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子卿以为,只要他不去嘉福宫,就能躲开严皇后,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他错了。
去不去嘉福宫,是他的自由,可来不来承光殿,却是严皇后的自由。
身为后宫之主,这皇宫之中,有哪一处严皇后去不得。
而且,她不但来了,还命侍女端着一个托盘,碗下不知道扣了什么东西,反正侍女脸色惨白,眼神惊恐,好像要吐的样子。
说来也奇怪,这一行人一进来,立刻股很难闻的、类似腐烂的味道也给带进来,是叫人想要吐。
“臣妾参见皇上。”
严皇后一脸淡然,矮身施礼。
当然,她很清楚屠子卿不会理她,便自己站起来。
“皇上已经几天没去臣妾那边,臣妾为皇上准备的好东西,可要坏了。”
严皇后一招手,侍女就战战兢兢地过去,递上了托盘。
茹晧不安地看了屠子卿一眼,不敢接。
“朕不需要,你出去。”
屠子卿头也不抬,好不绝决。
这样的皇后,比起梅潇,简直差太远了。
一念之差啊,他真是说不出的后悔。
“皇上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皇上不看一眼,怎么知道,这不是皇上想要的?”
严皇后冷笑,下巴扬得跟她的肚子一样高。
仗着怀了龙胎,她越发地目中无人了。
“严纤华,你别太过分!”屠子卿终于抬头,厉声吼,“朕告诉你,朕不想看到你,你马上出去,走!”
管你是谁的侄女,就凭你敢公然跟朕挑衅,朕就能废你!
“皇上这又何必,只要是臣妾能为皇上做的事,臣妾一定会做,皇上就算不感激臣妾,也该体谅臣妾一番苦心吧?”
严皇后也不惧,慢慢揭开了托盘上扣着的碗。
天哪!
碗下竟然是一只、一只从腕处断下来的、人的手!
看样子,应该是女子的手,指节修长,纤细,而且,应该已经被斩下来好几天了,断口处血迹已干涸。
“你---”
屠子卿大吃一惊,猛一下站了起来:这、这是---
“皇上不是说,那贱婢的手很好看吗?皇上这几天都不去臣妾那里,臣妾担心皇上想看这只手,想得紧了,就把它拿来给皇上,皇上觉得不好吗?”
严皇后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多么残忍、多么叫人恶心的事,居然能那样云淡风清。
她的心思,比屠子卿报复北堂君墨那会儿,还要变态。
“这是---云袖?!”
这难道是云袖那丫头的手?
“严纤华,你要死吗?!”
一念及此,眼前似乎泛起云袖痛苦欲死的样子来,屠子卿简直怒不可遏,几步冲下玉石阶,扬手一巴掌,把严皇后给打飞出去。
“皇后娘娘?!”
疏影吃了一惊,飞身过去扶她,浑身抖个不停。
严皇后要这样做,她苦苦劝过的,可惜主子不听,她也没办法。
“皇上……就不怕……伤到孩子……”
严纤华是受一次打,也不长记性。
她明明知道做这样的事,一定会惹怒屠子卿,却不防范着点儿,也是活该。
当然,屠子卿一直没拿她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她也看得出来。
“你、你这个混蛋!你---”
屠子卿剧烈地喘息着,一阵气血上涌,脑子里轰然一响,已咬牙昏倒。
是他的错,是他害云袖这样的!
“皇上要休息,你们都出去!”
路遗早铁青了脸色,对方要不是皇后娘娘,他的剑早已刺出去!
话落也不管严皇后是什么反应,扶着屠子卿进了内室。
再这样下去,皇上很快会被折腾死的。
“屠子卿,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严皇后冷笑着起身,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
原来,她和严禧祥都看出来,屠子卿身体有什么事。
所以,才故意做些出格的事来气他,就是想把他气死,一了百了。
这一对叔侄,一样的蛇蝎心肠,屠氏的江山,难道真要毁在他们手上吗?
入夜,皇宫之中一片寂静,承光殿的门却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皇上。”
路遗不知道从哪里闪身出来,一身黑衣,混入黑暗之中时,难见其踪。
“找到云袖了?”
