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再不喜白羽对莫扬的态度,沐紫凝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有求于人的是她,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把白羽给惹恼了。所以,当白羽转移话题的时候,沐紫凝很识抬举的选择了就坡下驴。
白羽没有跟沐紫凝说过他的计划,沐紫凝也就想当然的以为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制定计划。在她眼里,白羽的轻功出神入化,进出皇宫犹入无人之境,区区嘉和殿又算得了什么?可惜事实证明,她太高估他的本事了。更何况,能用脑子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花上过多的体力。在这一点上,白羽的想法倒是和莫扬不谋而合。
“你先躲在这里,等我把埋伏全部引走后你就从那个地方进去。”躲在嘉和殿背后的围墙下,白羽指了指嘉和殿后最右边的后窗。“其他窗户全都被封死了,只有那扇窗还能开。”
“你怎么知道?”沐紫凝忍不住好奇。难道,是他动的手脚?
“不必多问,你知道那扇窗能开就行!好了,我先去了,你自己小心!”简单叮嘱两句后,白羽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沐紫凝的一句‘小心’还没说出口人便已经不见了。
嘉和殿里,高长守正在帮沐燿天最后净身。
龙纹金盆里盛着澄澈的半月湖水,略微有些刺骨。拿锦帕沾了水,再拧干,最后细细的擦拭着沐燿天的身体。沐燿天安详地躺在床上,除身子的温热在慢慢退去之外并无异常,倒是高长守的双手被凉水冻得通红,甚至刺得指骨生疼。
也是,只有活人才能感觉到冷,死了,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皇帝驾崩,这是整个国家的大事。文武群臣听闻圣上归天,心思各有不同。拥护九皇子的人自然觉得出头有望,好日子快来了。朝中老臣见帝王魂归西去,又闻九皇子逼宫篡位,料到国难安顺,前路堪忧,有好几位都已经拟好了告老还乡的奏折。另者,一心还等着皇上出面拨乱反正释放太子锦阳出狱主持朝政的大臣们,此时是全被绝了念头,不由得开始琢磨往后的道路。
可是,不管是怀着哪种心思的人,都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进了宫,齐刷刷的跪在嘉和殿外,临近午时才被沐锦基‘请’走。
而比起前殿,后宫里妃嫔们的反应就更是迥异了。替沐燿天生下了一男半女的妃子们倒还好些,特别是那些腹无所出的,俨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要知道,没有为皇室添丁的妃子在先皇驾崩后,是要被送去感业寺替皇室祈福求安的。那感业寺,可不是谁都能呆得住的。
如此一来,后宫便乱成了一锅稀粥,有哭天抢地说不去感业寺的,有抱着自家皇子公主冷眼旁观的。由于沐燿天生前并不醉心女色,鲜少临幸后宫佳丽,皇室香火传到他这一代甚是单薄,反之,要送去感业寺的人也就比以往多出好几倍了。人多则乱,这个时候,那些妃嫔可谓是花样百出。什么投河的,悬梁的,硬闯要出宫的,满后宫砸金银珠宝想求一条活路的,数不胜数。
由于后位无主,无人管制,各种躁乱便愈演愈烈。唯一掌权的宣妃倒是有能力管上一管,可此时她的心思全在帮儿子寻找帝君玉玺上,哪有闲情逸致管这些闲事?下一道谕令,命人严守宫门不得任何人出入,就这够了。任那些女人再怎么闹,只要不闹到外面来就行。
此令一出,宫门一堵,那些妃嫔更是慌了。一个个犹如濒死的困兽,只有用哭喊来发泄内心的恐惧。一时之间,后宫之中哭声此起彼伏,哀声震天,远在皇城门外都能隐约听到。百姓闻之,倒以为是宫人哀痛帝王驾崩,反倒给沐燿天添了个好名声。
冷宫,空旷的清冷大殿,一盆炉火已经熄尽了。殿门未闭,寒风肆意灌入,吹起炉中的炭灰满殿飘扬。
朱令瑜跪坐在大殿中央,身上还穿着她的锦绣凤服,只是略微有些脏了。在她手里,赫然铺着一方白色锦帕,帕上用独特的宫廷绣艺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
这一次,她终于放弃了单调的黑白灰三色线,而是选用了鲜艳的红线。是那种,血一样的红,绣了一朵血染红的落霞海棠。
自从失宠之后,朱令瑜就再也没有用过彩线绣花。在她心里,失去了沐燿天的宠爱,她的人生也就永远的失去了色彩。再美艳亮丽的颜色,落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单调的灰白。她本以为,这黑白灰三色会伴着她走过余生,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顿悟。
是啊,她顿悟了!在执迷了近二十年之后,她朱令瑜顿悟了。
