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自己不日便要上京,总是对江南的水土份外地眷恋,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在我看来都是那样珍贵。靖王爷看到我每日心神惶惶知道我是对老家的不舍,特别安排我临行前可以回到川州董府探亲。
自从侯府出事之后,总是心里放不下紫荆恰逢她月份大了,便求了三姨娘派人把紫荆接到王府里养着。
紫荆的车辇不多时便到了,相比之前她略显丰腴,只是头上腕上毫无修饰,素面朝天,衣衫粗简。我心里很不放心她,总担心秦氏一族出事连累了侯府最终波及到紫荆,如今一瞧果然应验了。
“姐姐,数月不见,你可还好吗?”我携着她的手坐下。
“什么好不好的,与我这样的人都是一样的。”她无奈地摇摇头道。
“听说秦月娘的娘家出事了。可曾累及到侯府?她没有再难为你的吧?”
“如今这侯府里乱作一团,哪里还顾得上我呢?这次的事不小,只怕这秦家不好。株连起来我们府里也未必逃得掉。”她苦苦地道。
我看她这样说也不好再深问,她却接着道:“我原本就是个苦命的,如今看来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也想好了,若侯府出事我也难逃牵连,来日是受苦还是流放我都陪着他,日子照样是能过的。”
“他们府里当日风光的时候我也没见姐姐你享福,如今他们府里遭了难事,凭什么要姐姐你与他共患难。好糊涂的想法。”我愤愤不平道“况且你马上生产,如何能经受苦楚,孩子出生后更是断断离不开你这个做娘亲的,要我看姐姐不妨先在这里住下,来日再想个对策。”
紫荆一听我句句在理也只得点点头认下了。虽然候嘉禹待她并不好,但到底是昔日有过情谊,紫荆嘴上不说心里却也跟着干着急。住进王府后,她每日精心养胎,距离生产也只有半个多月了,外面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不敢告诉她,但是天不遂人愿。
侯府果然被牵扯进秦家私通义军的案子里,定了秦氏少爷私通叛贼之罪处以死刑,不日拉倒市口问斩。而与秦氏有姻亲的或是五代以内的亲眷一律抄家,男的流放,女的便卖为奴。这一下子侯府上下鸡犬不宁,紫荆因为不曾有婚约于侯府,虽然当时从司乐塾被赎身回去,但到底没人给过她名分,没想到因此躲过一劫。只是这样的消息不知道是怎样传进紫荆的耳朵的。
那一日听到噩耗的她因为悲伤惊吓过度,导致突然昏厥,因此出现了早产的现象,虽然还有半个月生产,产婆却是现成的,我在房门外不住地踱步,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嚎叫,心被揪的紧紧的。为了这样的男人孕育孩子,还为了他牵肠挂肚,如今为了生下候嘉禹唯一的孩子不惜徘徊在生死边缘,紫荆啊紫荆,在你的世界里,爱情是最伟大的吧。
过了大约半日的时光,一个清脆的哭声打破了我的思绪,紫荆终于生下一个男婴,五官端正,皮肤微红,那样娇小细嫩,
粉红的手脚,让人看了便忍不住想去抱一抱。
我抱着孩子坐到床边,看着疲累的紫荆道:“姐姐,恭喜你。是一个小少爷呢。”
她的眼角静静地躺下一行热泪,然后道:“我很高兴,候家终于续上香火了。”然后便是一度的哽咽。
一旁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如果不是这样动荡的世道,如果没有万朝残酷的制度,如果没有蛮夷的虎视眈眈,如果没有义军的奋起反击,如果为商之人都不贪心,那么也许路边便不会有这许多饿死的身躯,那么也许清远与我便不会天各一方,那么也许湘兰也不会早早地离去,而芙蓉也不会不知所踪,紫荆更不会再次流利失所,这个小生命也不会刚一出生便无缘见他的亲人。这一切看似都是命运,其实不都是早就注定的么,这些市井之人谁也躲不开的便是这世道赋予我们的命运。
孩子出生不到十日,紫荆来到我房中与我告别,她要带着孩子重新回到司乐塾去,眼下无论多么艰难,只要能养活这个孩子对她来说都是值得的。我并没有强拦她,因为我知道我拦不住她,只得随她去了。
日子一天天逼近,纳师傅除了仔细教导我满文之外,还教我许多满人的规矩和习俗。原来这满族并非是一个民族,而是由库伦、哈桑、蒙西等多个民族的融合,当今的天子是库伦族的首领,亦是满族的第一人。他们原本是塞外的游牧之人,常年奔波于草场之上,驰骋在碧水蓝天之间,是马背上的民族,因此无论男女都是会马术。满族的女子无需像汉人的女子那样谨小慎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性格也很泼辣,但是对夫君却是极力维护的,因为她们的世界里是崇尚英雄的,男子便是她们心中的英雄。
