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到流云殿,我就命蒋秀赶紧去唤来安槐,对他道,"那个李德如今关在什么地方?"
安槐不期我问这个,愣了愣,才回道,"锦元宫先前的那些奴才,全都被发放到杂役司去了,李德这会子在浣衣局烧水。"
我眉头一挑,"这个人不能留了,荣寿宫那位对瑾夫人的死已经起了疑心,她身边的那些人,知道我和她之间的很多事,难保不牵扯出些什么来。"阵土东亡。
安槐一听,不由唬了一跳,忙躬身应了个是。
我揉着额角又想了半晌,才道,"那个云琴……"
蒋秀忙过来回道,"她如今尚关在一个偏殿里,奴婢按娘娘的吩咐,她虽然关着,但是饮食穿戴上没有一点委屈的,奴婢还派了个人在她身边伺候着。"
我点点头,当初为了让她死心塌地为我所用,在她身上,我用了不少的心思,包括她的被关押,为了让她相信我没有丢开她不管,我命蒋秀将她安排得很是妥帖,没有让她受半点牢狱之苦。
相比于李德,我的事云琴知道得更多,咬一咬牙,我从齿缝里冷冷的挤出几字,"她也不能留了。"
安槐和蒋秀的神色俱都一凛,安槐点一点头,见我不再有其他的吩咐,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蒋秀掩上门,过来轻轻的揉着我的肩膀,低声问道,"娘娘刚才说,荣寿宫那位已经起了疑心?"
我正恍惚,被她这一问,顿时回了神,抬头看她时,脸上已是堆了笑,摇头道,"她的侄女死了,她一时疑心也是有的,倒也并没有什么,我只是想着那些人都没有用了,留下这样的活口总是不好。"
以安槐的手段,要不着痕迹的要两个奴才的命实在是太过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李德只是被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罚去刑慎司里,刑慎司向来就是宫里的人间地狱,能在那里活下来的人原本就少,更何况又是在安槐的特别关照了后,李德去了那里不过三五天,就一命呜呼了。
云琴那里则稍稍的费了点心,然而亦只不过是在饮食里下了几副料的事,她渐渐的精神缺短,形容枯销,我为了不让她起疑,命蒋秀亲自悄悄的去瞧她,寻汤问药的忙,如此一番作态,云琴竟然一点不疑,不过半月,也就去了。
这两个暗患除去,我的心却没有完全的落下来,不知道为何,在我内心深处,总是隐隐的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在我的心智稍一松懈的时候,就汹涌勃发的袭上心头,久久的萦绕不去。
我站在浅梨殿满院的梨花树下,风微微一吹,只听簌簌的一阵轻响,如飞雪般的花瓣儿缤纷而下,沾了我满头满身,眨眼间,我进宫已有整整五年,风云万息的生死变化不过是一瞬之间,初进宫时,我在这个偏僻的浅梨殿里,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小贵人,然而五年的覆雨翻云之后,当初那两位高高在上身份尊贵至极的女子都已经化作了尘土,而我这样一个地位底下,似永无前途永无希望的小小贵人,竟能一跃站在如今这个最高的位置上,皇贵妃,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我的心里却不快活,我总是深深相信事世无绝对,君恩浅且薄这句话,前面的人被我取而代之,而取代我的,又将是谁?
当初我提出要将秀儿许给王文华时,因着皇后太后等人的事,一时就撂下了,好容易这会子事儿都过了,在英宏一天晚上歇在我这里时,我又婉转的提起此事,英宏心情闷郁许久,我才一提,他就精神一振,笑道,"朕竟忘了。"
第二日一早,他就有恩旨下到王文华府上赐婚,那王文华对蒋秀心仪已久,而蒋秀羞涩,对于我和英宏商量了要给他们做主赐婚的事又是从来都没有说过的,他只道是无望了,今天咋一接旨,端的是又惊又喜,当即进宫面君,磕谢天恩。
蒋秀这边也正式由内务府传出皇帝的恩旨,脱去奴籍,按规矩搬出了内宫,住进外围一间单独的屋子里,只待皇后丧制满后出嫁,至此身份再也不同。
蒋秀搬出去后,因着待嫁身份,纵然有我允许,亦是不能再随随便便的进来了,早习惯了有她陪在身边的我,陡然间,就觉得像是缺少了什么,心里空空落落的,一时间,竟就额外冷清了起来。
蒋秀在时,后宫里很多事也全都是交给了她处理的,纵然有什么,两人也是有商有量,而至蒋秀去后,小青虽然接替她成了新的宫女领事,然而小青到底年轻单纯,很多事都不如蒋秀老练沉着,于是不得以间,那些繁琐的后宫事宜,我只得亲力亲为了。
幸而有紫嫣,她从小就看母亲处理家中事物,常年以来的耳渲目染,让她对处理后宫事宜得心应手,我索性就每天都请了她过来,陪我一起应对那些总也完不了的事物。
紫嫣见我一直愁眉不展,她很是担忧,每日里总是想着法子的劝慰我,我再也耐不住,忍不住就将自己担忧的那些事细细的说给她听,她每次听了都要笑我,道,"古人常说什么杞人忧天,姐姐这样聪明的人,今天竟然也应上了这句话,凭他什么,有皇上在呢,还能有谁敢动姐姐一根手指头不成?"
