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个让人难过的故事。难过不是因为鲛族被人从东海撵到南海,而是沐紫凝从阿勇口中得到了确认,猎鲛者真的是鲛人的克星。
想想也是,如果猎鲛者没有两把刷子,当初又怎么能鲛族从栖息的东海撵到南海呢?
听阿勇说,当然阿勇也是听说,因为他也没有见过所谓的猎鲛者。听说当年的猎鲛一族铸造了一种弓箭,名叫赤盘。弓乃鲛骨所制,上面缠绕着半透明的红线,由此得名赤盘。而那盘在鲛骨上的红线,实际就是鲛筋。赤盘箭也是由鲛骨所制,箭头处抹了淬炼的鲛脂,经反复火烤水浸后变得坚硬无比。
据说,赤盘弓必须和赤盘箭配合使用才会发挥出效果,而两者结合射出的箭就好像有意识一般,会主动追击鲛人,直至射中目标,对普通人却起不了作用。另者,由于鲛人离水后与普通人无异,所以这也是猎鲛者辨识鲛人常用的办法。
沐紫凝终于知道鲛族为什么会被人从东海撵到南海,也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能躲过那支诡异的箭了。仔细想想,鲛人的生命力也不至于那么脆弱,中箭后若是救得及时也不至于丧门,可见最致命的,是被那该死的赤盘箭射中后给身体带来的剧烈痛感。即使身怀绝世武功,中了此箭也施展不出半点,还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湮觅臣找来这么个东西,明显就是为了对付你,说不定就是他去远东把那什么龙先生找来的。”非央推测着,心里已经暗暗决定不能再让沐紫凝往外跑了。这次能逃过一劫实属误打误撞,下次可不见得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有理!”灼华点头表示赞成,沐紫凝见他们一唱一和的,哪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是,躲就能躲过去了?她躲了那么久,不还是被逼到现在这个份儿上了。
“都出去吧,我乏了!”放下挑灯的针,沐紫凝起身走向床榻,却被灼华拽住了手臂。
“我还不困,陪陪我!”桃花眼闪动着星光点点,脉脉含情,就像拉着情郎撒娇的豆蔻少女。只可惜,这里没有豆蔻少年,只有一个身长七尺的翩翩少年郎。
非央强忍着异物出喉的冲动朝沐紫凝摆了摆手,赶紧退出树屋。他实在是受不了一个大男人露出那样的神态,还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没当场吐出来就算是给他面子了。
非央一走沐紫凝就笑了。“你想说什么?”很明显,他是故意把非央恶心走的。
“没什么啊,就是想你陪陪我!”抓住沐紫凝的手陡然用力,桌边的油灯随风一颤,光线骤暗,就像马上要熄灭了,但是又摇摇晃晃的亮了起来。此时,沐紫凝已经坐在了灼华的腿上,姿势亲昵而暧昧。
灼华猜想沐紫凝也许会因为他的冒昧而大发雷霆,还有可能果断的甩他一巴掌,可是沐紫凝只是一愣,一瞬后又恢复了浅笑盈盈。灼华心里掠过一抹失落,面色一僵,同样稍瞬即逝。身子前倾,他故意贴近她,薄唇与她的巧鼻只剩一缝。
稍用力的嗅了一下,他故意将自己的呼吸全部吐在她脸上。“看来你是真的寂寞了。”
“如果我不寂寞,你又哪来机会与我如斯温存?”她依旧浅笑着,桃绯色菱唇贴近了他的耳畔,喷出诱人的温软气息。两个人各怀心事,却都镇定的面对对方的诱 惑,再用相同的方式诱 惑对方。也许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心里有个封闭的缺口被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微凉的薄唇就这样贴上了她的,没有动情的纠缠,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两人都这样定定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眸,然后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像是已经忘记了唇还相贴着。沐紫凝就这样贴着灼华的唇说话了,她说:“你跟他真像。”
沐紫凝明显感觉到灼华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听到他说:“你的意思是我是个替代品吗?”
原来是这个……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猜中了。可是,怎么可能呢?这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非央推门而入的时候,两人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挨得那样近,但是却丝毫看不出亲昵。非央惊讶的望着沐紫凝,又望着灼华,然后默默的退了出去。沐紫凝暗暗觉得奇怪,为什么仅仅是惊讶的程度。不过转念又想通了,自己不都已经宣布要跟灼华成亲了吗?那还有什么好震惊的。
呵呵,成亲呢……真草率。
走出树屋来到非央面前,沐紫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倒是非央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让沐紫凝非常佩服的非央,此刻却让她觉得有些窝囊,或许是她自己变强大了吧!
