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紫凝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莫扬究竟是如何知道她怀孕的事,直到莫扬跟她说明之后她才恍然大悟。看来医者不光会悬壶济世,还会在人迷惘时帮忙指点方向。只是这方向是对是错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莫扬已经知道了,沐紫凝也就不再隐瞒。点头承认她确实已经身怀有孕,除此之外就再未表露其他。从知道自己怀孕开始,沐紫凝就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莫扬。孩子是肯定要生下的,但是却没打算给孩子一个父亲。
一人一鲛,想要修成正果谈何容易?
“为什么不告诉我?”重新蹲下,莫扬目光灼灼的盯着沐紫凝,似是非要从她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沐紫凝心虚的左右闪躲着,压根儿就没有直视莫扬的勇气。见她如此反应,莫扬的心不由得一沉,一个恐怖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孩子……该不会不是他的吧?
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莫扬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尽可能的让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此时此刻的心有多么不安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孩子他爹不会另有其人吧?”
说罢,莫扬刻意哈哈干笑了两声,然后就看到沐紫凝从惊讶变成震惊,最后换上云淡风轻的笑意。沐紫凝的反应让莫扬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莽撞,顿时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这话虽然问的是孩子,但是从另一角度来说,他这话不就分明是在怀疑沐紫凝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问一问……其实就是……”急于解释,偏偏舌头在这个时候打起了结。沐紫凝始终微笑的注视着口不择言莫扬,虽有些介怀他刚才的话,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莫扬现在的样子让她觉得甚是有趣。
两人相识至今,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乱阵脚吧!以前的莫扬,他总是有着自己的打算,临危不惧处变不惊,脑子里永远装着用之不尽的小聪明和大智慧,哪能想到他会因为随口说错的一句话紧张成现在这样?
火盆里的木柴已经燃尽了,只剩下一块一块的火炭,屋子里温暖依旧。药已经上好了,沐紫凝的腿搁在面前的矮凳上,裤脚还是缅上去的,露出白皙的小腿和脚丫子。有些微凉,但不算冷。莫扬还蹲在她面前,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弥补那一句话犯下的错,生动的五官统一诠释着同一句话:捅大篓子了。
“喂,你说句话好不好?别这么看着我,瞅得我背脊骨都发凉了!”拉过沐紫凝的手,莫扬腆着脸讨好。“我知道错了,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真的没有吗?”沐紫凝打断他故意问道,本是想逗弄他一下,却没想到莫扬拉着她的手猛地一颤。只是微微一颤,但还是被沐紫凝精准的捕捉到了。沐紫凝心下一沉,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她不介意莫扬刚才那句话是因为她觉得莫扬有口无心,那莫扬这个微小的动作就正好推翻了她自己的猜想。原来,并没有‘有口无心’这一说,因为心生其意,才会口出其语。
抽出自己的手,沐紫凝强颜欢笑。“哟,还真的怀疑啊?说来听听啊!”
“没有,嘿嘿!”敛去真实情绪,莫扬故作自然的否定,却见沐紫凝脸上的笑意在慢慢凝固,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空气瞬间凝结成冰,沐紫凝没有再说话,径自将裤脚放下来然后去穿鞋袜。莫扬无措的愣在一旁,已经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大门仍旧紧闭着,火盆也没有停止供应温暖,但此时莫扬却觉得浑身御寒衣物都被撤去,一颗心已被弃于冰天雪地。
穿好鞋袜,沐紫凝踮着左脚往屋里走,莫扬想去扶她,抬到一半的手却终究没有伸向从身旁擦过的沐紫凝,而是垂到腿侧握成了拳头。
莫扬知道,沐紫凝肯定是看穿了他在说谎所以才会有此反应。可是,他除了说谎还有别的选择吗?难道让他承认确实对她有过怀疑,然后问她大婚之夜去了哪里跟苏晋宣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的衣服会在苏晋宣那里吗?
