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照的寝殿忽明忽暗,恍惚间,身着朝服凤冠霞帔的太皇太后就坐在了桌前,慈蔼地凝望薄纱床帘中躺卧着的苏麻,燕燕蹲坐在床边已经托腮而睡,苏麻看到太皇太后,立刻掀开床帘,披上一件水墨竹水墨山水瀑布纹饰的绾色大氅,向太皇太后跪拜叩首:“奴婢拜见主子!”太皇太后搀起她,扶她坐下:“哀家知道这样的节气,你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苏麻含泪哽咽道:“主子,奴婢这些年,一直在想您。”太皇太后莞尔:“哀家知道,逝者已逝,还是要多关心玄烨。”苏麻啜泣几声,平复了语气道:“主子您放心,现在的皇上已经威名远扬,四夷皆伏,也勤政爱民,选贤任能。阿哥们也都成了阿玛,有了家室,后宫里有太子妃携四宫娘娘共同协理,娘娘们也都已和睦,不再生事惹皇上心烦。”太皇太后看向蹲坐在地熟睡打鼾的燕燕,若有所思,而后对苏麻道:“你们过的好,哀家就放心了,只是,尚有一事,哀家放心不下。”苏麻问道:“主子,是何事?”太皇太后开始讲述往事。
跟随太皇太后的记忆,我们的视野变幻回了数十年前的后宫,承乾宫内,浑身起红点的妃子躺在寝殿内,周围没有一人,年轻时候的苏麻白巾遮面,站在她身旁,看着那妃子接过一杯散发甘甜醇香的毒酒,一饮而尽,正在太医院中与年轻的太后一起照看发高烧的小皇上和小王爷们的先帝,听闻了大太监吴良辅带来的噩耗,飞奔而去,被看守宫门的蒙面小太监拦下:“皇上,您是万千之躯,不能进去啊!”先帝一把将小太监推开要往里闯:“起开!”正通过院子的空地,见着一名小宫女端着托盘,整齐摆放的杯子和一个鸳鸯酒壶,杯子的一角上还留有血迹,先帝见状,悲愤交加,一脚踹倒小宫女,托盘里的瓷器乓啷摔碎,小宫女跪着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先帝揪起小宫女的肩膀:“告诉朕,皇贵妃如何了!你说,朕不会怪你,你要不实说,朕就让你跟皇贵妃陪葬!”
小宫女哭着说道:“是,是圣母皇太后的旨意,说是,皇贵妃迷惑皇上,谋夺太子,戕害阿哥,对皇后不敬,对太后太妃不敬,还意图干政,扰乱军心,挑宗室阋墙,挑满汉之争。所以就……都是圣母皇太后的旨意啊,奴婢不敢违抗!”先帝泪红了双眼,松开了小宫女,往后踉跄了几步:“皇额娘,您怎么这么心狠。”他冲向了寝殿,苏麻正站在一旁,等着床上正剧烈抽搐的妃子咽气,那妃子已是满身毒血,浸染了原本素白的被单,苏麻见着先帝来,向先帝一福,便镇定离开,妃子见到先帝来,伸出了满是红点和血迹的手,满头都是痛苦扭曲的青筋,泪眼婆娑地在用虚弱的气音呼喊先帝:“九郎。”先帝坐在床沿,紧紧牵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顾不得她身上尚有天花,将她久未梳洗的头搂入怀间,妃子的青筋舒展了,带着微笑咽气,先帝抱着妃子的遗体许久,与她聊起许多过往和将来的憧憬。
自从承乾宫的丧仪草草了事后,先帝就经常魂不守舍,说是要陪那孝献后一起离开凡尘,故而一直潜心修佛,对一切事物都不再感兴趣,经常关在佛堂里,与进京的湖州报恩寺住持玉林琇聊起佛偈禅机,素日里除了吃在念佛,便是敲木鱼诵经,浑然不顾那边堆积如山的奏折,代皇上批阅奏折的辅政大臣们都对先帝弃家国而不顾的行为嗤之以鼻,民间的孩童间也开始编排了歌谣,太皇太后以雷霆之势平息了风言风语,但先帝执意出家,便从吉安所找到一具尚未被火化的侍卫尸首,充为先帝,对外宣称先帝染天花而亡,而真正的先帝已变装成了小和尚,随几名高僧进入山寺,开始了青灯古佛的后半生。
