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受了这一次的重创,康炳骞可谓元气大伤,本来就风烛残年的身体,更加显得虚弱。短暂地清醒了几十分钟,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就这么醒一会儿睡一会儿的,持续了两天的时间。
康跃一直守在床前,经过这一次,康跃似乎将以前积聚在胸中的想不明白的事全都想得通透,他心里总在想,幸亏没有一直执迷下去,幸亏还不算太晚。
顾芷心也在医院里陪着,康炳骞醒过来的第二天,程汝梅也来到医院,开始不眠不休地守在床前。
康跃对待程汝梅依旧是一副不甚热络的神情,但好歹总会在适当的时候说一两句看似是关心的话,这样的改变,已经足以让程汝梅高兴得不知所措。
康炳骞这么醒着睡着的,经过了两天,才算恢复了一些精神头,可以长时间地躺在床上而不会动不动就昏睡过去。
康跃看康炳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让康祁送程汝梅回去,这次程汝梅没再坚持,她也知道,父子俩如今尽释前嫌,自是有许多话要说,有她在场,怎么说也不方便。
顾芷心跟着康跃熬了两天,也有些吃不住,再加上报社里最近人手紧缺,她也不好意思老请假不上班。因此,顾芷心都是白天上班,下班后来医院陪康炳骞父子俩。
这样一来,大多数时候,医院里就只剩下康炳骞和康跃两个大眼瞪小眼。
康跃从门外走进病房时,康炳骞正倚靠在床头翻看报纸。康跃目光一紧,快步走过去,“爸,别看了,你现在不能太累!”
虽然语气拿捏得比较自然,却还是能看出有些紧张。康跃在意的是,现在报纸上肯定铺天盖地的都是康炳骞事件的报道,现在让病中的他看这个,的确不太适合。
康炳骞从报纸里抬起头,看了一眼康跃,嘴角向上咧咧,“没事,最坏的打算我都做好了,还怕报纸怎么说吗?”
康跃见自己的想法早被父亲看穿,也就沉默着不说话。
康炳骞叹口气,将报纸折好放在一边。“儿子,咱们俩聊聊吧!这么些年了,你这孩子,倔起来谁都拽不住你。自从你妈去世,咱们俩就没好好说过话。”说着,拍拍床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康跃拖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爸,您想聊什么?”
“聊什么?是啊……现在这个样子,聊什么都不重要了!小跃,这次的事你爹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前途,什么业绩,什么出人头地,跟命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康炳骞微垂着头,感慨地说。“哎,只是啊……你老爹看开的太晚了!这点,你比你爸强!”
康跃微笑了笑,不说话。
康炳骞似乎也没想让康跃回应什么,自顾自地说:“老实说,你从前恨我都恨到骨头里了吧?嘿,不用说你,我自己都恨我自己。你说最开始,咱们这个小家也是挺幸福的,虽说不富裕,但好在日子过得简单。可是我那时候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呢?非要出人头地,非要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康炳骞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脸上的表情飘渺而不真实。
“后来,你妈得病,我那么粗心,竟然没发现,要是早点看出来的话,没准……”康炳骞的声音里微带着哽咽,脸色也开始越发的悲怆。
“直到你妈出事……我整个人感觉都塌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自责和内疚,我都不敢睡觉,只能拼命工作转移注意力,实在累得顶不住了,才会睡一会儿……”
康跃听着康炳骞的叙述说不出话,这些他是第一次听到,甚至之前也没做过这样的联想,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父亲毫无在意母亲的突然离世,依然执着地追求的仕途上的成就,现在想来,是他的想法太过简单了。
“也就是在那之后没多久,你程姨出现了……那两三年之间,你程姨几乎耗费了大半的经历拖着我走出当时的困境。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我竟然这么幸运,能遇到这么好的两个女人。”
康跃心里难过,为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他自责地想,自己竟然从来也没站在父亲的立场去思考着一切,以至于错过了这么多。如果当时母亲去世时,他肯和父亲多交流,而不是想当然地怨恨的话,至少两个人在一起时的伤痛,要比各自分开承受的伤痛少很多吧?
康跃抬头看着已经苍老了的康炳骞:“爸,对不起……”
康炳骞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康跃,表情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就老泪纵横,“儿子,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娘俩……”
康跃擦拭了一下眼角,握紧康炳骞的手,“爸,过两天等您恢复了,我陪您去给我妈扫墓吧?”
康炳骞看着康跃,表情里带着点欣慰:“好,好!”