虽然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但是这样的问题他怎么能问得出口?莫扬看得无比透彻,这样的问题只要一出口就势必会在两人之间留下隔阂。如果紫凝有合理的解释,那他这般怀疑定会叫她伤透心。反之,如果她真的和苏晋宣有什么纠葛,那他又将如何自持?又如何把这段感情继续下去?
他不愿意放手,更不想失去,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放弃这些问题。挖个坑埋起来,当作一无所知,让一切随时间消逝。
在感情世界里,莫扬没有面对危险困境时的坚强和勇气。除了对沐紫凝坚定不移之外,他真的是个懦夫,懦弱到一碰见问题就逃避,却不知有些事逃得了别人的眼,却逃不过自己的心。
沐紫凝坐在炕上,靠着窗,静静聆听着窗外的风雪声,也在等待莫扬进来。她知道,莫扬肯定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她,比如大婚那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比如她为什么要从他身边离开,比如她为什么不告诉他腹中有孕,比如……她到底隐瞒了些什么问题。
沐紫凝知道,这些问题都是莫扬应该问的,因为谁也不会想要跟一个浑身都是秘密的人在一起。她甚至下了决心,只要莫扬一会儿进来问她问题,她全部如实回答,哪怕会暴露自己是鲛人的问题也不逃避。
等了很久莫扬都没有进来,沐紫凝不禁有些恼了。暗暗决心道:我数三个数,再不进来我可就什么都不说了!
数一时,外面没有动静。沐紫凝眼睛望着门口的布帘,鼓起两颊呼了口气。
数二时,屋子里寂静依旧,只有窗外风吹雪落,声似呜咽。
“三……”沐紫凝无意识的数出了声,帘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沐紫凝的瞳孔猛然一缩,以为是莫扬终于想好要进来寻求答案了,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些慌乱。然而,脚步声之后却是木门被打开的声音,蓝色布帘被突然涌进的寒风掀起,几片雪花顺势飘入,还没落地便融化了。
无声苦笑,沐紫凝颓然的靠在窗边,能透过窗棂上的小缝隙看到莫扬冒着雪往院外走去。一时间,沐紫凝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该庆幸吧!她本来就还没有准备好交待一切,躲过一劫不正是该庆幸吗?可是,为什么心里酸酸的,连喘气都觉得那么辛苦呢?莫扬他,心里明明有那么多问题,为什么不问呢?是觉得无关紧要吗?又或者,他根本就不认为她会如实回答?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又或者还有其他的原因,沐紫凝心里都不好受。对他的隐瞒实非她所愿,也许在沐紫凝的潜意识里,她还期待着会突然发生些什么事情逼得她不得不向莫扬坦白一切。只可惜,期待的都没有发生,发生的都是些不期待的事情。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沐紫凝扯过被子倒头睡去。不知为何,这身子是越来越容易乏了。世事难料,现在能睡就抓紧时间睡,说不定什么时候狼蛛的人就追过来了,到时候又得开始‘逃亡’,想睡都不成了。
莫扬抱着一堆吃食进院子时,沐紫凝睡得正酣。听着屋子里传出的呼吸声,莫扬将每一个动作都轻缓到了极致。悄声退出屋子,莫扬准备生火把食物热在锅里,沐紫凝醒来后也就能吃着热的。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自他推门进屋的那一刻起,沐紫凝就已经醒了——并非被动静给闹醒的,而是一种奇怪的感应。陡然睁开眼睛,她知道是他回来了。
之后的几天,沐紫凝和莫扬一直住在这个破旧的小院子里。条件很艰苦,破旧的厨房除了可以烧水之外连饭都没办法做,两个人便一直靠着从外面买吃的过活。幸好老鬼送来的银两够多,之外还有一口小炉可以用来煎药,两个人倒也乐在其中。
大雪那天两人的谈话无疾而终,但却并未给二人带来多大的影响。莫扬一如既往的周到细致体贴入微,沐紫凝也时常找些话去逗弄他,日子难得的平静。
不知不觉已过数日,擦了青衣留下的药膏,沐紫凝的脚便不再像之前那么疼了。虽然使劲时还有些隐痛,但已无碍日常行走。终于可以不当瘸子了,沐紫凝心情大好,尽管因为鹰熦的事她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怨恨青衣,但却不得不承认这药膏确有奇效。光是在这件事上,她还是要对青衣说一声谢谢的!
