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少靖的长随带着波斯猫的笼子来到绣中园的时候,红绣正俏生生站在门廊钱。微风吹动她雪白的狐裘,衬着她带这些冰冷的俏脸,在冬日的景色中,竟如玉雕雪塑一般圣洁,让那长随看的直了眼,半晌才急忙低下头去给红绣行礼。
“红绣姑娘安好,大少爷让奴才将这猫儿给您送来。”
红绣看了看笼子里的小东西,不带任何表情的道:“我不要,你带回去吧。”
“红绣姑娘。”小厮为难的堆起了脸,“这是大少爷让给送来的,三皇子将猫儿留在了正厅里,想是给您的。”
“那就送回三皇子府里头去吧。”红绣叹了一声道,“你们少爷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我不让留的,你跑趟腿,出府直接将猫带着笼子送回三皇子府里去。”
红绣虽然话语温柔,可不容违逆。那长随点了点头,只得将猫带走。
屋里。
商少行坐在湘妃榻上,正在为红绣泡茶,上等的青松蒙雾,在白玉茶盏中根根直立,碧绿茶汤飘着幽香,沁人心脾,似乎能让人忘却所有烦恼,平息一切焦躁。
“绣儿,来,喝茶。”
“嗯。”
红绣坐在商少行身旁,端着茶盏抿了一小口,才幽幽的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叹道:“南边儿大旱,百姓民不聊生,身为王公贵族,不晓得为民解忧,成天弄这些小儿女的东西,三殿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当真是糊涂了?他就不怕外头的人议论?我每日忙的紧,没工夫逗弄猫儿。就连你送我的雪球都是寻辰在养着,三殿下说那猫是什么波斯名种,一只猫就价值千金。有那千金,为何不换成粮食解解百姓的饥苦?那珍贵的金疙瘩搁在我这儿也不过是委屈了!”
她这一番话,有大半是发自内心的,另一半却是另有用意。
商少行看了看窗外的方向,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又让有功夫的人在屋顶窗外能听的清楚:“那么大声,你的贴身侍卫定然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去。绣儿,你只需明哲保身即可。三殿下毕竟是金枝玉叶。”
“金枝玉叶如何?修远,我只是叹息而已,从前素闻三殿下为人勤勉,爱民如子,颇有皇上的三分身传。如今再看,也不过尔尔。”
“所谓男大当婚,他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不能因为他来巴着你送只猫儿。就抹杀了他的一切好处。”商少行说的公平,可心里并不好受。
红绣却道:“我早已与三殿下说清楚了,此生是非你不嫁的。”
“若是他以身份强压于你呢?”
红绣灿然一笑,用正常的音量道:“那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二人说到此处,默契的不再做声。仅是相对笑着喝茶。
她人轻言微,拒绝三皇子屡次无效,上头还有一位要脸的呢。她是打算中立,不想归于任何派别,但前提条件是,没有人来危害到她。就算皇上与三皇子心里本来是抱着同一种想法,皇家的人,总也是要面子的。这话借京畿卫的口传到皇上那里,要比她亲自禀报要来的有用的多。
将心里话说完,红绣便转移了话题。
“修远。我看了下黄历,十八那日是个好日子,不如就为丹烟和梅妆将好事办了吧。”
商少行一笑。道:“我也是这样想,今日早起翻了黄历。也觉得那天最好,在往后,三个月内没有合适的日子,又要让这两对儿等着,还不如趁早办了。还有绣妍会、所开张,我也打算选在那日。”
红绣想了想,随即点头,“也好,会所完事准备就绪,早些开张营业也早些挣银子。”
婢女就要嫁人,红绣心里有些伤感,更多的是欣慰。扬声冲着外头道:“丹烟,梅妆。”
“是,小姐。”丹烟和梅妆应声进了门,规规矩矩的行了福礼。
“小姐有何吩咐。”
红绣微笑着道:“我与三少爷正在商议你们的好日子,十八那日是吉日,近三个月内,只有那一日最适合婚嫁开市。你们的意思呢?”