一句话说得我又羞又窘,我恼了起来,伸手就在她身上拧了一下,笑骂道,"小坏蹄子,你这张嘴真是不得了了,瞧说的什么?"
她最是怕痒,顿时咯咯的笑着求饶,待我住了手,她喘了半天气方才顿住,却又道,"姐姐怎么倒怪起我来了,我不过说一句实在话,姐姐如今贵为正一品皇贵妃,万人仰望的,如今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今儿晋姐姐为皇贵妃,其实不过是一个幌儿,等着皇后丧制过了,好册姐姐为皇后的。"
我虽然知道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却也还是唬了好大一跳,赶紧伸手去掩她的口,急道,"我的小姑奶奶,这话是胡说得的么,你也不怕被人听了去作文章。"
她却又笑了,"若说以前,咱们得小心着,如今这宫里头,谁不知道风该往哪刮啊,别说我这会子是在你屋子里说这话儿,就是在大家伙儿面前,我这样一说,保准不单没有斥责的,只怕她们跟着我的话附和,都还来不及呢。"
我大是无奈,没好气的笑道,"真真是拿你没有办法,也罢,你只说个够儿罢。"
这样笑了一会儿,她忽然道,"姐姐册为皇贵妃快有一个月了吧?"
我想一想,点头道,"嗯,已有二十三天了。"
她叹气,"这样尊的位分,若不是碍着皇后的丧制,原是要大大的热闹一番的。"
皇贵妃的位置仅次于皇后,虽然不及皇后的册封大典庄重,然而亦是极隆重,极尊严的一个仪式,为这个英宏也跟我提过,然而我借着皇后丧制的事,竭力的推了,只道以后再说,我温婉的道,"皇上,可万万不能令天下人寒心,道皇后尸骨未寒,臣妾就急不可待要荣登高位,这样的话传出去,臣妾倒还没有什么,只恐有损皇上的英名。"
英宏不由大是宽慰,握着我的手赞道,"到底还是凝霜贤明!"
暗里和蒋秀提起此事时,我冷冷道,"皇贵妃虽然已经位至极处了,但说白了到底也还只是个妾,以后皇上重新立了皇后,还不是要俯身在他人之下,"说到这里,我一咬牙,"我要做那正位中宫的人!"
而既然想要做皇后,光有皇帝的宠爱还不够,仁德的贤名最是重要,为皇后的丧制我自动放弃皇贵妃的册封大礼,传到朝廷里,谁不称赞,还是往日道我是狐媚子的那帮老道学,齐齐上折子,奏请英宏为我加赐封号,慧敏贤仁什么的报上来一大堆,每听见这样的消息,我都笑得恶毒,若是当他们知道我的手上已经沾了多少人的血,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这样说?
我叫紫芫别再提起这样的话来,礼制上隆重与否,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真正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全在一个人的手上,皇帝,这个统驭天下万物的至尊之主,后宫里再怎么样的覆雨翻云,亦不够他轻轻的动一动手指,一切立即烟消云散,连个渣儿都没有。
只是一晃眼间,就到了七月里,太阳烈得让人不敢冒头,不知疲倦的蝉儿每日躲在树枝下声嘶力竭的叫得痛苦,偶尔起了风,亦只是弱弱的一阵,带着黏腻的热气吹在人身上,更是令人从心底里感到厌烦。
我坐在铺着水晶片的凉垫上,细细的看着小茶正在绣的一件大红的嫁衣,这是给蒋秀的嫁妆,大肃朝的规矩,皇后的丧制朝臣半年,民间三个月,如今已是满了,英宏下旨赐他们在七月十六这天成亲。