屠子卿眼眸亮闪闪的,带着隐隐的怒,和明显的愧。
其实,他觉得没有脸面去见云袖。
“是,就在下房。”
也就是婢女们安寝之处,云袖受了这样的折磨,估计没法子做活了吧。
“走。”
屠子卿咬牙,当先迈步。
路遗迟疑着,想阻
止。
实在是云袖现在的样子,他怕屠子卿见了,会受不了。
“朕不能不管她,你别拦着朕。”
屠子卿话都说到这份上,路遗也只有跟上去。
云袖所在的下房,连她在内一共三名婢女,其他两人大概不想看到云袖这惨样子,都躲出去了。
云袖蜷缩着身子坐在床角,头埋在膝上,一动不动。
“云……袖。”
屠子卿突然就觉得呼吸不得,颤抖着声音叫。
秀发蓬乱的云袖身子陡地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多么惨白的一张脸!
“皇上?”似乎怔了怔,才认出屠子卿,云袖挣扎着起身行礼,“奴婢参见---”
她身子一下失去平衡,从床上重重摔了下来。
“云袖?!|”
屠子卿咬牙,一个大步过去扶她。
他还以为她一定痛到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呢,看起来,比他想像要好一些。
“皇上怎么会来?”
云袖顺势起身,语声平静,甚至还笑了笑。
只是她看起来太虚弱,掩饰不了什么的。
“云袖,你……你……”
屠子卿颤抖着唇,右手死死攥住了她明显长了半截的右衣袖。
她的手---
“奴婢……没事,不敢劳烦皇上挂念。”
云袖狠命抽手,没有抽动,只有放弃。
这些年来,她一直很得屠子卿照顾,她觉得,这是上天太荣宠她。
所以,她一直担心自己会因此招来祸事,才处处谨言慎行,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但,她所担心的,终究还是成了现实,这是她早已想到的代价。
“严、纤、华!”
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屠子卿脸色已发紫。
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的皇后,不配留在宫里!
“皇上别气,皇后娘娘她---”
“她不会再是皇后!”屠子卿厉声吼,又怕吓到云袖,放缓了语气,一口气憋在了胸腹间,“云袖,你……有没有找大夫看过?这伤---”
被人生生砍下一只手来,这该有多痛?
何况云袖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屠子卿连想都不敢想,那一瞬间,云袖是怎么过来的。
“断便断了,还能怎样。”
云袖淡然一笑,脸色越发地白。
“朕……”屠子卿咬唇,说不出的愧疚。
早知道严皇后会迁怒别人,他真不该把云袖牵扯进来。
不过,这件事,他不会这么算了。
“云袖,朕调你去别宫---就这么定了,朕不能留你在严纤华身边,就去……去四弟那里,景峦宫的人,朕信得过。”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没得商量。
云袖嘴一张,欲言又止。
既然这样,也罢。
反正她这个样子,在严皇后眼里,等于是个废人吧,她大概也不希望自己留下。
屠子卿抬眼看向黑漆漆的门外,眼眸却比这黑夜还要黑。
严纤华,你这个皇后,做到头了。
景峦宫里,凝眸和楚醉侯在门口多时,偶尔对视一眼时,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迷惑和不安。
皇上大半夜的派人传旨,说要他们安排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未来的四皇子妃?
“来了!”
凝眸正没处想去,不远处人影一闪,楚醉立刻叫了一声。
“我看到的,不用你叫。”
凝眸吓得身子一震,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好像是个女子……她?是她,是她!”
合着就楚醉眼尖,已认出云袖来,却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凝眸姑娘,人给你们。”
路遗把云袖安然交给凝眸和楚醉,几个晃身,已不见了踪影。
至于个中内情,他已先行一步跟四皇子说清楚,不必多说废话。
不过,屠羽卿没有把实情说给楚醉和凝眸就是了。
“你是---云袖吧?”
