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少行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异状,潋滟凤眸中闪过难以捉摸的光。低下头,乌发滑落肩头,修长手指擎着茶盏凑到苍白唇边,刚打算吃茶却剧烈咳嗽起来,手一晃,一杯热茶荡出了大半,洒落在他衣襟和袖口上,月牙白的料子立即湿成了浅灰。
“哎呀,少爷”商福全忙上前帮不住咳嗽的商少行拍着背,另一只手用衣袖擦商少行身上的水渍。
“少爷,快到午时了,您今儿还没吃玉露丸呢。”
“无碍的,稍后回府再服。咳咳……”商少行扶着胸口,清瘦身子略微佝偻,好看的眉头皱在一处。当真叫人心疼。怎么好好的美男子,偏偏有倒霉的弱症。
若是往常看到别人咳成这样,红绣就算不跟福全儿似的帮忙拍拍背,也会将帕子借出来,给商少行擦擦衣服上的水渍。
但方才看街景时候脑中的一个闪念,加上此刻瞧着商少行斜对着自己如设计好了的完美角度,还有他方才异于平常的话,红绣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心里大骂商少行真乃是千年狐狸,竟然对她使起“美男计”来了。
“三少爷若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府去歇息吧。”红绣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鄙夷的瞧了他一眼,站起身续道:“攻心之策使多了,自个儿也会累的。”
商少行被她一句话噎的咳嗽都咽了下去,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好聪明的姑娘。居然这么快便被她看穿了。
他的确对她用了“攻心计”,先是提供绣样,以博得她作为“同伴”的信任,又口出爽快豪气之语,让她觉得他男儿爽快,无形之中拉近他们的关系,最后病弱,激起女性特有的同情心,但拿捏适度,不让对方觉得他太过“弱”了,就算咳嗽的姿势与角度,声音的大小,都是他强制自个儿控制好的,力求一切做到完美。
今日的连环“三策”,若放在旁的姑娘身上,恐怕早已经将芳心虏获,怎料今儿他竟又一次“栽”在红绣手上,西洋镜被戳穿了,不免有些讪讪然。
“额……”
“三少不会是想问我如何瞧出来的吧?。”欣赏够了商美男的窘相,红绣心情大好的问。
商少行又是语塞,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在口头功夫上落下风。加上头几次诸葛府中的窘然,今日他的记录上又多了一笔,还是同一人画的。
红绣笑着走向门边,在掀起门帘的一瞬回头,好笑的道:“只怪你的表现与平日相比太过于突兀,若是只给我瞧图样,没有后面的话,也没有你‘展现完美角度’的微笑与病弱,我兴许还察觉不到。”
转过身放下门帘,红绣又不打算走了,“三少爷,心思用的多了,于身体也无益处,更何况,你就不怕真虏获了我的心,我缠着你不放吗?再或者,你不怕我未来某日后悔,不打算对付我亲爹了吗?到时候你等于在身边埋了颗定时……埋了个隐患。”一激动,险些说出“定时炸弹”四个字
商少行目瞪口呆的望着红绣,她的话说的太过直白,已经超出他对当今女子直率程度的认知,但是如此直白的话,却直接道出他心中所想,一语拨开二人之间的朦胧纱雾,让一切明朗化。
如此豪爽之气,让商少行真心的生出敬佩,也不在觉得讪然,认真的道:“红绣说的下次商某多加注意就是。今日之事是在下的不是,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红绣本抱着继续瞧好戏的心思,毕竟京城第一美男的窘态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瞧见,可如今商少行这么坦然,她到觉得自己有些小气。
“三少爷莫要放在心上,倒显得红绣小肚鸡肠了。既然没有旁的事,红绣先回去了。”
商少行起身,掩口咳嗽了两声,在也没了惺惺作态,行止之间潇洒优雅,“也好,那些绣样你带回去参考吧。我还留了底子。”
红绣也不推辞,带着商少行给的“资料”乘马车离开了绣妍楼。一路上回想方才之事仍觉得有些好笑,三少爷再成熟稳重、心思缜密、诡计多端,也只是个不足弱冠的少年而已,偶然幼稚的一面,倒让人觉得他多了些人气儿,少了高高在上的感觉。
诸葛府办事效率极高,红绣回府的当天下午,诸葛言然便将红绣要求的绣布绣线等物送到莲居去。