康跃在医院里陪着康炳骞熬了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明显精神就有些倦怠,康炳骞看着心疼,加上程汝梅、康祁等人极力的规劝,这才答应回家休息一天。
第二天一早,康跃从家里赶到医院时,进门就看到康炳骞正往身上套黑色的西装外套。程汝梅和康祁站在一边,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爸,您这是要干什么?”康跃有些吃惊地问。
程汝梅见到康跃拎着保温盒走进来,脸上一喜,现出希冀之色,“小跃,正好你来了。快劝劝你爸,今天那个人举行葬礼,你爸非要去。”
康跃眉头一皱,脸上带着思索的表情。
程汝梅继续说:“不是我不想让他去,只是医生都说了,现在他的情况不适宜外出,你说到那万一有个什么……”
康跃的神色凝重,眼眸微眯,他自然明白程汝梅的意思,康炳骞作为事件的直接责任人,这个时候去参加葬礼,家属情绪一激动,说不定会有什么事出现。
他走到康炳骞跟前,对着康炳骞说:“爸,一定要去吗?”
康炳骞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儿子,“是,我必须得去,这件事上我不认为我有错,那我为什么要躲着?况且,下属的葬礼,我不出席不合适。”
康跃不说话,似乎在思索着,半晌开口:“好,爸,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我陪你。”
康炳骞看着康跃,了然地笑笑,点点头。
康跃转头对着程汝梅,“程姨,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我爸毫发无伤的带回来!”又看向旁边的康祁:“康祁,你跟我一起去!”
康祁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点头:“嗯!”
程汝梅到底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了一堆的话,才把他们父子三人送上车。
康跃开着车,康祁和康炳骞坐上车后座。车子一路向着殡仪馆驶去。
那个人的葬礼是在殡仪馆举行,刚一到门口,就看见三三俩俩的人聚集在殡仪馆门前,表情肃穆。
康跃和康祁一人一边搀扶起康炳骞,走下车后,康炳骞稳了一下身体,对着身边的两个儿子说:“可以了,我能自己走进去。”康跃一听,只好放手,兄弟两人跟在后面走进去。
殡仪馆里举行葬礼意识的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不少人,眼看葬礼就要开始。康炳骞看到有不少自己的同事和下属在现场,大家看到康炳骞抱病前来,都走过来嘘寒问暖,可眼神里又分明有着复杂的神色。
去世的人的家属在礼堂的最前面依次而立,一排人哭的声嘶力竭,让闻者怆然。
康炳骞整肃了一下表情,走向前,对着逝者的大幅照片三鞠躬,然后在康跃和康祁的陪同下,走向逝者家属。
“请你们,节哀顺变。”康炳骞对着看似是死者妻子的中年妇人微微鞠躬,轻声说。妇人始终用手抹着眼泪,旁边有人做了介绍,但妇人却像压根没听见一样,只顾着哭得肝肠寸断,并不理会康炳骞。
康炳骞心里也有些难受,见此情景,更不想多做停留,转身想走。
结果,突然站在妇人身边的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似乎是死者的儿子,冲上来就奔着康炳骞推搡起来,嘴里还带着哭腔地叫喊着:“你这个杀人凶手!居然还有脸来?”
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之间,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男子已经推搡了几下,还是康跃率先回过神来,从身后冲上来隔开了男子和康炳骞之间的距离,横在了康炳骞前面。
康跃站在原地,表情僵硬,双拳在身边捏紧,脸上冷硬的轮廓明晰。眼眸暗下来,康跃开口:“请你冷静一点!”
康祁此时也反应过来,和康跃一起挡在康炳骞前面。
男子哭倒在原地,“我怎么冷静啊……我爸死得多冤枉!”说着恶狠狠地盯着康炳骞:“如果不是你,我爸怎么会走到这条路上?”想起什么一样,看着康跃,“你是什么人?”
康跃表情肃穆:“我是他儿子!”
“儿子?好,那你替他受着吧!”说着在其他人都来不及反应时,突地窜起狠狠地甩了康跃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大厅里不住地回荡。
康跃侧着头,左脸上清晰的五指印触目惊心。
“小跃!”
“哥!”
“住手!”
几声呼喊几乎同时响起,众人向前看,刚刚一直垂头哭泣的妇人分开人群走过来,站在年轻男子面前,“阿恒,你站回去!你爸的事怪不了人家!”
男子不甘心地看着妇人,不动地方,妇人看着他,突然大喝:“我让你站回去!”
男子一震,垂着头走了回去。
妇人向前走了两步,站到康跃和康炳骞的面前,“他刚刚那一巴掌,很抱歉。但是,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还是走吧!”
康炳骞看着妇人决绝的面容,终于无奈地转头离去,康跃和康祁也紧随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