而那次之后,太皇太后就开始驱逐宫中僧侣和一切佛家事物,砸毁了承乾宫和永寿宫里的佛祖金塑,烧毁了孝献后当年未抄完的佛经,命人重新翻修皇上用来闭关打座的殿宇,前朝也在四位辅政的把控下,禁止僧侣进京在民间布教。一日,太皇太后收到了先帝爷寄回的报平安信,附带一封信相院慈笃禅师的书信,信中字里行间解开了太皇太后和先帝爷之间的心结,并说明真正诱导先帝爷出家的其实不是和尚僧侣,而是皇权枷锁和先帝爷自己的贪嗔痴爱恨恶欲,太皇太后对先帝爷的执念太深,如若放下执念,追随先帝爷的修为,参禅悟道,就可脱离过往种种的苦海沉沦,与先帝爷一起升坐莲台,去往西方极乐净土脱离轮回。
太皇太后半信半疑地开始抄颂佛经,并为了先帝爷重新修缮被损毁了的佛祖金塑和佛堂,带着太后和太妃们上五台山吃斋念佛,为大清祈福。因为念佛皆是为了先帝,佛院内的晨钟暮鼓,僧侣敲木鱼,就想到了山寺里起早贪黑,砍柴烧水的小和尚先帝,仿佛自己的儿子未曾离开皇宫,每每诵经呼唤“阿弥陀佛”就想到了儿子,从一开始排斥和尚,到为了儿子而努力修佛。
时光回溯到现在,太皇太后还未说完来意,就已老泪纵横,倒吸了一口凉气,平复了语气莞尔道:“哀家此来,是为了重修信相院一事,特来嘱托于你,一定要跟玄烨提起,要重修信相院,并且礼待慈笃师徒。”苏麻点头落泪:“好,主子,您说的奴婢一定照办。”燕燕梦呓道:“太皇太后,勤贵人是汉人,啊嗯梦啊,呼……轰……嘘……轰……”太皇太后见她如此,没有理会,对苏麻道:“这宫里,以后就拜托了。”苏麻从位置上起来,向太皇太后跪下,叩首拜道:“奴婢一定照办,请主子放心!”再一抬头,殿中已无太皇太后。
次日,苏麻就请皇上过来商讨重修信相院之事,皇上道:“既是皇玛嬷的托梦,朕作为孙儿,理当执行,容朕回去与大臣们相商后,再来慈宁宫答复姑奶奶。”苏麻见皇上要走,便不留了,对皇上福下身子恭送道:“老身恭送皇上。”燕燕站在门帘前,与皇上相视一眼,燕燕不停表现娇弱模样,皇上看也没看就带着一溜仪仗走了,气得燕燕直跺脚。
因为毓庆宫太子妃养胎,所以议事就在荣妃的储秀宫里,惠妃一听说要修缮佛寺,便莞尔对我这边:“妹妹最是礼佛修善,如此出资筹集善款,还是妹妹全权操持,也是功德一件。”我正想回,宜妃扣着茶碗盖,对惠妃道:“既然姐姐觉得是功德,理当自己抢了去才是,怎好谦让德妃妹妹?听说你母家明府花园堪比皇宫奢华,何况你家新儿媳刚上位不久,先儿媳尸骨未寒,该是姐姐为了给英年早逝的儿媳消除业障,倾家荡产修建佛寺才合理,对吧?”我微微一笑,惠妃对宜妃道:“是啊,本宫不比妹妹,阿玛,儿子,内弟,弟妇,一个个仙逝,本宫待儿媳如何,也用不着妹妹你操心。本宫的月银还要留着给老八花,哪有余额再补给那些个和尚。”宜妃冷笑:“谁手上没有皇子公主,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借口?”惠妃还欲与宜妃唇枪舌剑:“你……!”便被荣妃呵止:“好了!”惠妃气恼地与宜妃相互“哼”一声,荣妃道:“筹集善款是咱们各宫都要做的,谁不想做,便是对太皇太后和先帝爷大不敬,若今日你们方才的话,传入皇上耳中,皇上会如何惩治人的,你们也都知道。”我们立刻垂耳低首恭顺答道:“妹妹知罪。”
宁寿宫中,小宫女正在收拾不小心摔碎的瓷碗,太后听闻重修佛寺之事,霁颜道:“如此大功德之事,怎能少了哀家一份。王来喜,议政堂的工部侍郎还在否,请他来宁寿宫一叙。”王来喜打了个千儿:“嗻!”便动身前往。小宫女边哽咽着边打扫,阿柔对她道:“下次小心些就是了,姑姑刚才说你说的重了些也是为你好。”小宫女啜泣着点头,一边打扫。正说着,工部侍郎就来了,阿柔和另一个宫女陪太后在正殿里升坐,拉下一个朦胧的珍珠帘幕,阿柔击掌两声,王来喜便引工部侍郎进入殿内,工部侍郎向那垂帘内的深宫妇人俯首跪拜:“微臣叩见母后皇太后,愿母后皇太后凤祥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