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出嫁那晚,我在埋着阿缘的那棵梨树下彻夜未眠。
从来也不曾想过,这个女子在我心中占据着那么重要的地位。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她终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将她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可是阿缘,明明我爱的只有你。
至于玉儿,一直以来我都把她看成了另一个自己,她的眼睛和我很像很像,同样的不甘,同样的不愿屈服。
我想我是爱她的,对她的爱与你不同,我早已把她看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可是,我给不了她幸福,留在我身边,整日与草药毒虫为伴,我已葬送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十七年。
杀戮,与尸骨为伴,血腥,地狱的气息。。。。。。
当年我将她从死人堆中救出,却又带她走进了更深的黑暗。可是这个女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决。
在与喻庭夕的那一役中,我将她骗下山去,然后吹起了招魂引,唤醒了沉睡在山中的死尸军队。站在高台上,拨动着琴弦的我,心中是那样的孤寂,但同样也有一种绝望的快感。
是的,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与死尸毒药为伴,这本就是属于我的宿命。可是她不一样,那样鲜活的生命不应沾上任何血污。她要的安宁,我给不了她,那么有什么报应就全部给我吧!本已置身于最深的黑暗,再陷入地底几分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
但是她终究还是回来了,回到了我身边。
当她站在满地尸骨之上,毫无惧色地隔着石台与我相望时,我的视线再也离不开她的眼睛。
“唐征,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向我伸出手 。”
“既然我握住了你的手,那么即使是地狱,我也会陪你闯。”
她的话一字一句映在我心中,竟融化了那些极寒的冰。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深深爱上了眼前这个女子。终于我不再孤单,有那么一个人,由始至终都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可惜一直以来,我都不愿亲口承认这份爱。
后来王榭来了,带着鲜红的嫁衣,来向我提前。他要娶的人,叫玉姗。
这个古老而遥远的名字,我都快不记得了。
我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原来想把玉儿一直留在身边。可王榭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和玉儿的故事。
故事中的那个女孩叫玉姗,有着银铃般的笑声,纯净的眸子中,映着天空的颜色。那是怎样的美好,是我在梦中也无法奢求的快乐。
而那个叫唐玉的女子,有着素雅且冷若寒冰的容颜,在唐门中暗器与用毒手段仅次于门主。杀人只在眨眼间,满身杀气与死亡的味道。
或许这唐门的十七年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梦魇,如果离开可以让那个玉姗活过来,放手又何尝不可。
“十七年前我说过要给她快乐,虽然迟了这么久,但我相信我会给她幸福。”
王榭的话字字敲在我心头,那样痛。这样的幸福,我给不了她,那么终究还是要放手。
想起父亲的话,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
——“征儿,未来的路没有人能陪你走下去。所以不要爱上任何人,唯一可以爱的,只有自己。”
孤独,深深地孤独,透入骨髓,占据了我的灵魂。
当我将这个决定告诉她时,心中竟期待她能与我大闹一场。或许只有那样,我们才可以坦诚那些感情。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只要是你的命令,我全部照做。”
就像每一次杀戮一样,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多问过一句,她自始至终都相信、臣服于我,哪怕是盲从。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双肩有些颤抖。
在强忍着伤痛和泪水吗?我不敢再想,害怕被悲伤淹没。
内心一次次告诉自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都是为了成全她的幸福。
一夜未眠,坐在梨树下,与阿缘说了一夜的话。
收起悲伤牵着紫露,在玉儿门前徘徊了很久,终于敲响了那扇门。
记不得等了多久,门忽然开了。扑面而来的淡淡脂粉香气,混杂着一丝墨香与酒气。站在我面前的盛装女子,有着我从来未见过的艳丽。平日里的她,如同跌落在泥土里的仙子,而此刻,她更像一个妖魅。
这一瞬间,我差点以为她是我的新娘,险些向她伸出了手。而我只是微微愣了几秒,理智又让我恢复了平静。
她的目光游离着,不再看我。几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紫露。
就在她抚着马鬃的时候,我心中竟有几丝慌乱,有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地对我说,“她要走了,这一别后,今生无法再见。”
本以为已平静的心,又开始泛起丝丝的痛。在一种力量的驱使下,我竟然开口对她说,“这就要走了吗?”
这是我说过的最大胆的话,在心底一次次自责,原来身为唐门门主的我,江湖里流传的那个冷漠无情的人物,面对自己的感情,内心竟是这样的懦弱。这样的我,让别人难以想象的同时,也让我觉得那样陌生。
“唐征!唐征!操纵死尸军队的时候,你的脸上没有一丝惧色。站在巅峰的时候,你也不曾害怕过。为什么到了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却开始怯懦了?”
在心里一遍遍这样责问自己,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虽然不是她想听到的。可是我多么希望她能留下,如果她选择再任性一次,为我而留下,那么我会用余下的一生去好好爱她。
可是她没有,她沉默了许久,然后对我说,“不能让我的夫君久等,门主,保重。”
听着她远去的马蹄声,我愣在原地。然后忽然意思到,这一别之后可能再无相见之日,我将永远失去她。
但是我又能做什么?我只能站在原地,只能站在这里而已。
心里那样的痛,同样又是那样的悲哀。
玉儿离开的第三天,我又来到了她的房间,想从这里再嗅到一丝她的味道。目光落在书桌上干了的墨汁上,随手拿起散落在一地的宣纸,上面秀丽的几行小字映入眼帘,双手开始颤抖起来。丢下宣纸发疯似地跑出去,翻身上马,向山下狂奔而去。
我很久没有干过这么疯狂的事,一直以来身为门主的我,言行举止都是优雅淡然的。
父亲曾告诉过我,越是站在巅峰的人物便越是如行针尖,无数双眼睛都在仰望着你。等到你稍有慌乱跌落下来,便立即上前将你踏为灰烬。
当我到了圣阎阁门口时,天色已晚,荒凉的街道上已少见行人,只有几户人家门前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着,泛着枯黄的光芒。我听见圣阎阁内宾客相谈甚欢,杯盏交错发出清脆的响声。手无力地垂下,那张宣纸如落叶般随风飘走了。
摸出腰间的笛子,横在唇边,将悲伤融进了音符之间。
这能操纵死尸鬼骨的笛子,吹出的曲子散发出一种透入心扉的寒意,我感到自己的心一点点冻僵。这一刻,我明白我已经彻底丢了她,生命之中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女子,默默站在我身边守护着,再也听不到那样的笑,看不到那样倔强的脸。
唐征、唐征。。。。。。今生今世,你终究还是负了她。
笛声终止,调转马头,回到黑暗之中。
微风吹过无人的街道,白色的宣纸随风飘飞着,宛如一只雪白的蝴蝶,又如同一叶浮萍,随风沉浮,将要去往何方?空中开始飘雨,纸上的墨迹遇水,顷刻间化开,留下惨淡的痕迹。
——“士之旦兮,犹可脱也。女之旦兮,不可脱也。吾爱于此,奈何不得相守,痛彻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