梅妆和丹烟面色一喜,规规矩矩的跪下来,道:“奴婢全听小姐的吩咐。”
那就是愿意了?红绣点头,道:“希望你们能好生过日子。从此和和美美的才好。我已经在外头为你们二人美人购置了一座宅子,就在张王直大街那儿,离着‘莫来求’很近。往后你们还能处个邻居,宅子都是两进的院落,虽然不大,但足够住了。将来有了孩儿也住的开。”
“小姐。”丹烟和梅妆感动的哽咽:“您旁日里赏赐给奴婢的还少吗?还要给奴婢购置宅子,奴婢怎么担得起。”
“担得起,怎么担不起。”红绣起身,将二人一同扶起来,道:“你们随我出生入死,明明与我年龄相仿,还要照顾着我,历来都是尽心尽力妥妥帖帖的,这些不是赏赐,而是作为姐妹,我送给你们的礼物,你们没有娘家了,我就是你们的娘家。”
“小姐……”两婢女闻言又怎能不感动,当下拉着红绣的手哽咽起来。
商少行望着为两婢女拭泪的红绣温柔的笑,随即道:“小姐给你们预备了,你们就留着。另外,我给丁蓝和福全儿也在府里外院安排了住处。往后成了婚,若是想出府去住,就去你们小姐预备的宅子,若不想就回府里头,来回伺候你们小姐也临近。”
“奴婢不走,奴婢要住在府里伺候小姐。”梅妆抹了把眼泪,道:“奴婢从前从没想过,自己也有穿金戴银的一日,自打跟着小姐,才过上了好日子,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就算奴婢嫁人了,心也是跟着小姐的。”
“奴婢也是。”丹烟哭的抽抽搭搭。
红绣笑着将帕子递给他们:“好了,嫁人是好事,怎么又哭了呢,你们的嫁衣,我早在除夕之前就吩咐了绣妍楼的绣娘帮你们缝制,样式是我亲自设计的,是今年嫁衣的最新款式。十八那日应当就能送到。至于头面,我已经命人在馨岚居给你们一人打了一套足金的,一套碧玉的。又另外准备了些布匹和薄田。你们是我的婢女,更是我的姊妹,自己的妹子出嫁,总要体面些才是。”
红绣说着,转身从一旁的桃木多宝格密锁柜中拿出一个古朴的雕花木盒,从里头拿出几张纸来递给梅妆和丹烟每人一份。
“这是你们的房契、地契、还有卖身契,从今日起你们就自由了。”
丹烟和梅妆当真想不到红绣会有此作为,二人不顾红绣阻拦,跪在地上:“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即便没有卖身契,奴婢也会跟在您跟前伺候。”
红绣笑着拉他们起身,道:“好,绣中园是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娘家,往后若是丁蓝和福全儿有欺负你们的地方,就尽管来找我。”
商少行温柔的看着红绣,那一句“绣中园是我的家。”着实暖了他的心。
圣临三十四年的正月十八,天气竟然出奇的好,空如碧洗,白雪也有融化之意。
张王直大街的一处院落,此刻张灯结彩,仆婢忙进忙出。
梅妆和丹烟,身穿着绣有绣妍楼并蒂玉兰标识的大红嫁衣。端坐在妆奁之前,由杜鹃领着蔓香竹香几个丫头给他们开脸上妆。
“梅妆,丹烟,你们成婚之后可要好生过日子,若是福全儿和丁蓝对你们不好,你们就来告诉我。”红绣为了迎合吉日,穿了身杨妃粉色的交领收腰素面褙子,站在两个新娘子的身后笑着道。
丹烟和梅妆早起已经哭了一回,如今被红绣一说,眼眶又有些发热。他们何德何能,能跟了这样的主子,平日待她们好她们都知道,终身大事也是她来做主,就连嫁妆和聘礼,其实也分别是由小姐和少爷出的。更别提每人都有一处宅院……
这样隆重,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奴婢,比那寻常人家的小姐都要幸福。从前她们从来没敢想过的幸福,如今也降临在他们身上。
“好了好了,可别再哭了。才刚上好的妆,再哭花了可怎么好。出嫁了是好事啊,往后你们还是可以天天进府里来不是。反正你们当家的也是要在商府当差的。”
“可是小姐,奴婢舍不得您。”梅妆哽咽了一声,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杜鹃赶忙那了帕子帮她擦。
红绣笑着一手一个,搂着丹烟和梅妆的肩膀,“成婚了,人生就有了个新开始,往后你们的生命里不只是有我,还有你们的夫君。你们要绵延子嗣,要相夫教子。你们生命的重心,从此就要偏向于自己的家庭。好了,别哭了。我时间不多,偏赶上今儿个绣妍会、所也开张,待会送了你们出门,我就要赶到会、所去,你们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丹烟吸了吸鼻子,小心的用帕子擦眼泪,“小姐,您为奴婢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可别再为了我们耽误了那边的正事。奴婢明儿个就回府去伺候您。”
“别,都说给了你们每人十日的婚假了。归宁的时候回来让我看看你们就行,其余的日子就好生享受新生活吧。现在三少爷在会、所那边呢,你们不用多想,我再陪你们一会。待会拜堂的时候,三少爷就与我换过来,反正我们两个,谁在此处陪你们还不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