虽然满族是这样一个奔放洒脱的民族,但是在如今的皇城之中,仍旧保存着万朝森严的等级制度,女子仍需按各自的位份见礼,三跪九叩一样也少不得。更为紧要的是服饰的区别,满族的男子将前头颅及两鬓的头发剃掉,只余下后脑的头发变成三股辫系上耷拉赤。而女子则是梳起各式的发髻,遇到重大祭祖仪式时便要换上旗头,旗头的妆点也显示了该女子的位份。
纳师傅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双奇怪的绣鞋,鞋面到与我经常穿的绣鞋无益,只是鞋底多出了一个如马蹄一样的木块,纳师傅说这叫高底鞋,如今皇城中后宫的女人都得穿它,掌握好力道后,走起路来身姿纤纤,非常柔媚。
在纳师傅的看顾下,我每日不是练习规矩便是练习走路坐卧,对于如今皇城中人的一些人物也多了几分了解。将这个陌生民族的信仰及习惯渐渐地记在心中。
终于离我上京的时间只剩下四日了,幻月莫影早早备了马车接我去川州与家人话别,新岁一别也有小半年了,且上一次的事情已经使我与家人产生了隔阂,如今一走不知何年再见,百感交集于心,于是怀着沉重纠结的心情上路了。
春日已过,眼看便
要入夏了,外面的阳光格外暖,掀起车帘让阳光照在身子上,托着腮怔怔地出神,离城门不远的集市今日份外的热闹,一个高高的方台上站着一堆妇人,她们脖颈后插着一根干枯的稻草,个个耷拉着脑袋,蓬头垢面,破衣烂衫。
“这是些什么人。”我问向幻月。
“小姐,这是买卖奴才的集市,那些脖子插着稻草的是被卖的人。”幻月干脆的答着,并不以为然。
虽然董府不算得阔绰,但是到底也是富裕的人家,我哪里见过这样买人卖人的呢?把女子当做牲畜一样插上根稻草便可以喊价议价了。
马车驶过高台正前方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妇人,她的衣衫已经破败不堪了,脸却仍旧干净的很,发髻上虽没有任何头饰,但是碧丝一缕不乱,只是也耷拉着头,没有脂粉的脸上显得那样柔和凄凉,让人看了不禁产生恻隐之心。这个妇人就是秦月娘。想她一生都是个要强的性格,女人中的豪杰,当年司乐塾中见她是何等的精明干练,侯府里她又是如何一手遮天,一人独大,阴谋诡计处处算计,却不想得最后落到这样的田地。可怜她这样的气性如今沦为人奴,不知道来日当惯主子的她会有何下场呢。
马车没有停下而是一路奔赴川州,而我心里因为偶遇秦月娘而无限感慨。出了金陵不远有一个小小的驿站,旁边有卖茶水粥饭的小摊位,因为日头正盛,故而停下来在此处歇歇脚。
“大嫂,这桌上一壶好茶。”随身的莫影对茶摊的老板娘道。
这个老板娘背对着我们,腰有些微微的发福,她闻声应和道:“来咯。”
不一会便拎着一茶壶,端着四个茶碗朝我们走来。然后质朴地笑着道:“客官,您的茶来了。”
她低头为我们斟满茶水的一瞬间,正好是我抬头看向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芙蓉。她头上梳着单罗暨,用鸦青的巾子包住发髻,耳朵上坠着一个银耳坠子,紫底的窄袄上织着缠枝的茉莉图案,微微隆起的腰身上系着一条赤色的宫绦。
她的眼神也恰好落到了我的身上,我们二人都是一愣,但随即眼眶都湿润了。这个时候身后一个男子轻声地唤道:“娘子,快进去歇息吧。”
闻声看过去是一个短衣襟打扮的壮汉,黝黑的皮肤,结实的肌肉,身后背着一捆柴。
“相公,您回来了。”芙蓉忍住泪水,转头对男子道。
“想着你一人不放心因此脚力也比平时快些。”说完憨憨地笑着。芙蓉拿起汗巾子为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而后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地笑了。我亦微笑着回她。不多时她便进去歇着了。临行前,让幻月和莫影在茶摊的桌子上放了两锭元宝,幻月直嚷嚷着给多了,我也不理会。
马车里,我回头望去,她追了出来,站在茶摊边,扬起手冲着我使劲地摆着,她的身后是那个憨厚老实的丈夫。我心里替她高兴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