这一日,天大晴,沐紫凝展开双臂一脸享受的在院儿里晒太阳,莫扬则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耽搁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动身回宫里。
“还有些银两,但剩得不多了,要买匹马吗?”臂弯挂着包袱,背着用门帘打包的棉被从屋子里出来,莫扬清点着钱袋里的银子征求沐紫凝的意见。沐紫凝双手插在腰上回过头望着他,眼睛因为适应不了强烈的阳光而眯着好看的扇贝状。
“买了马还有钱吃饭吗?”沐紫凝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顺手把莫扬臂弯上的包袱取下来挂到肩上。这段时间她的食欲空前的好,饭量也出奇的大,嘴巴馋得很总想吃这吃那。如果买了马就没钱给五脏庙进供了,那她宁愿让两条腿受点累。
“差不多!”莫扬回答,将钱袋收了起来。回头望着这个破旧的院子,他的心里竟有了几分不舍。空气里还是充盈着从隔壁豆腐作坊飘来的豆腐味儿,但那股霉味却随着他们住过几天后而消散了。回想之前的几天,其实他们并没有在这里留下多么美好的回忆,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可就是这些普通的吃喝拉撒睡,却成了莫扬难以舍弃的美好。
他要的,不正是这样的日子吗?两个人,不受外界侵扰,每天只需为柴米油盐而操劳。可能条件会有些艰苦,可能天气也会很恶劣,但是,粗茶淡饭也能果腹,一扇门就能阻挡所有的严寒。
“还想回来吗?”莫扬见沐紫凝也望着院子里的土屋,好奇的凑过去问道。
“屋顶都快塌了,还回来做什么?”沐紫凝不假思索的回答,扭头就往院外走。莫扬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心里有几分莫名的失落,却不料沐紫凝的后文接踵而至。“还不如回鹭湾呢,风景不是比这里好多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彻底撕开了莫扬心底的阴暗,阳光倾洒而入,烘得他整颗心都暖洋洋的。
“哎,你说咱们以后回去要不要开垦几分地啊?种些小菜什么的。还可以养鸭子养鱼,不然那一大片湖不就白费了?以后等大宝成了家娶了媳妇,咱们就把木楼拆了,把屋旁的苇子砍了,原地建一个大院子,两家人住一块儿……”
转身追上沐紫凝,莫扬对这里再无丝毫留恋。因为他知道,还有更美好的未来在前面等着他。只等着尘埃落定,他就能得到想要的生活。而这几天,不过是平静生活的预演罢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莫扬将周边的喧嚣全部屏蔽,径自徜徉在对美好未来的幻想里,给沐紫凝编织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美梦。沐紫凝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脸上荡漾着期待和向往,直到莫扬说“门前空地那么宽,可以撅了草种些花,再安架大秋千,可以坐三个人的那种”。
“还三个人,就大宝那体格,再大的秋千也能被他一屁股坐塌了。”沐紫凝忍不住笑着打断,脑海中随即浮现出大宝坐塌秋千的场景。
“谁算着他了?”莫扬没好气的白了沐紫凝一眼。“我说的是你和我,还有他!”莫扬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一本正经的蹲在沐紫凝跟前温柔的注视着她的肚子。
隆冬腊月,虽是大晴天,却还是驱不散严寒。沐紫凝穿的很厚,除了里面三层厚棉衣外,外面还套着一件蓝碎花厚绒短襟褂子。棉衣本就臃肿,套了褂子就更不用说了,让沐紫凝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压根儿看不出来怀着身孕。可即便如此,莫扬的目光仍旧充满了别样的温柔和慈爱,就好像可以穿透厚厚的衣物和肚皮看到里面那个安然睡着的小家伙。
这种温柔,沐紫凝只在沐燿天的目光里看到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沐燿天看她时的眼神。
沐紫凝突然就被这一幕触动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自私。不让莫扬知道孩子的存在,那不仅是对孩子的不公平,更是对身为父亲的他的残忍。她到这一刻才知道,莫扬是有多么在乎这个孩子。
“走了,人家都在瞧着咱们呢!”猛地从自己的思绪里钻出来,沐紫凝这才发现自己和莫扬正引得来往行人纷纷侧目。羞窘低头,沐紫凝将莫扬拉了起来。
“这有什么!”莫扬满不在意,反倒对过往行人微笑示意。“新生命对任何人来说都该是值得庆贺的,不管是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若非如此,你那天哪能有糖油果子吃?”