楚醉“痛苦”半天,终于想起来,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是,楚大哥,凝眸。”
云袖白着脸笑笑,她比凝眸要大了半岁,所以直呼其名。
“别客气,来,我带你去见四皇子。”
他们两下里也曾经见过面,虽谈不上熟络,但这样见面,还不至于会尴尬。
“有劳。”
书房里,屠羽卿已等候多时。
乍一听到严皇后居然做得出这样的事,他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可最要命的是,皇兄说会在明日早朝时,要废了严纤华皇后之位。
这可是朝政大事,何况严纤华才被立为皇后不久,这说废就废的,是
不是太儿戏了些。
“四皇子,云袖姑娘来了。”
凝眸敲门,把云袖带进书房。
屠羽卿回神,看着云袖的目光中,满是怜惜,“皇兄交代过我,你就在留在景峦宫,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对于一个婢女而言,这是天大的恩赐。
可惜---
“谢四皇子。”
云袖只是低头道谢,没有明显异常。
这个女孩子,好强的隐忍力。
第二日早朝,群臣大概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压力,俱都不安起来。
严禧祥早已知道严皇后都做了什么,但他不怕。
如今这朝中,他说一,谁敢说二。
“众爱卿,朕今日要废了严纤华皇后之位。”
屠子卿也不绕弯子,直接就说了出来。
那只惨白的断手不住浮现在眼前,他说着话就想要吐。
昨晚又气又恨又愧的,他根本不曾合眼,原本就身子孱弱的他,越发显得摇摇欲坠,好不憔悴。
“敢问皇上,皇后娘娘所犯何罪,皇上要废后?”
严禧祥摇晃着脑袋越众而出,下巴扬得老高。
“身为后宫之主,凶残狠毒,没有人性,她有什么资格统率后宫!”
屠子卿拍案,脸色铁青。
严禧祥在朝中坐大,他已看出来。
可谁叫他先前那么信任他,放任他在朝中党同伐异,以致于今日,悔之晚矣。
好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凶残狠毒?皇上此言,从何说起?”
严禧祥故做惊讶,朝臣们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云袖的事,他们都不知道。
“严禧祥,你还想要护短,是不是?!”
屠子卿猛一下站起来,脑子里轰然一响,几乎晕倒。
“皇后是臣从小看大的,她性子向来温婉,何来凶狠残暴一说?臣倒是听说了,皇上就为了个贱婢要废掉皇后,如何服人 ?”
说着话,严禧祥目光一一扫过群臣,除了崔云焕、赫连擎、屠羽卿他们几个,众人无不低下头去,噤若寒蝉。
见此情景,屠羽卿大为吃惊:从什么时候开始,群臣唯严禧祥之命是从了?
“……朕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多说!”
一句半句的,也说不清楚。
何况严禧祥说出这话,倒显得屠子卿是在为别的女子跟严皇后过不去,他再多说,岂不越描越黑。
“皇上,废后乃国之大事,不可草率行之,何况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哪里有什么疏失?”
一名依附严禧祥的朝臣立刻出来反对,义正辞严的样子。
“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管教婢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皇上何至于因此而废后?”
“皇上万不可草率行事,沦为天下笑柄。”
“皇后娘娘贤良淑德---”
群臣越说下去,屠子卿脸色越难看,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
“够了!”
群臣震了震,到底还是闭了嘴。
他们跟严禧祥是一个鼻孔出气没错,但屠子卿毕竟是皇上,他的话,他们还不敢不听。
再看崔云焕,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大概也看出来,他就算说什么,也没用。
“你们、你们---卟!”
屠子卿暴怒之下,胸口大痛,一股腥味儿直涌上来,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人也直直向后倒去!
“皇兄?!”
屠羽卿简直就是魂飞天外,顾不上许多,飞身上去,一把抱起了他。
“皇兄,皇兄!”
他拼命摇晃着屠子卿,惊骇欲死。
“皇上,皇上!”
群臣也一片大乱,纷纷涌上来,路遗已跟屠羽卿一起,把屠子卿扶了进去。
这一回,好玩了。
内室,程据正哆嗦着为屠子卿诊脉,屠羽卿则焦急又愤怒地质问路遗:
“皇兄怎么会这样的?”
路遗沉默。
“说话!皇兄这个样子,一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赖嘛,屠羽卿还能看出来,屠子卿这病,由来已久。
“皇上吩咐,不要告诉四皇子,免得你担心。”
路遗就说这样不行,现在果然是,屠羽卿虽然在怒,却一点主张都没有。
“就是说,皇兄的病,很……严重?”
屠羽卿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坠得他整个身体都在疼。
皇兄一直承受着不为人知的折磨,他却一直不懂事,简直---
“……是,皇上恐怕……大限已到。”
路遗紧紧闭上唇,脸色惨白。
“天哪……”
屠羽卿心里呻、吟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有种被人换心挖肺的感觉。
大限已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