来用了午膳在继续‘画符咒’吧。”梅妆在屏风另一边笑着嚷嚷。
“好,桌上的东西别给我动啊。杜鹃去叫小公子来,咱们一同用。”
“是。”
杜鹃领命下去了,丹烟则端着一个白瓷的盖钟,神色古怪的进了门。
“小姐,您先尝尝这汤如何。”
“怎么了?笑容这么怪。”红绣狐疑的掀开盖钟,就见盅内汤汁浅碧,飘着一层菜叶,看不到里头是什么。
丹烟含笑道:“才刚福全十万火急的跑来,就端了这么一盅汤,说是三少爷发话,若是送的晚了让汤凉了,就打断他的猴腿。”
红绣一怔,“这是三少爷的手艺?”舀起一口含了,当下咳嗽起来。
梅妆和丹烟吓了一跳,忙拍着红绣的背:“小姐,怎么了啊?”
“没什么,喝的太急。”
事实上,她从没喝过这么酸的汤。修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红绣眉尖微蹙,一口口喝着奇酸无比的菌子汤,间或舔掉黏在牙齿上的香菜叶,这是商少行的一番心意,再难喝她也喝得下,毕竟这世上肯为她洗手作羹汤的男人只有他,她喝的不是汤,而是浓浓的情谊。
正当红绣喝得胃都快要反酸了,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诸葛红绣呢!”商语蝶的声音高亢,显然来者不善。
“小姐在用午膳,语蝶小姐,您……哎呀!”小丫头话说一半却痛呼一声,梅妆站起身,正瞧见花儿被推dao在地。
“小姐……”
“没事,程先生还没走呢吧?他教导寻辰辛苦,你将饭菜端过去,叫他们不用过来了,在房里用饭便是。”
“是,小姐。”
梅妆端了托盘,侧身避开气势汹汹的商语蝶往外头去。才下了台阶,却听身后传来杯碟落地的破碎声。一惊之下回头,正瞧见商语蝶拽着洋红色的锦缎桌巾,地上是打落的饭菜杯碟。奈何小姐有命,她不得不从,只能先将饭菜给小公子送去。
一桌子饭菜被掀了,红绣眉头都没动一下,手里端着盖钟,仍旧慢条斯理的喝汤,头也不抬的道:“语蝶小姐好大的火气啊,丹烟,去给小姐泡一壶莲子心儿来去去火。”
丹烟含笑,“是。”
商语蝶气的险些蹦起来,指着红绣的鼻尖道:“你这个恶妇!竟然挑唆我行哥哥给我议亲!你安的什么心!”
红绣抬起头,手中仍端着白瓷的盖钟,笑着道:“议亲不是好事么,再者说你已到了年龄,就算修远不为你着想,你母亲和父亲不也是要计划的?我每日忙朝廷里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来的闲工夫顾及语蝶小姐的亲事,咱们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好到这个程度吧。”说着又含了一口汤,蹙眉,真是好酸啊。
“你居然还喝得下汤!”商语蝶听到“修远”儿子,就已经七窍生烟,再见红绣神色淡然毫不在意,她自己反倒如跳梁小丑一般,当下气的大吼,抬手就去抓红绣手里的盖钟。
哗啦一声,盖钟落地,摔的粉碎,剩下的一半奇酸无比的菌子汤和山菌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