“什么事?”她问,语气轻轻淡淡的。
“是穗儿。”非央回答,拦住了准备走下云栈的沐紫凝。“你呆着就行,我就是来问一下,你还要继续纵容她吗?继续留在身边?”
“你以为我把她留在身边就是纵容她吗?”沐紫凝冷冷的瞟了非央一眼,竟然他后脊背一阵发凉。
穗儿偷偷离开营地去跟狼蛛的人碰面,结果掉进了陷阱,狼蛛的人出手救她,被潜伏的影卫一举拿下,分别绑在了树干上。沐紫凝去见她的时候,她咬破了嘴唇,血流下来,在清冷的月光下看起来很瘆人。
不对,小汤山茂密的树枝遮天蔽日,月光再亮也不可能透进来的。可是很多年以后,每当沐紫凝再想起那个晚上,她却始终觉得穗儿的头顶应该有一轮格外明亮的圆月,照得她满脸煞白,眸子冰冷,就好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后来沐紫凝想,那个时候她所感受到的应该是穗儿的恨意吧,恨得那么深刻,那么纯粹,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那种。
站在穗儿面前,沐紫凝一直没有说话,或许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在国安寺的时候她就已经识穿了穗儿的双面身份,在鹭湾的那次,她就是想再给她一次机会。答应自己的最后一次,可还是做不到。回到营地,非央派去暗中监视穗儿的人捕获了她的传信飞鸽,可是她还是没有追究。表面上说留一个明棋在身边,总比敌人再插一颗暗棋要容易对付,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还想再给穗儿多一点机会,想等到她回头的那一天。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敢去奢望那一天的到来了。此刻的穗儿,她是这么的恨她。
沐紫凝终于还是开口了,她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
眼泪滴在身下的草叶上,嗒的一声,有些闷闷的。沐紫凝终究不像她看起来的那么冷漠,无论有多努力,也终究做不到铁石心肠,因为她根本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强。无论演技多好,就算能骗过每一个人,却始终骗不了自己。
“穗儿,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一语未毕,已哽咽失声。灼华站在沐紫凝身后,真的很想走过去告诉她,还有我呢。可是一想到她刚才说的那句你和他真像,就不敢再做什么了。
“为什么?你是在问我为什么要出卖你吗?你是不是在想,沐锦基到底给了我多少好处,才会让我为他效力?”穗儿冷笑了一声,一年前还带着稚嫩的脸庞如今已被仇恨彻底占据,再也看不出当初那天真无邪的模样。“沐紫凝,这都是你欠我的。你毁了我,我也要彻底毁掉所有你在乎的东西。我没有的东西你凭什么可以拥有?我还是人,可你连人都不是,你一个拖着鱼尾巴的怪物,凭什么拥有那么多?”
已经被当场抓住了,也就没有再继续狡辩的必要。一句比一句恶毒的话从穗儿嘴里说出来,就像刀子一样划过沐紫凝的心。如果她没有把她当姐妹,如果她没有那么在乎她,如果她没有心存侥幸期待她会悬崖勒马,或许心就不会那么痛……
“你有没有良心?她是怎么对你的?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反而恩将仇报,你忘了被人糟蹋后是谁帮你报的仇?你忘了是谁把你从沐锦基手里救出来的吗?如果没有她,你现在都还是沐锦基的禁脔,一个婊 子。”见沐紫凝不说话,非央气不过训斥穗儿,却没想到穗儿闻言反而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眼睛红红的,却不见泪意。
“难道,我现在不是吗?”笑过了,穗儿反问,喷火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沐紫凝身上。“被人糟蹋?我为什么会被人糟蹋?当沐锦基的禁脔?我为什么会成她的禁脔?呵呵,沐紫凝,都是因为你啊,我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啊!”
最后一刀,准确的扎进了沐紫凝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完全贯穿。沐紫凝惶恐的摇头,穗儿却还在往下说。
“沐紫凝,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醉香楼的嫖客折磨整整一夜。你说你对我好,你说当我是你妹妹,呵呵,多讽刺啊!那妹妹被关在妓院等着你来救的时候你在哪里?你逃走时可还记得有个妹妹被老鸨子握在手里?你逃出宫的时候可还记得有个妹妹在金枝殿等你?妹妹被下了合欢香被四个男人反复折磨羞辱时你又在哪里?沐紫凝,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被你当成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