那一晚,在嘉和殿,当着沐紫凝和她的面,沐燿天说起了当年的往事。那天离开嘉和殿后,她去找过宣妃。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宣妃也就没有再跟她绕弯子。她说,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报复计划,而她朱令瑜只不过是一颗可悲的棋子。她说,她恨沐燿天,并且她的恨和朱令瑜是不一样的。
朱令瑜的恨,是由爱而生;可她的恨,却是纯粹的恨,是那种恨不得将他的一切全部毁掉的恨。
关于宣妃梁堇和沐燿天的纠葛,朱令瑜只是了解了个大概就没有再听了。也就是跟宣妃对比之后,她就突然顿悟了。说到底,宣妃才是那个真正的可怜女人,相较之下,她已经拥有的太多太多了。
心结打开,朱令瑜也就释然了。这条锦帕,她是打算送给沐紫凝的。素问汝宁公主喜欢落霞海棠,她便在这锦帕上绣了这花。高傲如她,纵使已经心有悔意,却也没办法表露,便想以这锦帕聊表歉意,对她,对她娘亲……不过现在看来,她已经没有将这锦帕赠出去的机会了。
早上有小太监来报,说是皇上驾崩了,紧接着外面就传来吵嚷声,到处是闹哄哄的一片。听有人说,宣妃命人堵了宫门,谁都出不去了。也就是说,她连他的最后一面也都见不着了。
“唉!”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朱令瑜将那锦帕叠好,将绣着海棠花的一面朝着上面,妥帖的放到殿前的台阶上。难得的一个大晴天,就是晒化了院子里的雪,反倒让这天儿更加冷了。
站在院前遥望着嘉和殿所在的方向,朱令瑜突然就笑了。人们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殊不知,贫病皆非夫妻之间最大的阻碍。结发夫妻,最怕的是同床异梦,情如虫蚀。终究,感情才是维系两个人的最好纽带,而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固执的以为只要沐燿天亲眼看到焦沁儿露出鲛尾,就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从而回心转意。
固执了那么久,错终究还是错。哪怕如今幡然醒悟,却也已经晚了!
“唉!”又是一声长叹。
阳光虽暖,奈何寒意袭人。朱令瑜缩了缩脖子,端着宽袖转身进了屋。床前的木架上撑着一身锦服,鲜艳夺目的赤金色,身前绣着昂首展翅的长翎金凤,襟前袖角绣着精致繁琐的重云金纹,只是挂在那里都有一股子尊贵威严迫面而来——这是立后大典那天她穿的衣服。一朝被废,她什么都没带,就连身上这身衣裳都是梁堇派人给她送来的,可偏偏,她把这套凤服带来了,也算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呵,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这套凤服倒是为了今天成全她。
皇上驾崩了,作为他的前皇后,她自然是要体体面面的去送的。今天,高长守一定会把他擦得干干净净的,再穿上整洁亮丽的龙袍。她虽是前皇后,却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皇后,定然得与之相配。
冷宫,果然跟外面是不一样的。没了梁堇的‘照应’,她便连个使唤的人都没了。不过,这并没让朱令瑜感到沮丧。起码她现在手脚还利索,担个水沐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到了井前,朱令瑜还是有些犹豫,犹豫要不要把水热一热。不过转念一想,何必费这个劲呢?便直接将井水提到了房中倒入浴桶。待桶注满,再关上门,连屏风也懒得拉了,朱令瑜直接褪衣沐浴。反正这个鬼地方,是不会有人来的。
最后一次沐浴,虽是凉水,但却有一丝丝的温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暖了的缘故。沐浴完毕,朱令瑜穿上了架子上的凤服,理了发髻,上了盛妆。然后,拿出了进入冷宫第一天就准备好了的白绫。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还是要选择这种方式,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已经把心中的执念放下了。沐紫凝也答应过,她会帮锦阳守住江山。如此一来,她就更没什么好挂念的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解脱了,她也要解脱了。只是不知道,当他准备到阴曹地府去找焦沁儿时,发现她又跟去了,不知道会不会恼羞成怒的朝她吼:你果真是死也不放过吗?
呵呵,不过她想,应该不会吧!他们三个人的恩怨已经了了,就算再在阴曹地府重逢,应该也只剩把酒言欢了吧!
白绫过梁,朱令瑜含笑踢向脚下的凳子。“燿天,你慢着点儿走,阿瑜来了呢……”
门窗紧闭的房间内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几乎同时,不计其数的鸟儿从冷宫上方飞过,连成一条五彩斑斓的锦带朝嘉和殿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