“什么?”沐紫凝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你那天就是这么讨来的糖油果子?”
“呃……嘿嘿!”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莫扬挠着后颈,嘿嘿笑着装傻充愣。沐紫凝哪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一路追着让他从实招来。莫扬觉着逗着她好玩儿,便死活不说,两人一追一逐好不热闹。
“来来来,抓到我我就说!”莫扬在离沐紫凝丈余远的地方勾着食指挑衅道,见沐紫凝追上来了正想跑,却不料一转身正撞上一硬物。条件反射的后退两步,莫扬捂着被撞疼的心窝子一脸痛苦。抬头望去,只见一男子站在他面前,手握未出鞘的长剑,还保持着鞘尖朝着前方的姿势。
很明显,莫扬刚才就是抵在那人的剑鞘上了。也幸好是剑鞘,要不然这一撞还不把他给戳穿了?
“喂,我说你这人有毛病是不是?”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心窝子,莫扬正要发难,却被追上来的沐紫凝给拦住了。
沐紫凝将那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菱纹锦带束发,双目炯炯,剑眉横展,眉尾藏黑痣一点,细看可见。容颜俊朗,刚柔齐兼,似曾相识。再看他的衣装打扮,浅灰外衫印祥云图案,袖襟各边绣黑色纵纹,裁衣取料甚为讲究,衣上绣法竟像是出自宫中。
迅速搜寻着脑海中的信息,沐紫凝突然就想到了。上前一步,沐紫凝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太子哥哥跟前的人?”
她记得他,虽不知名讳,但依稀记得曾在宫里见过,前些日子在南郡王府也有过谋面。
“属下牧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迎汝宁公主回宫!”为了避免引人注目,牧玑没有行下跪之礼,只是朝沐紫凝抱剑致意,但言下甚是恭敬。
“太子哥哥叫你来的?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沐紫凝将信将疑。上次狼蛛冒充影卫让她吃了亏,她可算是长了记性,再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人了。
“从影卫处得知的消息!”牧玑毕恭毕敬的回答,又望了莫扬一眼,复又继续说道:“这里有太子殿下亲笔书信一封,请公主过目。”
拿出信交给沐紫凝,牧玑就没再说话了。沐紫凝拆了信,果见上面是沐锦阳的笔迹。
“写什么了?”莫扬好奇的把脑袋伸过来,此时沐紫凝已经粗略阅了一遍信的内容,便直接将信给了他。
信上,沐锦阳叫沐紫凝即刻回宫,个中细节并未细说,但仍旧让她感受到了急迫之意。显然,宫里肯定是出大事了。
“太子哥哥信上说,你已安排好回宫事宜?”沐紫凝问牧玑,言间已现焦急。
“是,二位随我来!”说罢,牧玑领着沐紫凝二人穿过巷子来到旁边的偏街。偏街比主街要安静得多,往来行人甚少,一个乞丐瑟缩在巷子口,乱发下的眼睛正望着快步走来的沐紫凝一行。巷外街边停着一辆四马并驾的马车,之外还有十余个牵马等候的彪形大汉和两匹多出来的白鬃骏马。
牧玑和莫扬分别上了白鬃马,沐紫凝则进了马车。随着牧玑一声令下,一行人马当即动身。而此时,背在莫扬身上的棉被正被那个乞丐抱在怀里。
“人不错,就是命不好!”乞丐望着沐紫凝一行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拔腿就往南边儿跑去。而那棉被,则被弃在了巷口,最后被真正的乞丐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