绣妍楼的帕子,商少行也做主将订单数量压低,依奇货可居的道理,如今绣妍姑娘作为即将代表诸葛家参加八月十五评比的绣娘,身价骤升,帕子也卖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百两天价。一时间,绣妍楼打造的贵妇名门专用“品牌”,在南楚圣京以及周边城镇红极一时,几乎成为贵族妇人与千金身份的象征。
红绣在绣房中整日忙着活计,几乎足不出户。可一条消息也似乎如六月雨水一般,一夜洒遍了诸葛府。
“小姐,小姐”
红绣正对着绷子,用牛毫细针仔细勾勒着图样,凡巧突然急急忙忙掀开珠帘跑了进来。惊得红绣手一抖,险些扎破了手指。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凡巧喘着粗气,道:“小姐,方才奴婢去厨房领食材之时,听见徐婆子和王五家的他们都在议论老爷要收您做义女的事”
“哦?”红绣眯起眼睛,随即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下次记着先通报一声,别一惊一乍的。”
凡巧本来邀功,没想到夸奖没得到,反倒被主子嫌吵闹,委屈的低下了头。
红绣哪能不明白她那点小心思,温言道:“我如今事忙,腾不出空来照顾我娘,她那边儿还要靠你多费心思了。”
凡巧闻言心情大好,毕竟自个儿还是受小姐重视的,忙点头应允去了。
红绣放下针线,站起身来揉着发疼的颈椎。诸葛府中的厨房里能传出如此流言,说不定整个府里同样的流言蜚语已经漫天飞了。
若非主子们有意为之,下人哪敢大肆嚼舌头根子?恐怕这事儿不简单,八成是老爷或者大少爷放出的风声。他们如此行径的缘由可想而知,还不是为了稳住她,想留下她收为己用。利用一次月夕评比不够,还想利用她一生,物尽其用到找到更好的绣娘为止
红绣愤怒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手心火辣辣的疼,让她攥紧了拳头。
虽说早预料到诸葛家会有此步棋路,如今亲身经历还是让她不得不气。她得想个对策,诸葛家的小姐还是什么好名头?哪轮得到诸葛老爷说给就给,说不给她就得做下人?也太欺负人了
正当此时,敞开的雕花窗外突然传来连翘欢喜的笑声。
红绣走到窗前,瞧见连翘坐在湘妃榻上摇着纨扇,长大了眼睛问凡巧:“你说的可是真的?”
凡巧眉飞色舞的道:“那还有假,奴婢骗谁也不能哄骗夫人不是?小姐最孝顺的人,若是知道奴婢欺负夫人还不扒了我的皮。”
连翘扑腾的坐起身,完全没了病弱样子,纨扇掉在地上也不知,来回踱步,满面惊喜的喃喃道:“他真要认女儿,真要认了……”
红绣紧紧的皱着眉头,望着娘亲喜形于色的激动样子,愤怒呕在了喉咙里,最终垂下双肩无声的叹了出来。若是她现在想法子拆了诸葛老爷的如意算盘,恐怕第一个打击到的不是诸葛家,而是连翘。她为了让连翘开怀,一步步将自己送到如今的位置,现在娘亲身子弱,动辄头晕气短,大夫瞧了病只说将养,又说积郁不是增寿所为,她能让她失望吗?
整个下晌,红绣绣花都心不在焉,掌灯时分,梅妆和丹烟伺候了晚饭,收拾妥当之后突听得院门口有人高声道:“绣妍姑娘,老爷来了。”
果然来了。红绣叹了一声,看着眼睛骤然亮起来仿佛填满星光的连翘,无奈的抿了抿嘴唇。放下针线走出了绣房。下台阶来到诸葛老爷面前,道:“诸葛老爷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诸葛老爷身旁只跟着金贵,见了红绣先上前行了一礼,“绣妍姑娘,老奴先去门口守着。”
红绣点头,一旁的梅妆、丹烟等人也明了的纷纷给诸葛任远施礼,然后退到厢房去了。
一时间院中只剩下诸葛老爷与红绣二人。
红绣明白诸葛老爷的来意,如果现在只为了自己,她无论如何都想给他一个嘴巴,然后大声问他“你当你算什么东西,要认我我就要同意吗?。”
可看向厢房,烛火映照下窗边连翘的侧影,红绣只能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险些陷入掌心。面上沉静如水的道:“老爷且先屋里请。”
诸葛任远点头,背着手走上了台阶。
绣房被红绣布置的淡雅温馨,但今夜,即便烛火再明亮,夜色再宜人,也挡不住二人之间弥散的诡异气息。
红绣坐在圈椅上,浅笑着问:“诸葛老爷,不知您突然造访可是要与绣妍商讨绣品的事儿?”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